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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四

      就在朱平落地的瞬间,一个白色的人影蹿进圈内,伸手向孩子捞去。

      王伏虎察觉有异,于是在那白影闪过眼角的一瞬,向前紧走两步,对准朱平上空两尺的位置再次射出了袖箭。

      朱猛早就急红了眼,雄狮长啸,深厚的内力迸发出来,震退了五步之内的人。他撕吼一声,脚下用力一冲,直向王伏虎的咽喉捏去。

      几个人身形交错也就是一瞬之间的事。

      王伏虎将将射出袖箭,在他连手指头都没有垂下半寸的时候,雄狮就已经到了近前。他只能看到雄狮那双充血的眼,便觉得颈上一紧,再难喘息。

      “老子要你的命!”朱猛吼道,看他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在说假话。

      苍狼镖局的镖师们见王伏虎像一只被狮子咬住了喉咙的狒狒——只能翻着眼睛窒息的挣扎,都不由自主地停了手,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朱猛和他指尖的猎物,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就在连小高都觉得王伏虎必死无疑的时候,一个沉稳中带着一丝狡黠的声音响了起来,像是一瓢凉水泼在石头上。

      “朱先生还是不要把他捏死的好。”

      震怒中的朱猛似乎因为这个声音的出现而稍微恢复了一些理智,他动了一下眉毛,回过头来。

      这个时候,朱猛可以看得很清楚,在他的身后,一个身穿白裘的人雍容的站在那里,面对着他,手里正抱着安然无恙的朱平。

      在另一个角度,小高也可以看得很清楚,在那个白衣人的肩上——更确切的说是大臂的根部——正插着一只袖箭,而从那伤口中汩汩流出的,是黑色的血。

      那个穿白衣的人,正是卓东来。

      “给我一个不捏死他的理由!”朱猛没有松手,手指反而运上了更多的力气。王伏虎的喉咙里立刻传来叽里咕噜的噪音。

      “我只是给你一个建议,”卓东来平稳地说,毫无感情可言,“你要是愿意捏死他我不会再说任何阻拦的话。”

      朱猛很想捏死王伏虎,可是当他再一次回过头来,看见卓东来的脸上无波无澜,就与看着他捏死一只蚂蚁无样,朱猛放了手。

      “你走吧,老子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朱猛说道。说完,他就撇下伏在地上剧烈咳喘的王伏虎,走到卓东来身前。

      朱猛没有看错,他看到卓东来在他停在他面前的一瞬居然垂目一笑。在他微微一愣的时候,卓东来已经把朱平递到了他的怀里。

      然后,瞥了一眼明显心有不甘的王伏虎,卓东来迈开优雅的步子向他走去。

      在他越过朱猛身边的时候,雄狮再一次愣住,因为他终于看见了卓东来肩上插着的袖箭。

      一双脚停在王伏虎的眼前,他抬起头,卓东来正居高临下的逆光而立,一瞬间,在王伏虎看来,这样的卓东来就如同天神一般。

      “我想你现在一定想着再带更多的人来报复他们,但是如果我是你,就不会那么做。”伸手拔掉插在肩头的袖箭,扔在地上。

      这种口气,让小高突然一蓦,他似乎觉得卓东来的声音与刚才有所区别,但又不知道区别在哪里。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王伏虎还没有完全缓过来,倒着气,声音更显得纤细,“我……只听我们总镖头的。”

      “总镖头?”卓东来冷哼了一声,不痛不痒的说,“到时候恐怕你们总镖头非但不会夸奖你,相反,还会狠狠的责罚你。”

      “为,为什么?” 王伏虎的脸上立刻涨得通红。

      “因为你很清楚,以这两位的身手,你就是再带来多一倍的人来,也未必能讨得什么便宜,”慢条斯理的看看指尖,慢条斯理的说,“而在这常青镇上,高手如云,像这样的人恐怕不下几十个。你到底能派出多少人来消灭他们呢?”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卓东来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如刀般锋芒耀世,他身体前倾,就像是一片乌云笼罩住了天空,“你们的人马本来就不够,勉强围住镇子已是难能可贵,若是再因为你而损兵折将,让你们想抓的人跑了,你们的总镖头又怎能轻饶了你?”

      “你……”王伏虎阴鹜的眼睛再也闪不出阴险的光,因为他已经完完全全的被眼前这个人压过来的气势震慑住了。

      “你的任务不过是进镇来摸一摸这镇子上都有一些什么样的人,”卓东来又缓和了语气,接着说,“被那位少侠气着了才大动干戈,这等因私废公之事还是不要让你们总镖头知道为妙吧。”

      王伏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一言一行都华贵至极,却又带着一种让人喘不上气来的压迫感。所以最后,当他几乎是被同伙架走的时候,回过头来对着卓东来的背影恨恨地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卓东来连眼皮都没有抬,只是微侧了身,答道,“萧仲。”

      “萧仲?”在苍狼镖局的人走后,小高跑到卓东来的旁边,含笑地问,“你是怎么知道他们人手不够的?”

      “灭强敌自当全力以赴,”卓东来从怀里掏出一只小铁盒,取出一枚药丸,吃下,“我见过他们在村口的布置,一段木篱后面至少可以站六个长矛手或者弓箭手,可是他们却只站了四个。”

      “所以那肯定是缺人了!”小高点头。

      “也可能是轻敌,”卓东来转向他,一双黑瞳分外的认真,“但是每个想要统一江湖的人都不应该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先别说这个了,”朱猛眼神复杂的看了看卓东来,“卓……不,萧兄弟,你的伤没事吧?”

      “多谢朱先生关心,”卓东来礼貌的说道,“这点伤没有什么大碍。”

      “我应该先谢谢你才是,”朱猛忙回,“要不是你及时相救,平儿现在恐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说到朱平,不愧是雄狮朱猛的儿子,一场恶战,竟然连哭都没有哭一声。

      看着小男子汉那肉嘟嘟的脸蛋,卓东来眼里忽然有了笑。

      高渐飞再一次蓦了,注视着卓东来坠着细小汗珠的额头以及淡色的唇角上漫溢出来的柔和,他突然知道了刚才意识到的“区别”是什么。

      “萧仲”与王伏虎说话的口气是高渐飞再熟悉不过的,一年前的卓东来就是用这种口气与他说话的,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这种口气的话,那就是“虚假”,行尸走肉般的“虚假”。

      而现在,或者说从始至终,萧仲与他们说话的口气——虽然未必客气——却都是有血有肉的。

      没有道别,不需要道别。

      卓东来离开小高和朱猛之后,径直向街角走去,没有理会依然留在茶棚外的马和行李。

      街角的小巷并不远,会轻功的人只要脚尖一点地就可以腾到巷子口。可是卓东来却没有走得很快,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因为药在他口里化得很慢。

      在这个时候,巷子里应该是没有什么人的。

      拐进小巷又走了两步,卓东来停了下来。轻轻的倚在斑驳的墙上,他感到自己那只残疾的左脚似乎是踩在一团云彩上,那么虚无,那么空。

      就在他的右脚也和他的左脚一样踩上一大团云彩的时候,他感到在自己的耳后轻轻的掠起了一阵风。
      卓东来转了头。

      李寻欢就站在那里,看见了他肩上的伤,皱了眉。

      温文了脸上的表情,卓东来瞥了瞥自己的肩膀,舒眉一笑,说:“我已经服了雪山玉蟾丸。”

      小李探花只是轻轻的点了下头,卓东来的身子就向前跌去。

      李寻欢一纵便飞身到了他的面前,让他落进了自己的怀里。

      虽然明知道他会晕倒,可是在接住那身子的一瞬,李寻欢还是仓惶的呼了一声:“东来……”

      就在这一刻,李探花的瞳孔倏的收紧,因为他发现从巷□□进来的阳光,被两个飞过来的人影挡住了,而且他们完全有可能听见了刚才的那一声“东来”。

      这两个人影,一个是小高,一个是朱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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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市井,像李寻欢这样的人也有难以达成的事,就比如说常青镇的客栈。在离开卓东来后,李寻欢找了三家客栈,可是没有一家客栈的门口是没有苍狼镖局的镖师的。

      所以现在的李寻欢,带着昏迷的卓东来住进了朱猛的家里。只因为卓东来曾经说过,朱猛和小高是可以合作的人。

      有雪山玉蟾丸,卓东来体内的毒已经没有了,他肩上的伤口李寻欢也小心的处理过了,只是还仍旧没有醒来。

      李寻欢坐在床边,望着卓东来的脸,颦了眉。

      这样安静的躺着的他,又使李寻欢想起了他们的初见,那个时候,卓东来也是这样安静的躺着,因为梅二先生说“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之后,一坛酒,一条命。

      可是再往后的两个月,卓东来依旧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

      于是梅二先生又说:“我只能管他活,却不能管他醒,他活不活是我的事,但是他醒不醒就是他的事了。”

      “东来,那个时候我对你一无所知,但是我还是不希望你死。”李探花喃喃自语,将几根干燥的、结了薄茧的手指轻轻的搭在了卓东来的手上。

      在那些如现在一般等着他醒来的日子里,李寻欢喜欢吹笛子——坐在窗边的小凳上背对着卓东来吹笛子。

      所以当卓东来醒来时,李寻欢依旧在吹笛子。

      那天,一曲结束,李寻欢听见一阵轻微的悉索声,回过头,就看见卓东来半张着眼望着他。

      后来,提着箱子的人来了,梅二先生也来了,他们发现卓东来已经想不起从前了。

      当时,借着那秉烛光,李寻欢看着卓东来低垂的眼睫,想: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确实,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梅二先生说,他能醒来,是因为他放下了过去。

      否则呢?李寻欢想,但是又没敢往下想。

      卓东来的伤很难好,因为伤得太深。

      他时常睡得很熟,而且一睡就是整整六个时辰,甚至更多。

      他也很少说话,李寻欢从未见过像他这般宁静的人,好像他并不介意自己或是这个世间要变成什么样子。

      于是李寻欢又去找了梅二先生。

      这一次,梅二先生摇了摇头说:“他还阳本就不易,又觉得自己与这世间无甚关系,所以现下一睡能不能醒来还是要看他的意愿了。”

      言外之意,他若不愿醒来,便可以不再醒来了。

      李寻欢皱眉,虽然自己酒毒已深,但是正因为在这世上还有酒,所以他才没有死。可是卓东来呢?这世间可还有什么东西能够将他留住?

      此后,按照铁传甲说的,李寻欢在卓东来的床边变成了一只絮叨的老母鸡。

      他不停地和他说话,从天南讲到地北,虽然有时候咳嗽得很厉害,每多说一句话在别人听来都成了一种受罪,但是李寻欢以他坚韧不拔的性格坚持了下来,直到卓东来挑着眼睛看着他,说:“李前辈,您可真是会折磨人。”

      在卓东来能下地之后,李寻欢就带着他在李园里来来回回的走,后来又带他出去逛街、看表演。但是李寻欢尴尬的发现,仅仅是走过一遍的街道,卓东来就比已经在这里住了三十多年的他还熟悉了。
      简简单单的生活,简简单单的持续着。

      第一次看见卓东来笑,是在石榴花开的时节。

      那天,两个人哪里也没有去,只是坐在石榴树下喝茶,然后李寻欢说:“东来,再过几天就有西瓜吃了。”

      到现在为止,李寻欢都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只是那天,卓东来真的笑了,就像是一滴水,简简单单的一滴水——从心头消融的冰水。

      “东来,你不应该硬挺的,”李寻欢轻叹了一声,“也许我不应该带你去信阳,下次,咱们还是选择在李园的梅树下喝茶吧。”

      这些回忆,李寻欢不是经常想起,但是他一旦想起了就不喜欢被别人打断。

      可是这一次,他被别人打断了。

      打断他的不是别人,而是小高。

      小高推开门,歪进半个身子,用一对亮闪闪的眼睛笑望着李寻欢说:“李大哥,我们能和您聊聊吗?”

      点点头,告诉他自己一会就去,继而又叹了气。

      李寻欢看着小高消失在那扇门扉后面,转过脸,对床上的卓东来说:“东来,他们一定想知道你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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