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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幼年篇-贺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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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深处,矗立着一座荒岛,野草披覆、飞鸟驻足。每逢傍晚,月悬星起之时,荒岛便会隐于朦胧的烟光雾色中,传出类似低咽的吟唱。
海水幽蓝如斯,清风徐徐。有人说那里是仙乡梦国,美丽的鲛人会坐在岛上织水成绡,对月而歌;有人说那是引诱旅人前往的丧音,一旦踏入便会被海浪吞噬、没入归墟。
危险神秘的事物通常具有致命的吸引力,久而久之,南海和鲛人成为世间万千痴男怨女口中爱情和离别的化身。
独守空闺的女子遥望它,垂泪低语,“独茕茕而南行,思君之情,鲛人献绡,山动船行。”
幸得执手的眷侣对着南海许下“沧海月,鲛人泪,魂梦相合,永相随”的誓言。
然而这些终归只是由于未知而生出的幻想,事实上,鲛人每每听到这些传说,都觉得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比人类更自作多情的生物了。
明明生命短暂,却妄想寿与天齐;明明喜新厌旧,却许下山盟海誓;如此微渺,如此虚伪,海族根本不屑与之为伍。
双足轻点海面,泛起一道道柔和低回的皱折,缎面般柔顺的长发垂至脚踝,两只已婚的女性鲛人坐在临水的岸石上,一边看儿女在水中嬉戏,一边闲聊。
“你听说了吗,贺云那个人类相公老死了。”
“这不是意料之中嘛,人类寿命那么短,我们可是能活上千年的。”
“我猜啊,他肯定是被吓死的。”
“怎么说?”
“他一天天变老,贺云却还那么年轻,以为撞了大运,结果发现娶的是个不老不死的妖怪,可不得吓死。”
鲛人想到那个画面,笑得前仰后翻,水里的小鲛人们看到母亲这么开心,好奇地对望一眼,正打算游过去问个究竟。
突然下方开始剧烈波动,小鲛人们根本来不及躲避就被撞飞出去,一条身长十丈的金龙破水而出,直冲天际,四爪粗壮,五趾如利刃般张开。
水柱像瀑布一样劈头盖脸浇下来,两只女性鲛人在强劲的冲力下连眼睛都睁不开,像坐转盘一样,又是打滑又是旋转,最后扑通一声掉进水里。
金龙盘旋着俯冲而下,五岁的贺天趴在龙头上,左手抓住龙角,右手高高扬起,对准那两张柔弱美丽的脸,把手里的东西狠狠砸了过去。
鲛人立刻发出高亢的尖叫声,双手死命扯着扒在脸上的海星,不停扭动的五个肥厚触角覆盖了整张脸,密集的吸盘、滑腻的触感、腥臭的气味,瞬间逼疯了她们!
贺天拍着龙头哈哈大笑,在金龙即将入水之时,一跃而下,小却矫健的身体眨眼便蹿到两只鲛人背后,捞起两头长发,利落地打了个死结。
“活该!下次再敢说一句,我就在你们嘴里塞满王八。”
说完双腿一曲一伸,跳到岸上,等两只鲛人终于把海星撕下来,脸已经被吸出一个个红色的小圈,皮肤也变得坑坑洼洼、惨不忍睹,还有很多恶心的粘液。
金光闪现,一个浅灰色的脑袋冒出水面,两只可爱的龙角顶在头上,四岁的见一手脚并用地爬到岸上,和贺天坐在一起。
两只鲛人愤怒至极,双腿用力一蹬凌空而起,向贺天扑过去,却不想头发被打了死结,两声惨叫,分开的身体又被迫撞在一起,团成一团狼狈不堪地掉进水里。
贺天狂笑不止,“你看她们,哈哈哈,像不像两条泥鳅。”见一捂着肚子,笑得在地上打滚,鲛人的叫声惊动了整个海域。
“贺天!”浑厚低沉,隐含怒气的声音从背后不远处传来。
糟了,贺天迅速拉起已经笑懵的见一,扔进海里,紧跟着跳进去,“快化形!我爸来了。”
见一打了个冷颤,瞬间变成只有十厘米的金龙,四只小爪子慌乱地滑动。
“你搞什么!”
“我紧张,变不出来。”
后面的波动越来越近,贺天来不及多想,抓住见一,左转急速下潜,皮肤在游动中硬化,便于承受更强的水压。
海底光线很暗,贺天靠着见一发出的光绕过珊瑚丛,却被前方两块大礁石挡住去路,贺天凭着记忆找到礁石下方的缝隙,低头钻进去。
见一从贺天手里挣扎出来,来回游了一圈,除了满地的白石头,什么也没有。
“这是哪里哇?”
“秘密基地,谁也进不来。”
“我不是进来了吗?”
见一看贺天又要来抓他,赶紧变成人形,护住脖子,“刚才差点被你掐死了。”
“那完全是因为你没用,连原型都化不出来,还龙太子。”
见一当作没听见,找了块又圆又大的石头坐上去,结果立马嗷的一声蹦起来。
“什么东西那么尖!”
原来石头看上去平整,侧面却棱角突出,不止这一块,其他石头上都有被切割过的痕迹。
贺天这才幸灾乐祸地说,“两岁的时候我来这里切的。”见一皱着脸揉揉被扎的生疼的屁股,投去疑惑的眼神。
“那时候听说贻贝可以换人鱼眼泪,叔伯他们钻不进来这里,就让我来采。”
“贻贝是什么?”他只听说过螺贝和贝壳。
“不知道,我只记得它特别紧地吸在石头上,很难拔下来。”
四周又黑又冷,见一逐渐害怕起来,凑到贺天身边抖着嗓子问,“我们要一直在这里待多久啊,要不然去主动认错吧。”
“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不觉得做错了,只是嫌麻烦才暂时躲起来。”
“可是这里又没有食物,万一再冒出什么怪物怎么办。”
贺天悠然自得地靠在礁石上说,“我一岁就捕食,三岁就可以杀死鲨鱼,怕什么。”
作为一出生便有惊人表现的黑鳞鲛人,贺天从懂事起就开始进行各种训练,虽然还只有五岁,但身体已经是肌肉均匀、充满力量。
“我要是像你这么厉害就好了,父王肯定更喜欢我。”
贺天看他沮丧地耷拉着脑袋,本来还想安慰几句,谁知这二货已经眉笑眼开地说,“不过我不厉害也没关系,反正母后说你以后会辅佐我,是吧?”
“不,我会杀掉你,然后统治海域。”
“...”见一不敢相信地摇头,小脸都憋红了,“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谁跟你说好了,你要是这么弱,我才不辅佐。”
见一眼泪汪汪地扒住贺天,“你真的要杀掉我吗?我们一起掏过乌龟蛋,一起吓过小海豚,我还让你骑在我背上,我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不辅佐我,呜呜呜。”
贺天嫌弃地甩开,“那你今天学会捕食,我就答应辅佐你。”
“好。”见一伤心地从缝隙里钻出去,贺天撇撇嘴,随手指了一条奇形怪状的发光鱼,“把它捕回来。”
见一游一步回三次头,“你一定要跟在后面。”
那条鱼约八厘米长,全身漆黑,有个长鞭状的尾鳍,鱼体或鱼头部有多个绿色发光点,触须顺颏部垂下。
见一小心翼翼靠近,发光鱼立刻敏锐地察觉到,在权衡敌我双方的实力后,对着见一缓慢张开了无比巨大的嘴,露出犬齿状的利齿,食肉的!!!
见一被吓得立刻化形,拼命往贺天跟前游,发光鱼乘胜追击,长鞭状的尾鳍啪的抽过来,贺天离得太远救不到,见一被正正抽中,惨叫一声飞到不知名的某处。
贺天转转手腕,完全变成战斗形态,黑色的鳞片覆盖到颈部,手脚生出黑色的指甲,发光鱼发现对手换人了,连忙就要跑,却被扯住了尾鳍。
锋利的指甲嵌进去,发光鱼痛的上下乱窜,接着贺天就跟甩海草一样,以自身为中轴,急速旋转,几十圈下来,发光鱼彻底晕了。
贺天还是不放过它,游到珊瑚丛掰了几根最粗的狠狠插到发光鱼巨大的嘴里,发光鱼一下被痛醒,喉咙都流血了,哀求地看着贺天。
丑陋的眼睛流出眼泪,贺天静静地看着它,三秒后对准礁石,掷过去。发光鱼连惨叫都没出一声,就被砸成了肉泥,礁石都凹进去一点。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是生存法则。”
处理完发光鱼,贺天朝刚刚见一飞走的方向找去,一路上又遇到好几条带鱼,不废吹灰之力便抓住了,指甲沿着侧面轻轻一划,开膛破肚。
“你是鹦鹉鱼吗?”
“我觉得你长得挺漂亮的。”
“你刚才不是会说话吗?为什么不理我。”
贺天远远就听到见一的声音,只不过这内容实在有点诡异。沿着声音,穿过一条很长的石洞,终于在最里面发现了正抱着小鱼的见一。
该鱼呈长圆形,甚侧扁,头短而高,背缘呈锐嵴状,体色是很纯粹漂亮的鲜红色。见一开心地把小鱼举起来,“贺天,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小鱼看到贺天手里提的几条死鱼,又闻到浓烈的血腥味,吓得不停哆嗦,两只小鱼鳍捂住眼睛,眼泪啪嗒啪嗒掉,“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你终于说话了!”见一用小手轻轻抚摸她,对贺天说,“刚才我飞到这个山洞里面,正好把要吃她的大鱼给撞晕了,所以我是她的救命恩人。”
见一偷偷观察贺天的表情,发现贺天饶有兴趣地看着这条会说话的小鱼,脑子里的小灯泡一下亮了,“你如果喜欢的话,我就把她送给你好不好。”
小鱼难以置信地看着见一,惊恐万分,身体死命扭动,不要!她不要跟着这个恐怖的鲛人!
贺天揪住小鱼的尾巴,把她倒吊着,小鱼尖叫起来,用两只小鱼鳍打贺天的手指,眼泪掉的更凶了。
“你再哭再叫,我就吃掉你。”
小鱼愣了一下,捂住嘴,身体一颤一颤的,大眼睛连眨都不敢眨,生怕眼泪掉出来。贺天满意地用手指拨了几下,“我正好缺个拉车的。”
见一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拉车?”
“黑鳞鲛人都有自己的车,用木板和水草做的,然后让巨鱼去拉。”
见一想起来了,他曾经看到贺天的七叔伯坐车来参加宴会,拉车的好像是个胖头鱼。
“可是她不是巨鱼啊,你看她还那么小,肯定拉不动你。”
小鱼急忙赞同地点头,贺天捏住她的背鳍,坏笑着说,“只要能说话,就能拉车。”
这是什么歪理!小鱼抽泣着说,“我肯定拉不动的,我不要拉车。”
贺天有些不开心,能被他看上是一种荣幸才对,把小鱼拎到眼前,冷酷地看着她,“你如果不拉车,我现在就吃掉你,你自己选吧。”
“哇——不要,不要吃我。”
见一摸摸小鱼,劝她,“贺天很厉害的,你帮他拉车,以后一定很风光。”
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n’t a question.
贺天戳戳已经放弃挣扎的小鱼,“你叫什么?”
“她没有名字,不过我知道她是鹦鹉鱼。”
鹦鹉是什么,贺天对这种生物并没有印象,只知道是鸟。
“我给你取个名字,就叫鸽子。”
小鱼没有反应,贺天便当她默认了,见一屁颠屁颠地去外面找了根海草,系在鸽子身上,把另一端递到贺天手上,“你看我还帮你找了一条拉车的鱼,你以后可以辅佐我吗?”
贺天拉动海草溜鸽子,勉为其难地点头,“行吧。”
在海底待了两天,贺天、见一还有卖身成功的鸽子就返回了。
贺天游回家,一进去就看到父亲黑着脸等在那里,都两天了,这事还没过去?
“爸,我回来了。”
“你背后是什么东西。”
贺天把躲在背后的鸽子扯出来,“这是帮我拉车的鱼。”
“你前两天为什么捉弄那两只鲛人。”
果然还是要问,“她们说姐姐是不老不死的妖怪,姐夫是被姐姐吓死的。”
贺父皱眉,“她们真这么说的?”
“见一也听到了,如果不信,可以问他。”
“如果是这样,就饶你一回。现在跟我去训练,你七叔伯已经在等你了。”
偌大的训练场地,四周虽只是用大石头简单地围起来,里面却布满了各种高低不等的礁石,用于隐蔽的海草和珊瑚,还有可穿梭的石洞。
“七叔伯呢?”
“这呢。”贺连从一块礁石后面转出来,手用力拉出一个两米长的巨物,鸽子眼一翻,直接晕过去,贺天把鸽子扔给父亲,鳞片覆盖全身。
纺锤型,没有口鼻沟或触须,嘴为裂弧形,背鳍之间没有隆脊。
是牛鲨!进攻性极强,最好斗的鲨鱼,无论猎物多大都无所畏惧,捕食时嗅得准,咬得快,吃得多,从不挑食,甚至会吞食大白鲨。
“贺天,我要你在五分钟之内杀掉,能做到吗?我和你七叔伯会随时帮助你。”
牛鲨慢慢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被铁链锁住,顿时凶猛粗暴地挣动,贺连两条胳膊绞住铁链用力拉,肌肉暴凸,不让它脱离控制。
“记住,牛鲨的视力不好,但嗅觉异常灵敏,可以嗅出稀释在10万升水里的一滴血的味道,并凭此找到血源。”
心脏剧烈跳动,全身的血管像是要炸裂开,连耳鳍都长出鳞片,贺天深吸一口气,抓住铁棍跳到最高的礁石上,双眼紧紧盯住牛鲨,“来吧!”
贺父打了个手势,贺连松开铁链,牛鲨瞬间挣脱束缚,庞大的身躯横冲直撞,不到10秒训练场就一片狼藉,海水大幅度震荡。
贺天看准时机跳到牛鲨背上,铁棍猛地插进大背鳍,血液迅速扩散,牛鲨怒吼,身躯急速打折,大摆尾,贺天被甩飞出去,狠狠撞上礁石柱,喉口腥甜,毫不犹豫咽下去。
贺连一刻不敢放松警惕,只要贺天处于劣势,这场战斗立马中止。让仅有五岁的贺天去挑战牛鲨,是非常冒险的行为,但这无疑也是探实贺天潜力的最好机会。
牛鲨被自己的血液迷惑了方向,胡乱张开嘴乱咬一通,礁石都在这难以想象的咬合力下碎裂,贺天不断游动躲避,寻找时机彻底破坏它的嗅觉。
可是这张嘴实在太碍事了!贺天突然看到散在地上的铁链,眉眼一凛,用铁棍翘起两块礁石向反方向掷去,牛鲨听到声响,转头去攻击。
贺天俯冲而下,抓住一端,扬起铁链,指甲不小心被磕裂,指缝冒出一丝微不可见的血,牛鲨却捕捉到了,张着嘴转身,两秒就冲到贺天面前。
牛鲨喷出巨大气流,贺天小小的身体根本稳不住,反正也流血了,既然已经失误,那就不用顾忌了,一击解决!
双腿用力蹬近在咫尺的牛鲨的口鼻,脚背被略外斜的锯齿划开一道大口子,但身体因为反作用力暂时拉开了与牛鲨的距离。
贺连想中止,贺父却阻止了他,表情非常严肃,“再让贺天试试。”
鲛人香甜的血液瞬间刺激了牛鲨,灯泡大的眼睛精准地锁准贺天,贺天手臂青筋迸出,将粗重的铁链绕在两个巨大的礁石上。
礁石砰的撞在一起,贺天已经完全进入战斗状态,双眼血红,额角和眼角浮现黑色脉络,全身黑鳞坚硬如铁,手脚的指甲厚度也增了一倍。
牛鲨张着嘴朝贺天游来,所挡之物不是被扫到,就是被咬碎,贺天将铁链绕在细瘦的双臂上,嘶吼出声,贺连觉得贺天已经到极限了。
“族长,够了!”
“再等等!”
突然,两块礁石被猛地拉起,正好撞进牛鲨大张的嘴里,因为铁链的缠裹和两倍大的体积,牛鲨没能立即咬碎。
贺天双手握住铁棍,从上而下对准牛鲨的心脏插下去,大量喷溅的血液把贺天变成一个血人,牛鲨痛苦地挣扎,贺天闭着眼,继续用力,铁棍又没入几寸。
一阵可怖的叫声后,牛鲨不再动弹,一根铁棍穿透了身体,贺天脱力地从牛鲨身上滚下来,贺连赶紧游过来,将事先准备好的人鱼眼泪倒在伤口上。
连倒了三瓶,贺天身上的伤口才完全愈合,黑发搭在眼睛上,一只温暖宽大的手抹去黏在眼皮上的血,贺天睁开眼。
贺父开怀大笑,将贺天小小的身体抱起来,朗声,“做的非常好,我为你骄傲!”
昏睡了整整一日,贺天才恢复过来,黑鳞鲛人族都听闻了贺天五分钟之内战胜牛鲨的事迹,有人恐惧,有人欣喜。
“贺天,一个星期后,西方海域的人鱼国要来我们这里做客。”
贺天正忙着在鸽子短小的身体上找能挂绳子的地方,“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人鱼国王子和你一样大的年纪,你要好好招待他。”
“不。”贺天一口回绝,王子什么的一听就很矫情,“让见一去招待不是更好吗?”
贺父语气沉下来,“人鱼族是专门来拜访我们黑鳞鲛人族。”
父子俩默默对视一分钟,贺天撂下绳子,眼睛微微弯起,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好,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