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笼（宝前戬心）》南侠

2、第 2 章

　　杨戬来到西海时，从巡海夜叉通报，到龙宫派人出迎，一切行动丝毫不乱。龙宫也恢复如初，除了几根颜色太新的柱子、一段明显修葺过的宫墙，已经看不出这里有过一场震惊三界的偷袭。
　　出面迎客的是大太子敖摩昂，西海龙王敖闰不在，据说是偷袭中受伤不轻，此时正在闭关。
　　杨戬牵挂敖寸心，当下也不废话：“杨戬今日来西海，先谈公事，再叙私谊。”右手一举，直接亮出明黄的卷轴，“有劳大太子接旨。”
　　敖摩昂脸色一僵，皱了眉头：“司法天神可知晓旨意？”
　　“杨戬来此传旨，自然知晓。”
　　“天神也当知晓，这圣旨是给罪龙敖寸心的，”敖摩昂眼神从杨戬脸上移开，瞥了圣旨一下，面上显露出几分不快，“敖摩昂身为西海储君，如何能接这道圣旨？”
　　“既然如此，本君前去探望寸心，让她亲手接旨。还请大太子带路。”
　　面对杨戬的逼视，敖摩昂依然一动不动，缓缓摇头：“敖寸心正在养伤，不便见客。”
　　“既然如此，休怪杨戬无礼了。”杨戬阴沉着脸，直接越过敖摩昂，直奔殿门。
　　“还请留步。”
　　敖摩昂话音未落，已经挡在杨戬面前。杨戬脚下不停，左臂轻振，广袖带着一道劲风，向敖摩昂胸口袭去。敖摩昂双掌一错，左臂在后封住自身破绽，右臂探出、自杨戬袖口游龙般贴近他身，三根手指随即搭上杨戬脉门。便是此时，劲风正正好好地拍在敖摩昂左臂。敖摩昂左肩微耸手臂推出，竟然未能抵住这劲风，反被击得晃了一晃，又连退几步。
　　转瞬之间，二人已经过了一招。杨戬停下脚步，见敖摩昂脸色泛白，立刻起疑，敖摩昂是四海小辈中的第一高手，三界中谁人不知，何以如此不堪一击？他能一招之间捉住自己脉门，显然盛名之下无虚士，怎么法力修为与自身实力相差如此之多？西海真是受了重创？眼角余光扫过殿中，侍卫婢女皆是一脸愤愤不平之色，还有两个婢女竟然红了眼眶。
　　敖摩昂站定，张口欲言，忽觉一股寒气阻在咽喉，竟然不能出声，急忙运气调息。这时，一道法力如丝线般轻轻碰触他虎口，随后钻入体内，与他自身法力化为一体。这股法力平和中正，带动着凝滞的真气，在体内疾速运转三个小周天之后，才在他丹田消散开来。他抬眼看着杨戬，银甲的天神站在那里，不言不动面色如常。
　　“大太子，杨戬此来，身负传旨之责，必是要见到寸心的。还请大太子通融。”
　　敖摩昂略一思量，点了点头，随手点出一名侍女：“带司法天神去见敖寸心。”语毕又看了看杨戬，这一眼，眼神复杂难以言说。

　　敖摩昂四海第一的名头，杨戬还是听敖寸心说的。当时她很喜欢在微风拂过的午后，为他奉上一杯好茶，然后偎在他身旁，握住他的手，或扯着他的衣袖，和他说一些往事。说的最多的，自然是西海。
　　“我大哥生性好武，年纪轻轻就成了四海第一高手，每次四海举行演武大会都是他赢。后来啊，我们把大会的赌局都改了，从赌谁能得第一，变成了谁能拿第二，谁和大哥交手撑得时间最长。那个时候我想赢别人，就跑去和大哥撒娇，大哥总是训我，说他练武不是为了帮我作弊的，但是大哥每次都是偷偷帮我赢了赌局。”
　　“大哥对我们这些弟弟妹妹特别好，江河湖海的龙女们别说多么羡慕了，她们都想着当我的大嫂，争着抢着讨好我。”
　　“我小时候一直想着，要嫁个大英雄，他一定要像大哥那样，一身好本领。”
　　“杨戬，你怎么不说话？你有没有听？你又在想什么？！”
　　杨戬没有告诉过敖寸心，她说话时，他一直在听，他很喜欢她说这些，他很高兴他的妻子也有个好兄长，也是天生好武，也是关爱手足，和他早夭的兄长杨蛟那样相似。
　　杨戬脑中忽的闪过杨蛟的面容。
　　“二郎，练武，活着。”
　　这一次，杨戬绝不会再家破人亡！！！
　　前方破败荒凉的宫殿中，隐约传来龙族法力波动。杨戬眼神一暗，立刻开了天眼望去——
　　大殿之中，有一金一绯两条巨龙，绯龙双目紧闭，躺在地上毫无知觉，金龙围着绯龙不住盘绕，阵阵法力如同细雨，落在绯龙身上，转瞬不见。大殿四周，阵法运转不停，正为绯龙凝魂聚魄。
　　杨戬见状，立刻飞身赶去，到了阵法边缘又猛地停下，只开着天眼望着里面的情形。
　　“真君且慢！”领路的侍女呼声此时方起，看到杨戬已经在阵法外驻足不前，才松了口气，连忙赶上来，对杨戬道，“真君，这阵法只能由龙族血脉开启，若是外族随意碰触，只怕三公主和罪龙都会伤及魂魄。”
　　杨戬斜了侍女一眼，慢慢吐出两个字：“罪？龙？”
　　侍女原本只是被杨戬的行动吓了一跳，听到这两个字，真是被吓飞了魂，立刻跪地道：“真君有所不知，这罪……三姑娘获罪后，龙王令西海上下皆是如此称呼，以示惩戒。”
　　侍女说完，也不敢抬头，等了半天，才听到一句没有温度的问话：“寸心一直在这里？”
　　“三姑娘是在受伤后才被挪到这废弃的宫殿，之前一直被锁在西海极地，看守盘龙柱。”
　　侍女跪在地上，双眼紧盯着面前的黑氅，过了不知道多久，冷汗淋漓也不敢稍动一下，才见到黑氅微微一颤，随后杨戬迈开脚步，顺着不远处阵法打开的缺口走进大殿。
　　殿中，敖听心已经幻做人身，正守在绯龙旁边，伸手轻抚龙角。
　　“四公主，寸心现在情况如何？”杨戬广袖一甩，也蹲在绯龙身侧，看着绯龙紧闭的双目，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卷轴。
　　敖听心抬眼看了杨戬手中懿旨一眼，目光冷淡，语气平静：“寸心的魂魄已经凝聚，龙元也在修复当中，是死是活只能听天由命。”
　　“寸心龙元受损？”杨戬面色一沉，这情形比他预料的更坏。他口中说话，手里不停，一挥手将懿旨收起，捏个手抉就要将绯龙幻回人身。
　　“真君稍待，寸心现在还需要维持龙身。”敖听心止住杨戬的动作，素手轻扬，又一道道五色荧光落在绯龙身上，龙身渐渐泛起绯色光芒，一颗白色龙珠在绯光中缓缓旋出龙身之外，迎着荧光转动不休。片刻后，光芒慢慢消逝，龙珠又轻轻下沉，回归绯龙体内。杨戬凝神感应，发觉阵中的法力波动如水向低处，在绯龙这里汇集，逐渐减弱，终止平稳，而这许多法力接触到绯龙，便如同石沉大海，毫无波动。
　　杨戬等到这一切完全停止后，才皱眉开口道：“四公主，还请告知当日详情，寸心真龙之身，怎么会轻易被伤到龙元？”
　　“真龙之身？就是这个真龙之身！”敖听心满腔悲愤此时找到了出口，全部涌出，“为了得到真龙之身，谋夺寸心的龙珠龙元，害她重伤至此！”
　　“谁这般大胆？！明目张胆在西海对寸心下手！”杨戬又惊又怒，一句喝问脱口而出，才想起侍女方才的话语。
　　敖听心不语，捏着手抉，绯龙身形转为透明，面色惨白的敖寸心出现在两人面前。
　　杨戬看了敖听心一眼，见她没有再次阻拦之意，才伸出手，轻轻抚摸敖寸心的脸颊。
　　“四公主，寸心现在伤势究竟怎样了？”
　　敖听心叹了口气：“暂时稳定了，摩昂大哥把龙珠给了寸心，又将寸心的龙元送至西海极地，若是可以恢复，至少寸心的性命是保住了。”
　　“西海极地？”杨戬眉头一皱，极为不解，“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此刻语调还有些异常，也不知敖听心听出来没有，只是见她不自觉往龙宫方向扫了一眼，却没说话。这行为被杨戬看在眼里，心中对这神秘的西海极地又有了几分新的猜测。
　　“寸心此刻能否离开这阵法？”
　　敖听心立刻警觉，瞪着杨戬：“你想带寸心离开？”
　　“我想带她回神殿，去天庭诊治。”
　　敖听心摇摇头：“不必了。寸心受伤是龙珠龙元被夺，疗伤之法只有龙族才能知晓。医圣药王并非龙族，只怕有心无力。”
　　“四公主，我在来西海之前，已经向兜率宫递了帖子，若是老君出手，或许有办法救寸心。”
　　敖听心听了，不禁露出几分喜色：“寸心现在魂魄已经稳定了，短期内有摩昂大哥的龙珠护着她，不会有事。”
　　杨戬闻言，将敖寸心牢牢抱在怀里，起身要往外走。敖听心抬手拦了一下，退开两步，变换了几个手诀，大殿地面上光芒浮动，繁复无比的金色阵法凭空出现，闪了两闪，旋即缩成手镯大小，乳燕投林一般化进了敖寸心心口。
　　杨戬等敖听心放下手，才往外走，口中道：“四公主，寸心是如何受伤的？”
　　“是三叔的丽妃。”敖听心看着杨戬身形一顿，露出几分讽刺的样子，“你是不是很惊讶后妃也有这种胆量？那黑螭也算是修炼有成，又在龙宫侍奉三叔近千年，素来和善，谁也没想到她居然包藏祸心。”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舐犊情深。那黑螭入宫前育有一子，三叔爱她美貌柔顺，龙宫也不介意多一张嘴，也就由着那孩子养在西海。谁也不知道黑螭母子什么时候开始，打寸心的主意，想用寸心的龙珠龙元助那小螭化龙。”
　　杨戬停下脚步，满面怒容看向敖听心：“四公主，黑螭既为水族，还敢在海域之内，谋害龙王亲女？这等鬼话也就骗骗小孩子。”
　　敖听心看着杨戬，冷笑两声：“真君以为，寸心还是当年的西海三公主么？诏书之上写的明明白白，她是被夺了封号、永禁西海的罪龙，西海因她颜面尽失，三叔令她去看守盘龙柱，维护西海稳定，已经是顾念父女情分了。若是放寸心在外不管，一条妖龙，什么时候被人杀龙抽筋、夺丹炼器，西海还能为她出头不成？”
　　杨戬看着敖寸心毫无生气的面孔，听着敖听心用再平淡不过的语气，说着再正常不过的事实，忍不住以下颚轻轻碰触敖寸心的额头，手臂紧了又紧，将她瘦弱的身体禁锢在怀中，只恨自己不肯放手的举动，晚了数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