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台小栈》简安哲

1、奇怪的女孩

　　你从哪里来。
　　很远的地方，离这里特别远。

　　旅行第20天，我来到一个叫鹿台的地方。遇见一对奇怪的姐弟，还有这奇异的美景。
　　——远行日记
　　天灰蒙蒙的，很低，很压抑。这是要下雪的前兆，鹿台小栈快要关门的时候，迎来一位客人。黑色的齐膝羽绒服，裹着灰色围巾，背着超大的旅行包，脖子上还挂着长短不一的相机。头发黑卷，有点长，几乎遮住了一边眼睛，大步走到柜台前。
　　方则算账的手腾出空来，轻声问道，“客人是住店吗？”
　　他抬眼，看着面前黑眼黑发的女孩，身上的气息同店内一样素净，他并不多言，点头后拿出身份证，“先办一个星期的。”出声才发觉嗓子哑得厉害。
　　方则见他神色疲倦，快速为他办理了入住手续，把钥匙递到旁边约莫五六岁的男孩手里，“小杰，去帮客人开门，203。”
　　陆远行沉默的跟在男孩身后，上了十几级木台阶，往狭长的走廊走了十几步，门“咔嚓”一声开了。男孩把钥匙递到他手上，“这就是你的房间了。”
　　陆远行接过，低声说句谢谢，走到床上坐下时，发现那男孩还没走，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他，陆远行礼貌的问，“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我，我叫方杰。”男孩突然有点不好意思道。
　　“哦，你好，我叫陆远行。”自我介绍时，他习惯性的点点头。
　　“你好你好，”方杰有些兴奋的说道，他还有什么问题想问，但见客人实在有些累了，便把手放在门把上准备出去，“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
　　“好的。”陆远行答应着，心里却觉得好玩，才多大的孩子，说话就像一个小大人似的。实在太累了，大概有两天没合眼。摘掉脖子上的围巾时，他又突然想到，那个叫方杰小男孩的眼睛，实在和底下那女孩的很像。
　　像一汪深潭，能看到深处去。
　　大概，是一对姐弟吧。

　　楼下，“来客人啦。”宋姨擦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
　　“是啊，小杰刚带他去房间，先办一个星期，看来是要长住呢。”
　　“太好了，本来淡季客源就少，长住的更是没有。哎，小杰现在很能干啊，客人们都喜欢他，都主动和他打招呼呢。”
　　“他现在也喜欢跑腿，就是老爱学我，口气腔调都一样的。”说到这她微微皱了眉，“小杰的好奇心太强了，有时候，也不知是不是好事。”
　　“怎么啦？”
　　“他啊，虽然客人喜欢他是好事，但他对店里的客人带来的一些东西，总是好奇的要命。刚刚那客人一进来，我就发现他盯着人家的相机看了。以后我要是一不小心疏忽他，他说不定就被哪个人轻易拐走了。”
　　宋姨笑她，“你也太能瞎担心了吧，小杰这个年龄有好奇心才正常呢，再说他那孩子又不傻，怎么会那么轻易跟别人走呢。你别想太多了，小杰不是配饰什么的，可以拴在你身上。他现在不怕人，也刚多认识一些人。对他有好处的。”
　　“可刚刚那个人，有点奇怪啊。”

　　第二天下午，陆远行才从楼上下来，好像是要出门的样子。方则趁机叫住他，问他餐食的事情。因为店里规定，住宿一星期及以上的，小栈免费提供早餐。如果要在店内用晚午餐，也是有优惠的。
　　方则一说完，陆远行便摇头，“谢谢，不用了。”
　　“那么，早餐也不用吗？”
　　“我不习惯吃早餐。”
　　“哦，了解了。”方则点头道。

　　旅行第27天，我一开始的感觉是对的，这对姐弟是很奇怪。姐姐总是礼貌周全，和人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连笑容也是带着收敛的。而方杰则完全不同，虽然他待人的行为里有模仿姐姐的倾向，但还是单纯热情过了头。拿我不吃早餐来说，他竟然悄悄把早餐送到我房间，竟以小大人的态度“逼”着我吃完。他对拍照很感兴趣，我也乐意教他。住宿的时间延续了，因为我开始喜欢上这座小镇，也开始好奇一些人。
　　——远行日记
　　小镇开始下雪，纷纷扬扬，无休无止。陆远行出去采风的计划不得不终止，他在房间里修照片，方杰坐在他旁边喝汽水。
　　“为什么我感觉你拍到的小镇，比我见到的还要好看呢？”
　　“那当然，摄影师，要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等雪停了，我出去采风带上你，要你重新认识一下你生活的地方。”陆远行得意洋洋道。
　　方杰的笑脸刚露出来，又像气球一样很快被放了气，咬着吸管道，“我不能出去。”
　　“怎么了，你怕我把你拐跑啊？”
　　“不是我怕，是我姐怕。”
　　“你姐？”他突然想起，这几天下雪，倒是很少在店里看到方则了。有时见到，也是她从外面匆匆忙忙赶紧来，帽子上的雪还没抖落，又拿上东西出去了。“你姐，这么担心你啊？”
　　“她也不全是怕我遇到坏人啦，她主要是，担心我······”

　　一阵敲门声打断他的话，宋姨在门外道，“小杰，和客人下来吃饭了。”
　　“哦，知道了。”方杰从床上爬下来。
　　“哎，你还没说完呢。”
　　“下次再说吧，先去吃饭了。”他摇头晃脑的跑下去。

　　下雪的缘故，客栈内的几位客人都留在店内用餐，陆远行也是。饭桌上，他很意外的看到了方则，系着淡粉色的围裙，脸颊红彤彤的，弯着身子在摆碗碟，看到他，只微微一笑，“吃饭了。”她轻声道。
　　他点头答应，后来来了几位客人，她照例这样回应。
　　不知怎的，陆远行心里便有一点不舒服，但很快，也隐去了。
　　吃饭的间隙，他听到宋姨在那边问她，“下午不去了吧。”
　　“不去了，明天再去。”
　　“那就好，你等下就上去休息，其他的就交给我。这样来回折腾，身体弄坏了怎好？”
　　“没事，别担心了。”她轻声道。

　　下午，雪停了。在征得宋姨的同意之后，陆远行把相机拿到小栈的后院里，他前几日便看中这后院了，一棵光秃秃的枣树，旁边还有一架木头做的秋千，秋千边上是一弯水渠，边上都用别致的小石头围成一圈。后院的视野很广阔，对着远处重重叠叠的小山。当然这些景象都被雪盖住了，到处都是白皑皑的一片。
　　刚刚架好相机，他扭头便看到一个小人在门前直勾勾的看着他，像是进了别人家院子一样。
　　他弯着腰，笑着对他说，“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嘛？”
　　方杰的笑容立刻扬起来，使劲了点点头，跑了过来。
　　陆远行调了调支架的高度，把小家伙推到相机面前，手把手教他该怎么使用。因为在等日落，本只是随意教他玩玩，哪知道方杰很聪明，至少比他第一次接触相机的时候，灵活了太多。
　　“哥哥，我还没有问你，你是从哪里来的呀？”
　　轮到他拍了，方杰在一旁好奇的问。
　　“你还不知道？”
　　“姐姐说了，不可以随便打探客人的隐私。”
　　“哦？”他查看相机里的照片，视线停留了一会，继而回答他，“我啊，来自特别远的地方，离这里特别远。”
　　“那，你不想家吗？”
　　他眯着眼睛想了一下，又背过身去，“不想。还有许多其他的问题等着我想呢。”

　　有什么问题要想呢？
　　对方杰来说，要想的，就是每顿饭都有自己爱吃的，姐姐不要再逼自己吃青菜。每天能喝到五颜六色的饮料，可乐、果汁、牛奶。还有，能认识不同的朋友。最重要的，是他每天的睡前故事不要间断，姐姐已经好久没给他说故事了。
　　这些问题，他五分钟就能想完了，哥哥怎么那么多问题呢？
　　他摸摸肚子，有点饿了，准备去找东西吃。后背突然被一个东西砸了一下，原来是雪球，陆远行手里还握着一个，笑眯眯的对他说，“快来啊，我可不会因为你年纪小就让着你啊！”
　　“可是······”
　　脚边又落了一个，“玩不玩，打不过我就直说，我不会下重手的。”
　　好胜心被激发了出来，方杰立刻回应，“当然玩，看谁先认输。”
　　雪仗打了很久，陆远行怕打疼他，雪球捏的都是软趴趴的，打到身上便成粉了，方杰可不知轻重，还好护着脸，不然可惨了。不知不觉，又下起了雪，两人在雪地里玩得正欢快，突然屋里的门拉开，方则一张平静的脸露出来，看到方杰时，一下子吓得六神无主，严厉又有些慌乱的喊着，“方杰！你在干什么？”
　　笑声戛然而止，方杰愣住了，手里的雪球丢在地上，陆远行也停住，他看到那个总是一脸无波，温和笑着的人，疾步到方杰面前，先是拿手摸摸他的额头，然后把帽子给他戴上，满满的担心和焦虑，牵着她的手便要往回走。
　　陆远行突然叫住她，“那个，请等一下。”
　　“什么事？”她的语气还带着礼貌，但已经有些不耐。
　　她该不会，讨厌我了吧。他首先想到的是这个，然后解释道，“是我拉着他玩雪的，要是
　　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是我的错误。”
　　“没事。”她侧着头，丢下这句话便匆匆离开了。

　　晚上，陆远行在床上辗转难眠。他怎么也想不通，小孩子打雪仗，不是很正常的娱乐吗？她怎么会那么生气？方杰明明很开心的样子。
　　难道，是因为他？她把他当做坏人了。所以才不愿意方杰同他一起玩。
　　凌晨两点半，他才有了睡意，想着要好好解释一下，不能让人误会。
　　朦胧中不知多久，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咚咚咚，揉揉眼睛，撑起身子仔细听一下，还有人在说话，拿过外套，走到门前，是方则。
　　“有什么事吗？”他一向起床气很大，不知道自己被人吵醒还可以这样礼貌。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请问你会开车吗？”说这话时她全身都在抖，大口喘着气，“小杰，小杰他发烧了，你能不能······”
　　“走。”没待她说完，他便拉着她飞快的往下走。

作者有话说

　　又一个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