《远在咫尺》春和景明illuminate

2、第2章 “真的很酷啊，你也是。”

　　第二章 “真的很酷啊，你也是。”

　　半学期也不过两个多月，林千慢慢的去认全班上同学，慢慢去熟悉高中生活，回过神来，期中考试都结束了。
　　林千猛地从梦里惊醒，迷茫中看到讲台上物理老师已经抄起了尺子在画图。她连忙推了推罗巍然，“醒醒上课了！不是要你上课前叫我吗，你怎么也睡了！”
　　罗巍然勉强坐起身，抓了抓头发，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林千不理他，三两下翻出卷子和笔，跟着老师勾勾画画。他们班物理老师姓刘，讲一口塑料普通话，每天一身条纹衫配肥大的短裤腰间还别一串钥匙，胖壮的身材配上标准的理科老师打扮，特别显眼。刘老师性格很好，总是笑眯眯的，同学们喜欢叫他老刘。前几天期中考，林千的物理成绩最差，于是课间抓紧时间补觉，养精蓄锐准备听老师讲卷子，差点就翻车了。
　　“好困啊。”男生又趴了下去。林千只好又推了推他。和罗巍然坐了半个学期同桌，这家伙永远一副温吞吞与世无争的样子。林千把他垫在手肘下的卷子扯出来，46分，真亏他能睡得这么香。
　　“讲卷子了，起来吧。”林千心里升起一丝奇怪的情绪，一点点恨铁不成钢，一点点想笑。罗巍然撑起身体，长出一口气，摊开他皱巴巴的卷子，神情肃穆。
　　“这题比较常规，咱班基本没人错。”老刘敲了敲黑板，“我说的是‘基本’，错了的同学要注意了啊。“林千觉得老刘的眼神仿佛往她这里扫了过来，心虚的看了看答题卡，还好没错。
　　“这题为什么选B啊。“罗巍然凑过来，小心翼翼的问。
　　这是一道简单的受力分析题，林千在纸上草草画了几笔递过去。老刘开始讲下一题了，林千扭头继续跟物理战斗。过了好几题，旁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转过头去，罗巍然还在看着草稿纸。
　　林千把手伸到他前面晃了晃，“想什么呢？”
　　“我在想中午吃什么。”罗巍然露出他那招牌人畜无害的笑容。
　　“……“
　　林千终于忍不住，半是开玩笑半是八卦的问，“同学，你家是不是有矿啊。“
　　“……差不多吧。“罗巍然笑容不变，眨着他那好看的的眼睛。眼窝深邃，睫毛纤长浓密，眼珠黑漆漆的，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终于等到下课，罗巍然从座位上跃起，抄起水壶从后面溜了出去。沈子萱从走道另一侧探身，轻轻拍了一下林千的胳膊。
　　“你俩刚刚上课说什么悄悄话呢。”沈子萱是林千对床，杏仁眼鹅蛋脸，标准的美人像，林千第一个记住的女生就是她。
　　“没什么……我叫他起来听课。”林千看沈子萱一脸意犹未尽，连忙抓起卷子溜了上讲台问老刘问题去了。
　　罗巍然装完水回来，看到林千不在座位上，他坐下，边环顾四周边打开水壶盖子仰头喝水。刚一抬头就看到讲台上正跟老师说着话的女生。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林千的侧面，柔顺的长马尾绕在女孩细长的脖子上，额角脸侧有些碎发，乱乱的飘着。罗巍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不像是开心。林千的答题卡就放在桌子上，罗巍然悄悄翻开一角，68分。
　　“林千——有人偷看你的卷子！”
　　罗巍然诧异的转头，对上了沈子萱那漂亮却有些涨红了的脸。他尴尬的笑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看着罗巍然那张白到发光的脸，高挺的鼻梁和修长的手指，沈子萱顿了顿，说不出话来。
　　有种被蛊惑的感觉……
　　上课铃响了，林千谢过老师，走回座位上。这节课是班会，孟姣已经上了讲台，她还在低头看她的物理试卷。
　　“咱们第一次期中考啊，大家都清楚自己的情况了吧。现在来看看咱们班其他人的。”孟姣还做了个ppt，“这是咱们班前十名的同学成绩。”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林千抬起头，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最下面一行。
　　“第十名，学霸啊。”罗巍然也鼓着掌，林千很无语，但看他一脸真诚，不像是讽刺。
　　“不过大家也有必要了解一下其他班的情况，特别是隔壁三班。“孟姣拢了拢头发，”咱们班第一名再加个50分，就能进他们班前十了。”
　　这话一出，大家都愣住了。其实凡是重点高中都会有几个这种碾压一切的重点班，三中也不例外，优中选优的人才都在实验班里。林千知道三班厉害，但没想到差距如此悬殊。
　　刚刚榜上有名带来的丝丝喜悦迅速地消散了，林千把手里的卷子对折，夹进错题本里，叹了口气。
　　罗巍然敏锐的感受到身边骤降的气压，忍不住开口：“怎么了？”
　　林千没回头，自顾自拿出一张纸，边写边说：“咱们学校有4个重点班，每班50人，我算他前40名都能碾压我，那就是160人。剩下的16个普通班每个班还有9个比我高分的，一共就是304人，就当300个人吧，然后省内还有至少30所跟我们学校水平相当的高中，非常乐观的算一算就已经省9000名开外了。”林千一口气差点没续上来。
　　“9000名在我们省，基本就告别985了。”
　　林千转头，苦笑了一下，同桌的男生已经呆住了。罗巍然顿了几秒才回过神来，“不是才高一吗……“
　　看着他一副被吓住的表情，林千扑哧一声笑了。
　　“是啦，我只是算着玩玩，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

　　算省排名带来的紧张感只影响了罗巍然几分钟，下课铃一响，他就和沈育安一起冲出了教室。
　　“千千吃饭吗？“丁筱优一边揉着肩膀一边走到林千身边。
　　“吃，你等我一下。”林千合上刚打开的练习册，她本来想避开人流，写一会作业再去吃饭的，但是没好意思说。
　　两个女孩子并肩走过长长的校道，旁边就是操场，正午炙热的阳光把塑胶跑道烤的滚烫，一阵风过来，尘土飞扬。丁筱优轻咳了两声，林千赶忙问她：“没事吧。”
　　“没事。”丁筱优笑了。半个学期过去，宿舍六人很自然的分成了几对，杜周茉和刘嘉瑶玩的好，美人沈子萱跟班上她的几个初中同学聊得比较多，还有一个陈悠乐，一直独来独往，林千则和丁筱优最熟。
　　“这次咱们宿舍只有你上榜了。”丁筱优抱着林千的手臂摇了摇，“优秀啊。”
　　“哪有，这次运气好。”
　　丁筱优语气很真诚，可林千听了还是有点小尴尬，她过去的人生里很少有人会这样直白的表达欣赏。
　　“还有你的语文，是咱班第一吧。”丁筱优看到林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林千这次没有反驳：“我挺喜欢语文的。初中有段时间特别文艺，看了一堆小说诗集。”
　　“我也是！”丁筱优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那时候中二，觉得自己是个岁月静好的文艺女青年，天天伤春悲秋，往事不堪回首啊不堪回首。”
　　“不过也算是有点积累。下午语文课前演讲我准备的是余秀华的诗，你要给我当托活跃活跃气氛啊。”

　　三中前几年换了个美国回来的新校长，他在美国学习了几年，对国内的填鸭式教育深恶痛绝，于是在三中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改革，大张旗鼓的宣传素质教育。落实到语文科目上就是规定每节课必须拿出十分钟来给学生轮流做课前演讲，锻炼同学们的表达能力。内容不限，形式不限，倒是激发了同学不少创意。
　　丁筱优中规中矩的选了ppt演讲。
　　“如果大家最近有关注相关新闻，就会知道有一位女诗人非常出名，她没有学习过诗歌与文学，但她的作品却凭借着一股野蛮生长的力量打动了所有人。今天我的课前演讲就是来给大家分享诗人余秀华的一首诗歌‘我爱你’”
　　林千看着讲台上的女孩子，脸红扑扑的，拿着话筒的手有些颤抖。

　　巴巴地活着，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
　　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

　　丁筱优轻轻读着诗，声音微颤。

　　在干净的院子里读你的诗歌。这人间情事
　　恍惚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
　　而光阴皎洁。我不适宜肝肠寸断

　　教室里静悄悄的，只有女孩好听的声音和远处传来的蝉鸣声交织。罗巍然也少见的没有昏昏欲睡，他专注地盯着屏幕，眼睛明亮。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
　　春天

　　丁筱优读完，教室里响起了掌声，十几岁的少年对于情感的感受十分敏锐，大家都能轻易地从字里行间体会出那份质朴真挚却又带着胆怯的爱。于是后面的诗歌赏析丁筱优讲得很流畅，同学们讨论的也热烈，林千悄悄替她松了一口气。
　　“今天课前演讲讲的不错，但是有些问题我要提一下。“丁筱优刚准备走下讲台，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语文老师突然出声。
　　语文老师叫吴言，据说是隔壁市退休的名师返聘来三中的，人很瘦个子很高，头发稀疏但目光炯炯很有精神，有种老派文人的风范。讲课也是条理清晰，重点明确，上了两个月课，林千还挺喜欢他的。听到这话，林千猛地抬头。
　　“我支持大家多看看课外的文学诗歌作品，但是也希望大家能有分辨好坏的能力。这个人我听说了，她的诗语言不太干净。古往今来我们有无数优秀的诗人，希望以后大家不要再在课前演讲介绍这位了。”
　　丁筱优还站在讲台上，眼眶有些泛红，她茫然无措的看着台下的同学们。
　　罗巍然不太明白老师说的“不干净”是什么意思，但是也觉得这话有些重了。他想起林千和丁筱优关系好，于是余光瞟了瞟身边人的反应。
　　“老师，我觉得您这样说不太合适。”林千噌的一下站起身来。他第一次以仰视的角度看林千，她双手撑在桌子上，眉头皱着，抿了抿嘴唇。
　　“我不知道您说的不干净指的是不是余秀华的那首成名作，但那只是她的风格，有人喜欢也有人不喜欢，我觉得您不应该以个人的好恶来评价一个诗人，一篇作品的好坏。”
　　教室里鸦雀无声，大多愣住了，看着林千这位勇士跟老师对峙。
　　“看来这位同学也是余秀华的粉丝啊。“吴老师也没料到会有学生这么直接的反驳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你叫什么名字？有机会我们探讨探讨。”
　　……这不是粉不粉丝的问题，林千刚想出声，感觉到罗巍然在轻轻拉她的衣角，她余光瞄到罗巍然轻轻摇了摇头，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
　　“我叫林千，十百千的千。”
　　“好的，林千同学，放学后你来一下办公室。”吴老师摆摆手，示意丁筱优下去。“没事，我们现在开始上课。”
　　林千懵懵的听完后面半节课，心里七上八下，有点后悔刚才的一时冲动。
　　一下课，丁筱优立刻跑过来林千身边。
　　“千千对不起啊，早知道我就不讲她了，待会我陪你去找老师吧。”丁筱优眼眶还是红红的，她吓到了。
　　“没事，这不怪你，我自己去找他就好。真没想到他是这么个封建的人。”林千故作轻松。“我也没说错什么嘛，他还能罚我不成？”
　　丁筱优走后，林千做了几个深呼吸，心情稍微平复了些。
　　“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
　　一旁罗巍然在抽屉里摆弄着手机，突然出声，林千诧异的回头。
　　“什么？“
　　“我百度看了一下你们说的那个余秀华的代表作，《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罗巍然摇摇手中的手机，笑了：“这么酷怪不得老师不喜欢。“
　　罗巍然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有种莫名的感染力，林千也跟着笑了。
　　“真的很酷啊，你也是。“
　　林千的手本来搭在脖子边上，听到这话，心里动了动，手便顺势一撩头发。
　　“那是。“

　　可是再酷放学后还是要去找老师。
　　林千磨磨蹭蹭的收拾了十几分钟书，才慢吞吞的走下楼去。老师们的办公室在一楼，大办公室里整整齐齐的安排着几十个卡座，十分壮观。放学了很多老师离开了办公室，望过去只有稀稀拉拉几个座位旁站着学生。林千一眼就看到了其中最高的罗巍然同学，他正站在语文老师的卡座旁边，边比划边说着些什么。
　　林千的紧张变成了疑惑，赶紧走过去，看到老师满面春风，正和罗巍然愉快的说着话。
　　“林千来啦，来，快过来。“吴老师笑得林千心里发毛，却也只好挤出一个标准的微笑，走上前去跟老师问好。
　　“没什么事，就简单跟你聊聊。你这次期中考考的不错啊，平时书读的多吧？继续加油啊。“
　　“……”
　　林千不知道怎么接这话，还在纠结要不要道个歉，吴老师又接着说。
　　“还有女孩子性格别那么急躁，以后别这样了啊，好了，跟你同桌吃饭去吧。“
　　老师说着还拍了拍罗巍然，“走吧，加油好好干！”
　　沉默着走到离办公室很远的校道上，林千才开口：“你都跟老师说了些什么啊？他看起来很高兴。”
　　“没什么，就跟他探讨了一下诗词歌赋。”
　　“……”
　　“我就跟他聊了聊期中考试，缓和了一下气氛而已。”罗巍然笑得坦率。
　　林千好奇他到底跟老师说了些什么，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出手相助，但看着他的笑容，也问不出口。
　　“谢谢你啊，那我先回宿舍了。”
　　太阳快落山了，只剩下远处树影中的一小点，女孩的背影浸满了金黄色的落日余晖，罗巍然看了一会，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