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南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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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贞26年，正是我出生的年份。
彼时父亲仍为当朝宰相，一切民间大小事全权由他来掌管。那是我们家族最为风光的时刻，门庭若市，奉承不断。稍大一点我问父亲，惠公凭何信任于他，父亲对我笑笑，良久，望向北方高耸的山坡。
“傻孩子。”父亲幽幽地道，“他从未信任我。”
“他从未信任过除九王爷外任何人。”父亲嘴角似是勾起一抹嘲讽的微笑。
我勉强能看懂父亲笑容中的深意，缘是哥哥也对我说道过，最是信任之人，最容易背叛。
确是如此。
丰贞年间，九王篡位。胧乾年间，八家覆灭。每一次王朝的改变，都注定是一段惨痛的历史。
母亲流不尽的泪，父亲叹不停的气。从瑟暮都城到南楚的路，在我与弟弟啼哭声中走完。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季氏被历史遗弃在车轮碾压过的痕迹里，光耀不再，屈辱随行。母亲说，你叫春江，这名字，是指那隔绝了南北的滚滚江水。你弟弟名茂，便是江南第一片茂密的森林。迢迢长路，大概仅有孩子，是战乱时分唯一的希望。
那些日子，是长兄长姐内心深处的梦魇。
那是丰贞26年，我出生的年份。
江南的茶香浸润我的童年。小桥，流水，广袤的茶田。母亲与姜姨娘各有两个孩子，共侍一夫，却情同姐妹。
这事在南楚并不常见，大多男人终生只有一位妻子，南楚女人大都温婉在表面，脾性暴露在家里。我时常觉得女子比男子更要厉害，她们能使炊烟袅袅飘香，能绣一副好看的十字绣，能将一篇简单的故事说得那样活泼有趣……再者有会砍价的，尖牙俐齿让我艳羡。
我怕是少有羡慕人家会砍价的，至少姐姐就常拿这一点笑我。她名春水，大我两岁，是姜姨娘最疼爱的宝贝。就长相来说，我与她天差地别。除了神似父亲的浓眉，她与姜姨娘并没有什么区别。一双出众的桃花眼与同样清丽的鹅蛋脸，她是走出了美人图的主人公，按其他家小孩直爽的话中讲的那般，季春水（我的庶姐）足以让任何姑娘对自己的容貌蒙羞。
包括我自己。
你很难想像一个长相平凡的5岁姑娘，面对自己沉鱼落雁的庶姐，内心的复杂情感。自豪而艳羡，渴求又不屑。我盯着镜中的自己，长叹一声，惹得母亲偷笑。
“怎的，嫌了自己容貌？”她调侃般问道。
“没有！”我嘴硬，“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有什么美丑之分。”
“对啊，都是人模人样的。”母亲喃喃自语道，“春江，我们去见见那位新入府的柳姨娘如何？”
她忽然这么提了出来。
“柳姨娘？”我愣愣望着她。
“就是那位比水丫头还好看的大姐姐。”母亲温柔的提醒我，“昨儿个刚入府的，还专门给你添了件新衣裳。”
“啊，那个漂亮姐姐！”
“是了，不过今天见面可别喊姐姐。”母亲摸摸我的头，继而说道，“要喊姨娘。”
我不大能分清母亲这话的意思，只胡乱点点头，急着要求穿昨日送来的粉色襦裙，心里暗暗思索今天该与春水玩怎样的游戏。
那天阳光正好，哥哥书房窗口的蝉声不再，远处茶园绿油油的，随风拂过心头。我至今疑惑自己为何偏记下了这样一幕普通的初秋景象，却隐隐在心中认定了这是我自己的南楚。
走过宅院的走廊，柳姨娘新居离母亲厢房有些距离，倒是在兄长的书屋附近，离茶园很近。我估摸是父亲找人紧急筑的新屋，方才加上普通起居用品，屋中仍有1.白榆木的味道。母亲是拉着我进房门的，她手上有些汗，似乎有些莫名的紧张。我抬头望她，正要迈过门槛便听见有人喊：“啊，莫夫人！怎么不早些招呼进来!”
这声音有些尖细，语气中带着责备，恰巧能让我们听见。
“无妨，不过今晨儿带春江来瞧瞧妹妹，不知妹妹夜里在府中住的可还舒坦？”母亲不急不慌的走进里屋，向一女子微笑。我歪着头瞧见这看起来仅有十几岁的姑娘，确是昨天红色面纱下那位柳姨娘，不同于昨夜淡妆浓抹的妩媚，今日她身着亮黄色衣裳，虽没有过多打扮却更显五官精致，眼里闪动我看不穿的光彩。
“柳姨娘好。”我躲在母亲身后轻声道。
“春江真乖。”她先是向我应道，随后大方地向母亲回以微笑，“夫人哪儿的话，昨夜……老爷待我可好了，睡得香甜的很呢。”不知为何，她莫名羞红了脸颊，显得愈发妩媚起来。
“什么夫人不夫人的，这大院里都是姐妹，你年岁尚小，该是我与姜妹妹的妹妹了。”母亲似是没注意到柳姨娘的变化，自顾自的往下说，“你方才进府，许不知道这里的情况。这宅子不大，家里两兄弟就住在你旁边，小丫头们住在对面，若你哪日嫌弟兄俩闹腾，过来找我便好。今日你先歇歇，明儿个若想转转，我亲自领你出去。”
其实，这弟兄两断不会闹腾。兄长季岑大我4岁，由于父亲常年在外奔波，平日都是由他管理着家中茶园，闲暇时间他只会待在书房读书，许是因为儿时战乱，他早熟勤奋不输任何少年。而弟弟季茂比我小几月，虽然脾性不好又爱打架，却始终信服着兄长，甚至于说一不二。
我不大明白母亲说这话的意味，只怯怯的看一眼点头称是柳姨娘，又打量起她身旁另一个女孩。
“呆站着干嘛？还不快去给姐姐和春江送些点心！”柳姨娘回过头，毫不客气的指示那个面生的姑娘。
“让姐姐见笑了，这随嫁丫鬟是院里硬给塞的，什么都不会，恼死我了。”柳姨娘回过头，格外礼貌的请母亲与我坐下。我注意到她指甲涂上了亮丽的红色，不知为何显得怪异。
“无需了。”母亲微笑的叫住那红着脸的丫鬟，她匆忙回过头，唯唯诺诺的只敢注视脚下。“妹妹早该休息，是我又絮叨半天怪惹人烦的。早上还要带春江去茶园转一圈，也不多待了，歇息吧。”
我向柳姨娘行了一礼，正欲离去，只听母亲又轻声交代那丫鬟，“若在府中遇到困难，找吴妈妈或找我都可以，万不能亏待了你主子。”那丫鬟连忙点头，小心翼翼将我俩送出房间。
母亲仍拽着我，我见她她微微皱眉，似乎对一些东西并不满意。
“娘？”我喊她，“怎么了？”
“没事，没事。”她这才想到松开我的手，向前走了两步，又问，“春江，你觉得这柳姨娘如何？”
“嗯，比姜姨娘年轻，比春水好看。”我实诚的讲。
“不要事事比外貌。”她嗔怪了我一声.
“哦。那，我觉得柳姨娘挺好的，温柔又热心。”
“嗯。”母亲略微思索了一下，“人好就行。江儿，今儿个这事莫不要与你水姐姐提。”
此刻我不再好奇母亲的要求，因为不远处，哥哥和春水正在向我招手。
我开始提着裙子向他们跑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南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