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台小栈》简安哲

2、祝你旅途愉快

　　医院。方则和陆远行守在手术室门口，他看着旁边的女孩，弯着身子，双手紧紧握着，头发凌乱的披下来挡住了脸。他的心脏还是跳得很快，可以说坐了这么久，他才慢慢回过神来。
　　他很紧张，甚至有点害怕。他之前不知道，为什么方则那么护着方杰，她对周围人设下界限，也不让方杰跨出那个距离。在车上时，他问了一下方杰的病情，她只说了一句，“小杰从出生起，就有心脏问题。”
　　他心里猛然沉了一下，想到下午的事情，他忐忑不安，暗暗骂自己太不小心。此刻就算想安慰她，也是无从开口。
　　像过了一世纪之久，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医生告知，没有什么大问题，在重症病房观察了几小时之后，很快便转到普通病房了。
　　小家伙还在睡觉，睡得很沉，方则走到他身边，拉着他的小手，在他身边坐下来，替他掖了掖被角。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旁边有其他人在，擦了擦眼角，带有歉意道，“真不好意思，让您陪了一晚上。现在天已经亮了，您赶紧回去休息吧，谢谢了。”
　　“哦，好。不过，虽然没有什么事，但我还是为昨天的事道歉，我不知道他的身体情况，不该拉着他一起玩雪的。”
　　“不用道歉，不是因为这个，小杰他······现在已经没事了，太谢谢你了。昨天晚上，我真得急疯了，才去贸然打扰您。”
　　“你，别说“您”了，我看着有那么老吗？”陆远行不好意思的挠头。
　　“不，不是，这是对客人的尊称。”
　　“以后叫我名字就行了，陆远行。”他看看熟睡的方杰，“那，我先回去，帮小杰带点换洗衣物过来吧，然后我来替你，你回家休息。”
　　“不，不用。”她赶忙摆手。
　　“当然用，我是小杰的朋友。”他坚定的说。

　　方杰的身体恢复的很快，过几日便能出院了，听到这消息，他高兴的在床上跳起来。在帮忙照顾他的这段时间，陆远行总算知道，方则为什么总是来回奔波，原来她一直有个亲人兰姨，也就是鹿台小栈的主人。去年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就在医院卧床不起。情况时好时坏，家属要经常在身边。
　　“兰姨，她对我和姐姐可好了，她说，以后小栈就是我们的家，想住多久都可以。可是兰姨生病了，每次医生来看她的时候，总是摇头。”
　　不用陆远行问太多，方杰已经把他知道的全部抖落出来了。

　　兰姨的情况趋于稳定，加上有陆远行的帮助，方则便不用来回跑得那么频繁。可她始终过意不去，别人是来住店旅行的，天天往医院跑算怎么回事。可他的坚持，比她的拒绝要固执很多。
　　等到方杰从医院回来，方则找到一个机会，向他认真道谢。
　　不过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办法。“这个给你。”她递给他一个白色纸封。
　　“什么东西？”打开一看，是一叠红色人民币。
　　“这段时间，你帮了我这个大的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所以，我退了一半你的房费，希望你能接受。”
　　面前的女孩，脸色微红，目光澄澈，本该说点什么的陆远行，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旅行第32天，从来没想过在一个地方过多停留，世界那么大，漂泊一生，还是看不完全。我在尽我所能走远一点，走多一点。可为什么这一次，我想要留下呢。我想待久一点，好好弄清楚，我的心，在想什么？
　　——远行日记
　　“这钱，还给你。”
　　方则有点惊讶的看着他，“为什么，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谢谢你。”
　　他笑了笑，“我知道，我接受。所以，我想多住一个星期，这是费用。”
　　“哦，那好吧。”不知为何，她心里很高兴，能听到他再留久一点。在客栈久了，她最熟悉的，便是告别。留久一点，只属于她的私心。

　　陆远行延长了旅行，可他并没有在外呆多久，事实上，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客栈内，陪着方杰，还有，悄悄看着方则。不知为何，他特别喜欢看她工作的样子，不是那种特别有魄力的那种，而是一种自在。很多人在面对日复一日的繁琐工作时，都是疲倦而感到乏味。但她不是，她对自己的工作很满意，即使那是在外人看来最无聊的清扫工作。
　　他看着她轻盈的在小栈内来回走动，那种淡淡的愉悦吸引着，轻轻的拉扯他，慢慢越拉越紧。不过她最近心情很好的一大原因，是兰姨，能够出院回家休养。

　　为了这个好消息，他们决定要准备一个欢迎会，欢迎兰姨回家。这时小栈的客人只剩下陆远行一个，他也很乐意参与。欢迎会并不隆重，但布置的很用心。宋姨摆了一桌她的拿手好菜，方则绑着五颜六色的气球，他个子高，负责挂横幅。小方杰，把桌椅擦得干干净净。
　　兰姨进来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这个善良能干的女人。她的头偏着，手指蜷缩，表达能力也已经不清晰，可她还是微笑着，笑着很美。
　　晚餐在温馨舒适的氛围中度过，这种感觉恍如隔世，在家里都没有得到的温情，却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和一群不太熟悉的人，真真切切的感受到。
　　不知是感动还是感慨，他喝了很多，全身都软绵绵的没有力气。隐约中有人扶着他，慢慢往前走，再慢慢上楼梯，支撑他的力量很小，很弱，但没来由的让人安心舒适。
　　一会儿，支撑他的说话了，他睁开眼睛，方则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觉得他该说清楚，他要把他内心真实的想法说出来。
　　于是他这样做了，他很认真的看着方则，一字一句的开口，“方则，我留下来，是因为喜欢你。”

　　自陆远行告白之后，两人之间有种微妙的尴尬。他整日在外面采风，晚上回来，两人碰到，也只是微微点头。
　　那天，他没有醉得很深，只是刚刚好，有真实的话说出的勇气，却没有得到回应。方则的手松开，转身下楼。
　　这日，方则正在给喂兰姨吃饭，她示意要纸笔来，回来后，两人一直以这种方式交流。
　　她的手蜷缩着，拿笔不稳，写出的字也弯弯扭扭，不过近些日子一直坚持按摩，比以前好太多了。
　　“兰姨，你的字越来越好看了呢。”方则笑着夸她。
　　然而看懂她写的，方则开始了沉默。兰姨回来时间不长，却早就看出来的。
　　——你和他怎么了？你喜欢他？
　　直接的问句。
　　“兰姨，我们没事的，过段时间就好了。”
　　她摇头，手指直接后面的问句，方则点头，“喜欢，他是一个好男孩，我喜欢。”
　　兰姨的脸上刚刚露出微笑，方则又开口，“——可是，喜欢很简单。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兰姨，我在小栈这么久，人们来来往往，我早就习惯了。他，不是一个停下来的人。”

　　方则决定和他说清楚，她不是一个喜欢拖着的人，那日他说出那样的话之后，她当场就应该给他答复了，可她竟然转头走开，紧张、混乱，她不知道怎么样才是对的。
　　雪已经化了，顶楼天台还有一些地方是积水，这里放着的桌椅，是留给客人看夜景用的，她很少晚上上来。
　　两人相对而坐，想说的话有许多，但却不知如何开口，陆远行拿着相机，来回查看图片。方则突然开口，“可以借我看看吗？”
　　“当然。”他取下来，递给她。
　　“你拍的真好。”她连连赞叹，前面都是鹿台的风景，而后面，却是她，在前台，在楼梯边，在厨房，大部分都是侧脸，甚至还有她趴在桌子上睡觉的照片。
　　默默的看完，然后把相机还给他，陆远行摸着相机，上面还有她手心的温度。从不小心拍到她的第一张照片开始，他便有意无意的，捕捉她在自己的镜头里，那是最美的画面。

　　“陆远行，你知道，我和小杰是怎样来的鹿台吗？”方则轻轻的问。
　　他摇头。
　　“爸妈很早就走了，家里的亲戚，把我和小杰各送给别人家，领养我的那户人家很好，只是我一直放心不下小杰。有次偷偷回去看他，却看到他被那人家用铁链拴着，因为小杰总是想跑出去找我，他们便把他拴起来。一开始他还闹，等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被拴着链子，坐在地上翻漫画了，笑得很开心。”
　　“那一刻，我就决定带小杰走了，不管怎么样，我们绝不能再分开。没有方向，不知道去哪，可是我们只想着，走远一点，离家里远一点。我做各种临时工，一路磕磕绊绊，来到鹿台，想找份工作。但兰姨听说我们的事，就执意要留下我们。”
　　“路上辛苦，经常饱一顿饿一顿，小杰身体本来就不好，就这样变得更加糟糕。如果没有兰姨收留，我甚至不敢想象，我们还能走多久。所以对我来说，过去的记忆太难熬了，鹿台，就是我的家，我会一直在这里。”
　　陆远行听完她的话，许久都说不出话来，他因为厌恶家庭而逃离，而她，却是被迫远离。世界的每一寸对他来说匆匆过客，而她，只愿有一处安心住所。
　　“方则，你有弟弟和兰姨，还有小栈要照顾。你肩上的担子太重了，难道你不想，有个人替你分担吗？你不觉得累吗？”
　　她看着他，认真的说，“我从来，都不觉得他们是负担，相反，他们是我生活的意义，身体会累，可是我的心是自由快乐的。”
　　“如果我愿意为你留下来，你会接受吗？”
　　“你不会，你迟早会走。”
　　“为什么，你不信我？”
　　“陆远行，你就像你的名字一样，还要走好远的路。你对外面的世界，有无限的好奇，你恨不得能踏足地球每一个角落，因为你觉得，这才是你生命的意义。”她认真道，抬头看着远方，“而对我而言，外面的世界，我都不想了解，我只想守着我的小栈。我不喜欢这个世界。”
　　“可是方则，”他顿了顿开口，“我喜欢你，也喜欢这世界。”
　　方则有一刹那的迷茫，她看着面前好看的男孩，真真切切体会到心动，然后转眼便是心碎，这心碎是为以后，如果他留下，她可以预见那结局，他不会开心，她也不会。然后，他还是会走，但是带着他满腔的不满还有她早已嵌入骨髓的爱意离开，可她已经不会生活。那么相爱的两人，走到那步田地，那该多恐怖啊。
　　可这时，她顺应了这一瞬的恍惚，她走上前，张开双臂，拥抱了这个可爱的男孩，慢慢的环紧，长长的叹口气道，“谢谢你喜欢我。祝你，旅途愉快。”
　　冬季最后的一场雪落下来，落在无边的夜色，落在离别，悄无声息。

作者有话说

　　呼，一个有点哀伤的小短篇
也许有人觉得方则爱得太过理智，可是在生活面前，爱情，有时什么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