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歇》暮亭泷歌

13、端阳

　　端阳这天好不热闹，盛京城里卖货的商贩数不胜数，酒楼寻个好日子也开张了，高楼檐角处处结彩，大街上鞭炮声不断，采了菖蒲、艾叶的农家人挑着担子赶集去，盼着卖个好价钱。
　　城里一派热闹景象，瑞王府里也是如此。后厨丝毫不歇停，林嬷起了个大早，吩咐家丁小厮些将王府各处打扫干净了，丫鬟嬷嬷些便在后厨帮着烧饭洗菜，趁正午日头毒辣的当头，掌勺的厨子一刀抹了公鸡的脖子，霎时那鸡的喉管里鲜血四溅，林嬷乐于做此事，提着那鸡的翅膀揪住鸡脖子，将那割破了的喉管往外斜着，从后厨一路走到了内院
　　那鸡起初还扑腾了几下，随着血流得越来越多，气儿也就没了，王府极大，林嬷吩咐厨子把那些个鸡全杀了放血，一时间到处都听到鸡的悲鸣。
　　秀儿出街买了些菖蒲和艾叶，按照林嬷的吩咐往每个进门上都挂了两支，剩下的都拿去做了艾叶水，装到盆里拿去给丫鬟、护院们去了去晦气。
　　褚容看着他们来来回回不停忙活，把院子弄得一团糟，却也无可奈何。
　　“王爷，老祖宗的东西还是信着好，每一件事儿都是有道理的，来，起身让老嬷给你沾沾水，去了污秽。”林嬷笑眯眯地端来一盆泛着褐黄色的水，散发着一股子苦味儿，褚容皱了皱眉，还是把手伸出去了，“待会子还要在房中燃点艾条，把那些个蛇虫鼠蚁统统赶出去，王爷若是嫌闷得慌，不妨去院中透透气。”
　　“那院里到处都是鸡血，王爷还是别去了。”红柚从门口进来，端着一个瓷盆，里面正燃着艾条。“四王爷此刻正在前厅呢，您莫不去看看。”
　　行至前厅，见陆云安正与一人交谈，那人淡蓝色衾衣，眉目温和，脸上挂着谦逊的笑容，正是褚容一母同胞的兄长，四王爷褚霁。
　　褚容迈开轻快的步子朝两人走去，“许久不见四哥了。”
　　褚霁笑着回话“近日是忙了些，九弟莫怪。今日端阳，我想着见你，带了些东西来，你可不要嫌弃四哥。”
　　“四哥被皇命缠身，想脱身都不容易了，我怪四哥做什么。”褚容接过他递过来的一个四方锦盒，上下翻看了一会儿，褚霁开口道“采办宴席所需的时候见着了这玉，想了想还是给你拿来了。”
　　褚容拿出那块玉在手中把玩，竟感觉它生出温润之气，通体莹白，细看有几处极细地银丝脉络，就像是人的经脉一般，“四哥总是这么大手笔，我这府中的好多些东西都是你给我送来的，自己倒不知节省。”
　　褚霁温和一笑，“你要和我生疏了不是？”
　　“四哥乱语了啊”，早些年有次元宵，褚霁也是神秘兮兮地派人给褚容送了一柄折扇，褚容还笑大冬天怎么会人扇扇子，后来才知道那扇是山中千年冰玉制成，褚霁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寻到的，冰玉难得，只做成了一把扇子，扇面薄如蝉翼，泛着淡淡荧光，排口处设置了一些小机关，专门防身用的，那冰玉冬暖夏凉，着实令褚容爱不释手。
　　陆云安见两兄弟聊得欢畅，便去后院督促侍卫们操练，那些侍卫们大多尚未娶亲，这时正在互相开着玩笑，见陆云安来了，有个胆大的上前问他，将军催着大人成婚否？
　　陆云安笑了笑，说自己还未有过那个想法。
　　周围的侍卫并不罢休，一个劲儿地追问陆云安。大家伙儿只顾着说自己的想法，不料身后传来秀儿的嗔怒。转头一看，她正端着一盆菖蒲往这儿走来，一双杏眼微瞪着他们。
　　“我说你们怎么不见人影，全部凑这儿打听陆大人，平日里不见你们积极，来活儿了躲得远远的，白费王爷粮食！”
　　一大群男人被她说得倒不敢反驳，心里都想着，这秀儿姑娘日渐跋扈了……可没人敢娶。
　　最后还是陆云安出来圆了场，让侍卫们去帮忙着做事儿，自己帮着秀儿往每个进门插菖蒲。
　　陆云安个儿高，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事儿办妥贴了，秀儿对他说话可不像对别人，语气总是客客气气的，小姑娘家心里藏着心事呢。只见她放下盆子，从袖里小心地拿出一个五色丝线封口的橙红色锦囊，上面绣了一朵素净的兰花，别开陆云安的视线，将它放入了他手中。
　　“……陆大人若不嫌弃，那就将它收下吧。这五色香囊驱邪避灾，放在房中也是可以的……”
　　陆云安一愣，回神的时候秀儿已经跑出了老远。
　　褚霁找到陆云安的时候，他正在后院练剑，墨色长剑随臂而动，一招一式疾徐有度，时而快如劲风，时而轻如雨燕，剑气凌厉。被派在褚容身边，他需时刻提防着暗处的眼睛，每日练剑增进武功是必不可少的，以便发生意外时足够保护王爷。
　　五月的天不起微风，院中的花草却被他的剑掀得凌乱，一朵朵饱受摧残的样子，好在这处后院褚容是不常来的，也无碍观赏。一片稍显枯黄的叶子稳稳地落在了剑上，陆云安自拂去，收了剑，转身看见褚霁。
　　褚霁微笑着点头，把九弟交给他果然是个好的抉择。
　　“你的武功是日渐精进了，倒没荒废。”
　　“这是我该做的。”陆云安说。
　　“九弟的园子我许久没来逛过了，这走着走着竟看到你了，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陆云安笑着摇了摇头，“四下无事可做。”
　　褚霁闻言，眼里似有一丝愧疚，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多年来辛苦你了，你应该是有另一番人生的，被关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是浪费了。”
　　陆云安正色，“我从未这么想过，四王爷多虑了。”被安排在瑞王府对他来说是件再好不过的事了，世人都言他是将军之子，最好的路无非是边关斜阳，铩羽沙场，可皇帝的一封镶金黄诏就像是利箭拿下了他的翅膀，好男儿志在四方，似乎所有的人都这么想他。热血少年郎追逐的广袤不是他陆云安想要的，这院子不过方口寸天，却是他最想待的地方。落日纱窗，明烛剪影，他只深深眷着一人，有何不好。
　　“于我而言，这种日子才是最好的。”
　　褚霁怔怔地看着他，情绪复杂无比，“是我对不住你，你……”他当年向父皇求了许久，才让父皇不顾陆将军的意见将陆云安指了过来，心里多少对陆云安有着愧疚，如今见他既好，也就想着罢了，终释然，“是啊，这样也好。”
　　听说四王爷来了，林嬷赶紧吩咐厨子新增了几样菜，整个后厨又忙了起来。
　　“动作快点，可别怠慢了四王爷。”
　　红柚帮着灶房烧火，俏丽的小脸被烟熏得黑黑的，拿着一根竹筒子，时不时被油烟呛两声，“嬷嬷真是猴急……”
　　红柚抱怨间，见林嬷站在门口正极力拦着一个人，“后厨现在正忙得不可开交，姑娘还是等时间空了再来吧。”
　　来人声音温软如水，嘤嘤哀求林嬷，“嬷嬷，我也是想来给王爷做点膳食，求您让我进去吧。”
　　“芷嫣姑娘，你说你这什么日子都可以做，今日四王爷来了，可不仅仅是做给王爷吃的。”林嬷口气不禁硬了几分，这姑娘怎么不开窍呢。
　　“我知道，我知道。””那人依然不依不饶，“我保证不会打乱大家的，我只需要一块很小的地方便成了。”
　　林嬷面有难色，可这芷嫣姑娘杵在门口不走，不住地哀求她，她也不忍心，心底明白芷嫣姑娘对王爷的感情，那这王爷的态度吧却不好说了，把她带回来好生安置在西苑，平日里也派人问候，却不见有将她纳入府中的打算，王爷年龄也不小了，林嬷心里倒是希望芷嫣姑娘能和王爷修成正果的，早日生个世子为王府添丁。
　　想到这儿，林嬷也不打算阻止她了，给她安排了一个小灶，由她做去了。
　　红柚却不乐意了，“哼，野鸡还想当凤凰，成日里整些幺蛾子……”
　　“红柚！”
　　红柚立马噤声，不情不愿地继续烧火，但仍时不时往叶芷嫣身上瞄，恨不得在她身上戳几个窟窿。
　　王爷对她们是顶好的，除了偶尔嘴巴毒了点。她自幼跟着王爷，对王爷也只存仰慕尊敬之情，这叶芷嫣倒好，来路不明还巴望着成为王府里的主子。
　　打今年开春，王爷不知道从哪里弄回来了这个叶芷嫣，还派了个丫鬟贴身伺候她，有段时间她还真以为王爷要娶了她，不过想来那叶芷嫣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既不是婢，也不是主，住在王府里多有尴尬。倘若是官宦人家，怎的王爷不给个名分。
　　嗯，王爷的妻子一定要是家世顶好的小姐才行。
　　绕是如此，叶芷嫣却也总是找各种借口接近王爷，今日四王爷来了，恐怕是想在四王爷面前露个脸，日后多个打算。
　　红柚心底分析了一番，脸上露出鄙夷之色，又厌恶了叶芷嫣几分。
　　等到宴席上时，已经差不多过晌午了，褚容带着四哥绕了王府一圈，这才坐下。
　　“嗯？九弟，你的厨子技艺见长啊。”
　　褚容不明所以，他夹的那道菜可没见厨子做过。况且他家的厨子若尝到四哥府中厨子的手艺，该羞愧难当，干脆改行算了。能让四哥称赞的菜式……
　　“那菜是谁做的？”丫鬟在他耳旁小声说道，“王爷，是叶姑娘做的。”
　　褚容面色一动，叶姑娘？
　　啊……许久不曾提起，差点忘了。
　　抹去脸上的尴尬，褚容道“难得四哥有空，不如稍晚时分，我们去汴河逛逛龙花会。”
　　北晋习俗，端阳之日，覆舟于河中，白日驾舟相逐，锣鼓喧天，终有一舟得胜，夜晚来临，撤去赛舟，换上花船游于河中，沿河岸边各色灯笼齐亮，灯火通明，好不绮丽。至于河中，船行灯随，北晋人认为河灯联系神明鬼神，每过一艘花船，人们便会跑到河岸上，写好字条置于河灯中，许下心愿，若是写与亡故亲人的灯，流至河中央沉下，便是说明亲人收到了祷告祝愿。若是写与神明祈求福愿，河灯便是一路随水流游去，不沉不息。
　　游河的花船多是城中巨富一干人等出资，由民众办得热热闹闹的，除去看花船之外，他们还兴搭戏台子、办灯展一类，因此真要说起来，龙花会的精髓之处该是在晚间，华灯满园，戏台子搭上了，游人如织，车马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