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梦》莫翎

2、极北之境

　　陈熙依稀记得那一年下着很大的风雨，超乎想象的寒冷彻底击垮了母亲，她死在青楼柴火堆旁边，被发现时，面上带有泪痕。 陈熙将母亲尸体留在乞丐之道，一个七岁的女孩是无法从那处带走一具尸体的。更何况，她瘦弱的如一个五岁孩童。 那一年，陈熙从北地的妓院搬出，孤身一人，着一身轻薄的衣衫，在寒风中离去。 她仍记得乞丐们冷漠的神情。后来她得知，在乞丐之道，每日都有人死去。那些死人中命好的被带走并埋葬于家乡，而命贱的，被抛弃在无名之处的冰雪下。 她花了很久才接受自己曾住在乞丐之道妓院的事实，一如她花了很久才从北地走到边塞古桥。

　　那几乎是她一生中最遥远的路程，延续不断的雪铺盖了北方每一寸土地，无人愿忍受这般刺骨的寒冷，因而漫漫长路，唯陈熙与雪为伴，那白雪下的，是野草被冻死的身躯。

　　是什么使她前行？在陈熙意识不清时，她也这么问着自己，她无数次想停下已无知觉的双脚，瘫倒在秃鹫哀嚎声下，就此了断自己贫贱一生。脑海里却有个声音迫使她前进，那声音告诉她朝北走，无论遇见了什么也不能回头。

　　在饥饿与寒冷的双压下，陈熙近乎忘却了自己在哪，自己是谁，只清楚地记得自己出生在南方的魏国，却在北方近乎被世人遗忘的乞丐之道长大，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不让她回到魏国，纵使是在生命终结之际，她仍喃喃道：

　　“熙儿，往北走。往北走，不要回头。”

　　陈熙没有回头，没有停止脚步。她不知遇见了多少日出日落，最后一头倒在，皑皑白雪中。肚中的冰雪折磨着她瘦弱多病的身体，阳光好似从来不会洒在她身上，陈熙一头倒下，也不悲伤，只想着“此劫难逃”

　　她昏昏沉沉做起梦来。

　　梦中有美丽的母亲，她不过十几岁的年龄，在一幢她从未见过的高大的建筑物间微笑。片顷，那房屋开始坍塌，人们拖着受了伤的身躯叫喊着，祈求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伏在地上，鲜血从他的大臂流出。她看到幼时的自己与母亲，在一条崎岖小路上艰难爬行。再后来，她与母亲住进了青楼，那些落魄的文人政客做了乞丐，随之而来的女人做了妓女，小孩子偷盗成瘾。只偶然有刚从商的商人会在抄近路时会通过被人遗忘的乞丐之道，在未反应过来时便被洗劫一光。

　　陈熙做了很久很久的梦，仿佛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真实和幻想已然织出一张大网，将她脑海中将虚弱的女孩层层缠绕，难以呼吸。这令人窒息的记忆不知缠了她多久，当女孩终于能够喘息，她觉着那张网也莫名松去。

　　后来，陈熙眼见了重生后第一抹阳光。

　　刺眼的金黄使她微微皱起双眼，她挣扎着想爬起，可虚弱的身体将她所有力气都抽尽。抬头，仍是只能看见木雕的房梁。

　　“小姐您醒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陈熙还没来得及回应，她又激动的叫嚷“茹姐姐，茹姐姐快醒一醒！您那位小姐醒啦！”

　　“你是谁？我，我现在在哪？”陈熙勉强将自己身体抬起，只见一个衣着华美的姑娘正瞧着她，眉眼间全是笑意。

　　“呀，你真的醒了！”床旁又坐过来另一个姑娘，衣饰比那才见到的更加大气美丽，更别提一张略显稚嫩的小脸，盈盈一笑竟是能将女人的魂儿都勾了去“我叫顾小茹，这是我的丫鬟翠儿。一周前我与翠儿溜出门儿玩，刚到吊桥边就见你晕倒在雪地里，我们俩一着急，便把你带回家了。”

　　陈熙听她这么讲，心中无比侥幸，这大概便是母亲所说的天命，这么厚的风雪都没能使我丧命，终究是谢天谢地又谢眼前的姑娘。

　　“谢谢二位。”陈熙向面前二人示意“不过这究竟是哪啊？”

　　两个姑娘面面相觑，第一次见对救命恩人态度这么冷淡的人，顾大小姐心中隐隐有些不高兴，却还是热情的介绍：“这是顾府，你已到魏国最北方啦。看你是个汉人，不知道你叫什么，又要到何处去？今年这雪下得极大，就凭你之前那身单薄的衣衫，怕是冻迷糊了才走过吊桥哦。好在这大寒的天，连蛮人都不愿出门，要是再晚一个月可能会遇到战事呢。”

　　“什么？你说这是魏国？南边？咳咳咳……”陈熙一激动，咳了起来。顾小姐有些纳闷。

　　“快躺下快躺下，你身子还没全好，不能激动的。”顾小茹示意翠儿扶陈熙躺下，问道，“这是魏国北边，南边哪会有这么寒冷的地方？我的父亲是边塞将军，否则你怎么能住上这么好的地方。”

　　陈熙心中五味杂陈，只得对顾小茹说：“我名陈熙，打乞丐之道来，母亲本让我往北走。”

　　“乞丐之道？”顾小茹大惊，一旁一直没吭声的翠儿也不由搭了腔，“还真有乞丐之道这地方！”

　　“是啊。”陈熙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乞丐之道，魔鬼所在的人间地狱。我们都是听着这故事长大的，如今你说你打乞丐之道来，那，那……”

　　顾小茹的话似乎没说完，但陈熙已懂得了她的意思。

　　“顾小姐看我这模样像魔鬼吗？”她虚弱的笑了笑。

　　“怎么也不像。”顾小茹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斩钉截铁地道。

　　“儿时战乱，母亲孤身一人带着我逃到北境。我三岁到乞丐之道，母亲为了我们两当了妓女，我打小学着偷盗。五年过去了，母亲的恶疾终究是带走了她，由于年龄太小，我被从青楼赶出，没日没夜的想要到更北的地方去。哪料想走错了方向，被顾小姐与翠小姐救下一条贱命。”

　　顾小茹听着陈熙的故事，最后竟感动地流下了两行清泪。

　　“对不起，我失态了。”顾小茹擦干了脸上泪水，对陈熙笑笑。“喊我小茹便好，无需拘谨。这些日子你便住在这儿养身子，若日后你欲去北境游历也好，想留下来也好，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能帮到的，一定帮。”

　　这一刻，陈熙觉得自己当真是有些喜欢这个天真的魏国大小姐。

　　“那就谢谢小茹了。”她也回敬了一个微笑。

　　“哎呀，茹姐姐快些回去休息吧，这里有些翠儿呢，你可好些天没睡安稳觉了。再说了，华医生叮嘱陈小姐醒后要好好休息，我看呀，你们天也聊完，是该歇歇了。”翠儿急着将小茹推出房门。

　　“好了好了，你个臭丫头。”小茹精致的脸上确实露出倦意，她回头，向陈熙道别“熙姐姐休息吧，明天见。”

　　“嗯。”陈熙轻轻点头。

　　翠儿将门带上，宽敞的房间中倒是暖和，不同于外面的寒冷，热气熏得陈熙直犯困。

　　“翠儿？”陈熙用疲倦的声音喊道。

　　“哎。”翠儿望向她，“小姐睡吧，我现在去为你熬药。”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好啊。”

　　“既然这是魏国，你和顾小姐怎么都是北境人的长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