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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干亲 ...

  •   也就在大殓之日,灵堂上忽又一下人到谢大伯身边耳语几句,就听他忽然大恸而哭,鼻涕眼泪一把,随后谢旻去搀他,跟着棺材一路入葬,谢大伯都要“杖而后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伉俪情深,又传说这家没子嗣那么多年也没休妻,直说谢大伯是个厚道人。
      贺明珠只觉得异常,要说悲痛,之前也没见他要如何,死老婆当然不是件好事,但谢大伯之前也不是对这位老妻非她不可的样子。
      后来听说一句,他在东乡那个小相好今早也去了,不由就被恶心坏了。

      谢大伯人真像是行尸走肉一般了,哭得两眼昏花,只想,他既没送老妻最后一程,道义上有亏,红颜知己那里也错过最后一面。他是想面面兼顾,最后却是两头都没着好,又觉得怨气,弄得他倒里外不是人了。
      他这一路哭过去真是把周围知情人都恶心坏了。
      好歹他这样子还像点悲伤的样子,只不知是伤哪个女人的。
      谢家早年逃命过来的,家乡早不回了,也更别说祖坟,兄弟俩都算发迹了,也都有庄子,叫风水先生点了块地算作谢家墓园。
      墓园里除了上一代老两口,便是谢员外两位早亡的妻子,谢婶娘这一入葬又和妯娌做了伴,不由让人感到凄凉。贺明珠不由想到谢庄上那位也病着的杨氏,又瞥一眼谢旻,女人的晚景果然还是要孩子出息,没个亲生子女,靠男人真是死过就忘,一百年都不记得。
      这么一看问题就很明显了,齐刷刷的,墓地里葬着的都是谢家的女人。谢旻想的是,从今年年头开始就是杨氏那个女人先病起来,又是平日康健的谢婶娘突然就重病了,可别是那晦气的女人冲撞了什么。
      他一笔账全算到后妈身上去了,完全没发现平日要装个正经的大伯正偷瞟他未来的媳妇。

      这种微妙感起先只有两个当事人才心里有数,一个是偷看人的,一个是被冒犯的,贺明珠心里恶心,她干娘既然已经去世,她便早日抽身离开。本来认的就是干娘,认干娘才有干爹,可不要这时候闹些不清不楚的事,原本这称呼就易被人歪想。
      一个是尽力避开,一个是格外上心。谢大伯死了小相好,死了大老婆,又两面都没见到最后一面,道义上对老婆无情无义,风月场上又要被狐朋狗友道声薄情,心情本在沉闷之际——有些人愧疚多了,反而会想办法摆脱,就当从没有过这桩事,别人看他们是厚脸皮,他们自己觉得是“散心”。
      回到家,死了大老婆,家里竟然还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应丧礼,皆不需他操心。从这里就可见谢大伯一直被谢员外鄙薄的原因了:这两兄弟的区别也在此,谢员外即便叫贺明珠管事,每回都还要问清情况,报上的账目,明知贺明珠做事仔细也不会出错,依然要自己再看一遍;而谢大伯完全就是个甩手掌柜,问过事有谁管,说是小娘子,他便不再过问了,哪怕每回贺明珠准备好了账本等他过目,他连送账本都不需要,哪怕就只是叫人拿过来放书房形式一下呢?真正的万事不管。
      要是找东家的话,自是最喜欢谢大伯这样的东家,十分好糊弄,只要跟他笑着脸、捧他、使劲拍马屁,你就能在他这儿混一份轻松的薪水。但要做一家人,这就是个猪队友。
      谢大伯还不知道自己在干女儿心里的评价已经是蠢钝如猪了,还一遍遍脑中回忆她俏丽的模样,比起他那死去的小相好,就像一朵花正当她的花时,芬芳恣意,比才打花骨朵的稚嫩模样又有一番风情。
      多想想眼前的美人似乎能让他忘了死去的两个女人的事,忽然就有管家来报给他,“贺小娘子来说,丧事办妥了,明日她便告辞回乡下去了。”
      谢大伯一捶在案上,“家里这许多事,要叫谁人管!”
      难道要叫他管?谢大伯脱手掌柜惯了,谢婶娘是个精明妇人,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又能帮助丈夫照顾一些老掌柜们,实在是个贤内助,就连后事都是她自己先想到棺材寿衣,多少亲眷、如何关系,备多少挽联叫先抄起布置灵堂之类……一想到往后内宅没人管,哪怕谢大伯马上续娶,相看人到新人进门也要好几个月,这几个月难道家里就没人管?
      便为了这件事,谢大伯也要去找贺明珠。
      谢婶娘生前安排得宜,贺明珠住她院子后面厢房,后来为照顾老人临终,贺明珠就搬到谢婶娘隔壁,又在她房里放一小榻,为晚上守夜。
      谢大伯去时贺明珠便就在谢婶娘主屋隔壁小间理自己的东西,见男人进来了,贺明珠马上起身避过低头行礼,心里却想:到底这家也没个几年,真是没规矩的很,我与他无亲无故,哪怕这是他的宅第,又怎好闯年轻女子的住处。
      谢大伯见她很是文雅,心里便是熨帖,感叹,真是个佳人。
      佳人心里却在剧烈鄙视他,寒暄过几句,贺明珠便清楚明白地说,“丧事已过,幸是不负娘子所托,小女子也当告辞了。”
      谢大伯急得就是这件事,“这家里没了主母,正是多事之时,还请小娘子再多担待几日。”
      贺明珠心想,你个没担待的,我现在应了你,到时候你一看没事就叫我看个几年家,我好好的姑娘家还不被蹉跎了?况且干娘不在了,干女儿和干爹是什么好名声了?
      固辞:“名不正则言不顺,我称尊夫人一声干娘,毕竟不是亲生,为亡人办了最后一桩事便是最大的心意了。”
      谢大伯更是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你这一走,这个家可怎么办?小娘子可不能袖手旁观。”
      贺明珠清冷一哂,“伯父说的什么话,难道我为君家做到这份上还是我不好了?尊夫人病起两个多月,我如儿女般照顾,家事内外诸般妥帖。如今于情于理,我不应留下,反道我不好,这世间公理何在!真是升米恩斗米仇。”
      “小娘子莫急,小娘子莫急。”其实是谢大伯自己在急,又一想既然说名不正言不顺,干脆就来个名正言顺,又见贺明珠花容月貌一个美人,真是便宜他了。这家也不用愁再找主母来管,一举两得。
      他是续娶,上面也没父母了,这个年龄的老头自然是自作主张,便好厚一张脸皮说道,“小娘子既然担心旁人说名不正言不顺的话,那某便求聘小娘子为妻。”
      室内一下就安静了。
      贺明珠袖中的手都在微抖,好险没上去抽这老头——哪怕是老头这般无耻也应该抽。如果是她父母还在,她抽就抽了,贺明珠犹豫了片刻要不要和他翻脸,最后还是忍住了。
      她这几年练出来了,有一点好,心里有什么想法,面上还是平静,哪怕被人指着鼻子骂,如果需要她犹能笑呵呵来听。
      谢大伯一张圆脸,又生得高大,和谢员外那种精瘦干瘪老头相比,反显得年轻,至少人高马大的架子看起来威武,只是上了年纪背有些驼,肉也松弛了,一张圆脸便显得又肥又木,显得人反应不快。他见贺明珠并未动怒,低头涨红了一张脸(气的),还以为是女子腼腆,便说道,“听说小娘子家也没旁人了,我这把年纪续娶也不讲究其他了,什么带多少嫁妆来……都是虚的,只求个实惠,日子过得舒心就好。我膝下无子,若日后你我得个一儿半女,这个家就都归他的。”
      贺明珠本来是生气的,若是士人之女面对如此无礼的对话,此时就该严词反击回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忍着脾气,听下来反而是好笑起来:若是他知道我与他侄儿的事,真气不死他。
      因这份可笑,反而起了兴趣,带着戏弄去听。心想:个死老棺材,谁跟你一儿半女。大老婆小老婆讨了一堆,也没见他少睡小妾的,怎么就没孩子了?谁不知道是他自己生不出。
      又听他开始做梦起来:“若是你允我,我便叫我兄弟哪儿充作你娘家发嫁,八抬花轿,聘礼十八样钱五万,金银首饰各两套。要是你喜欢那小丫头做陪嫁,我开口买了她也是一句话。”
      夭寿喽!土地主买良为贱喽!
      贺明珠听了真是笑弯了腰,忍不住便用帕子掩了嘴,真是好大的口气,还预备排场上了。
      谢大伯本自己说得投入,见女郎用帕子掩口,还以为是哪儿说得她“感动”到哭,也停下去看她,“小娘子?莫难过莫难过,往后都会好的,你就当这里是自己的家。”
      贺明珠都快笑不动了,用手帕遮了半边脸,轻声细气地说,“多谢伯父美意,可惜不能使您如愿了。”
      这下轮到谢大伯憋红一张圆脸,松弛的肉一抖,“这是为何?”
      “小女子是已经定亲的人了。”
      谢大伯犹如兜头一盆冷水,想到刚才的殷勤,真是打脸啪啪响。
      贺明珠瞥他一眼,老贱人。
      “是谁?”谢大伯恼怒叫起来,“是谁?”
      贺明珠用手帕抹了眼睛,这几天丧事哭得多,她现在真是哭得顺溜了。
      看着小女子泫然欲泣,谢大伯心便软了,他又想一个小女子在世间飘零无迹,又如何能做自己的主,何必苛刻他。
      谢大伯便叹口气,平缓了语气,“既然是已经定亲,那我便尽一份长辈的心意,到时候也奉上一份添妆,你喊娘子一声干娘,我总能被叫一声干爹吧?”
      贺明珠轻轻抽泣,却不说好不好。
      “我也没个子女,你到这里来,也像我的女儿一般。”
      贺明珠心说,滚你娘的,你这“女儿”差点要做老婆了。
      “总能告诉我一声,到底是和哪家定的亲?”
      贺明珠不语,还犹然带泪,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此时实在不方便说,到时候您自然会知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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