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笼（宝前戬心）》南侠

3、第 3 章

　　杨戬带寸心回神殿的事情，竟然是出乎意料的顺利。敖摩昂听了杨戬的安排，犹豫了一下，向敖听心看去。
　　敖听心站在杨戬身后不远处，对敖摩昂道：“大哥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寸心，一步不离。”
　　敖摩昂依然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亲自破开水面，送几人出海。
　　杨戬驾云直奔真君神殿，一路上愁眉不展，盘算着眼下的形势，重伤的寸心，还未到她手中的懿旨，西海的残局，即将施行的新天条，还有……瑶池。
　　真龙失元，无法再修神通，此后于道法一途难有寸进。如只是这般也就罢了，偏偏敖寸心是被三界共主下了诏书的罪龙，无异于堕入妖道。失了龙元，凭她自身那点道行，顶多做个普通的妖龙。此刻她能化为人身，还是借了敖摩昂龙珠的便利。敖摩昂这位西海储君人望极高，即便他疼爱幼妹将龙珠让给她，自己甘愿做个无珠之龙，西海上下答应么？只怕用不了几日便要出乱子了。四海素来同气连枝，其他三海也容不得小辈中的第一高手，去填敖寸心这个大坑。新天条即将实施的当口，万万不能再出事。四海必须要稳。
　　至于敖寸心自己，她素来喜动不喜静，身娇体弱风吹就倒的日子，她过得惯吗？若不寻个补救之法，即便有朝一日，圣旨恢复了敖寸心的公主封号，绯龙也再不能翱翔天际，只能深潜海底。
　　他心中有事，也没有在意敖听心频频打量他的举动。南天门已经隐约可见，敖听心忽然停下云头，喊住了杨戬。
　　“真君，”等杨戬转过身后，敖听心的目光落到敖寸心的脸上，“寸心的伤势稳定后，曾醒来过几次。她的记忆有些混乱。”
　　敖听心迎着杨戬询问的目光，又道：“寸心现在的记忆只恢复到幼年时期，还不大懂事，若有失礼之处，还请真君不要介意。”
　　“寸心的记忆混乱？正在恢复之中？到底是怎么回事？”杨戬连声追问。
　　“真君莫慌，寸心是因为神魂不稳，才会记忆出现偏差。魂魄稳定之后，已经开始恢复了，海医也诊治过，说她再过一段时日，就会正常了。听心此言，只是担心寸心醒来后举止失当，惹出祸事。”
　　杨戬一笑：“寸心能惹出什么祸事？有杨戬在，她做什么都好，随她高兴。”
　　话虽如此，敖听心还是放心不下，见杨戬信心满满毫不在意，又不好泼他冷水，只能心里嘀咕着。

　　真君神殿已在眼前，康老大正在门前徘徊，见了几人连忙迎上来：“二爷，有消息回来了。老君那边有一炉丹药马上就要炼好出炉，实在腾不开手，可能需要等一等。”
　　杨戬脚下不停，边走边道：“给四公主安排间客房，去把医圣和药王请来，为寸心诊治。”又转头对敖听心道，“既然老君那边有事，就请四公主在神殿小住几日，陪寸心解解闷。还有一事要麻烦四公主，眼下神殿只有二百草头神，而西海海域辽阔，地形复杂，恐需更多人手，不知摩昂太子那里可有兵马，帮杨戬捉拿黑螭母子。”
　　敖听心叹道：“不劳真君费心，黑螭母子皆已伏诛，是摩昂大哥亲手处死的。”
　　“伏诛？”杨戬一脸意外，“既然黑螭已经伏诛，为何不见寸心的龙珠？莫非龙珠并未夺回？”
　　“寸心的龙珠在我这里。当日，黑螭让小螭带着龙珠逃走，自己为了阻拦追兵，在摩昂面前自爆而亡。那小螭心性狠绝，目睹生母之死，竟然不肯再逃，而是待在原地，以本命真元毁掉了寸心的龙珠。”敖听心微微侧身，张口吐出一物，又将那一团焦炭似的物事移到杨戬面前，“寸心的龙珠已经毁了，只是我们不肯死心，摩昂大哥护着寸心的龙元，而我带着寸心的龙珠温养。”
　　这颗浮在半空的龙珠，一团漆黑黯淡无光，外表裹着一层神光，随着与敖听心距离的拉开，这层神光越来越弱，杨戬身上杀气的也愈发惊人。片刻之后，杨戬收敛杀气，面上罩着一层寒霜，转身继续前行。
　　敖听心收回龙珠，跟在杨戬身后，越走越是疑惑：“这个方向不是西厢？还请真君给寸心换个住处。”
　　杨戬头也不回甩出一句话：“寸心是回家，不是做客。”
　　康老大两步赶上来，站在敖听心面前：“客房已准备好，请四公主过去看看哪里需要收拾。”
　　敖听心看了一眼杨戬大步离去的身影，想了一想，也就转身随着康老大而去了。

　　西厢内，一切与千年前并无分别。杨戬将敖寸心放在床榻上，卸下她的簪子，拉过锦被给她仔细盖好，才坐到床边，握住了她的手。
　　这双手冰凉惨白，不似往昔暖玉一般，柔润嫩滑。也是这双手，曾在庭院中为他煮茶，手姿灵动；曾被他握于掌心，与他朝游沧海暮桑梧；曾在枕边，细细描摹他的眉眼鼻唇，红绡帐内，攀着他的脊背，抚过他的胸膛……
　　杨戬一瞬不瞬地看着敖寸心的脸，用目光细细描绘她的面容，手慢慢抬起，将她的柔荑送至唇边，轻轻吻着那冰冷的手指。这只手，在西海边挣脱了他的紧握，徒留海风从他掌心呼啸而过。
　　幸好她还在。
　　幸好他还能回来接她。
　　幸好……一切还来得及。
　　敖寸心动了动，在枕上蹭了几下。杨戬熟知她的习惯，知道她快要醒了，又坐得近了些。
　　羽扇般的眼睫轻轻颤动几下，敖寸心悠悠醒来，见到杨戬，吃了一惊，当即缩回手，挣扎着要起身：“你是谁？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儿？”
　　杨戬扶着敖寸心坐起来，随手幻出个隐囊垫在她身后：“这是我家。我……我是此间的主人。你是来这里看病的，四公主待会过来的时候，你可以直接问她。我们……我的事，你可能现在不记得了，不用急，日后会慢慢想起来的。你在这里住过很久，这房间都是按照你喜好布置的。”
　　敖寸心扫了一眼室内摆设，撇撇嘴：“胡说，你别以为这么说就能哄我。这里的东西我可不喜欢。再说，你的家里，怎么会按照我的喜好来布置。这房间风格古朴庄重，分明是按照你的喜好来的。”
　　杨戬一愣，这房间是他二人的新房，一直是寸心在操持布置。她经常琢磨着今年添个物件、明年换个屏风，他也没留心过，只是在她兴冲冲来问“好不好看”时，点头说好。可是这样往往惹得她不快，嫌他回答得太过敷衍。他还曾数次为此头疼，他是真的觉得处处都妥帖，样样都合心，怎么还会让她不满，难道他还要给妻子挑出几处不妥才好？他竟然从未想过，原来这一切，都是按照他的喜好来的。
　　他这一转念的功夫，敖寸心已经打量完了房间，又把眼光放回杨戬身上：“你皱着眉头做什么呢？长得这么好看，不要不开心。”口中说着话，那不老实的小手已经抚上了杨戬的眉心，见杨戬微微向后一闪，才恍然自己做了什么，当下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立刻缩回右手，左手一动把袖子盖在右拳上，身子往后缩躲了一下，才又抬眼，瞄着杨戬神色。
　　杨戬柔声道：“我不会生气的。”他将寸心的右拳捧在手中，从袖子下挪出来，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你大概是忘了，你以前经常这样。”
　　“真的？”寸心看着杨戬肯定的神情，犹犹豫豫地抬起手，指尖蜻蜓点水般碰到了杨戬的剑眉，停了一瞬后，缓缓移开。
　　杨戬看着那没有血色的手掌心在眼前移动，逐渐向上，随着脉门处一丝丝青色的血管映入眼中，一点冰冷的触感也落在了天眼上，顺着流云纹的弧度反复游移，几次之后，慢慢向下，停在眉心。
　　“这些年你辛苦了。”杨戬不再皱眉，眉间竖纹依然清晰，敖寸心不知为何突然满心怜惜，满腹酸楚，不知不觉发出这句梦呓般的细语。
　　杨戬一震，再也按捺不住，一把将敖寸心拥入怀中：“你也受苦了。”声音嘶哑手臂轻颤，显然心潮起伏情绪失控。

　　敖听心在厢房外还没进来，先看见敖寸心抚摸天眼的一幕，这一惊非同小可。天眼之威岂是寸心一个小小龙女可以承受的？张口欲呼唯恐来不及拦下寸心，概因天眼自发护主神速惊人，心惊之下差点栽倒在门口。不料天眼竟然毫无动静，这句“寸心住手”就此卡在喉咙不上不下，噎的她难受。眼见杨戬将寸心拥入怀中，寸心也没有反抗之意，只得背过身去不看他二人，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