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歇》暮亭泷歌

11、酒楼风波

　　敢情陆云安是把他当成娇娇弱弱的深闺小姐了这是？褚容转念一想，我倒是要看你把这剑耍出花儿来。
　　“云安啊，我知道你剑法向来出众，对付起敌人来是得心应手，倒不知道你使这剑能否将那荔枝肉削出个花样来。”
　　陆云安一愣。
　　“王爷想要个什么花式？”
　　“华菊千层，可削得出来？”见陆云安微微皱眉，褚容心里暗喜，可看你怎么削它。
　　褚容曾在褚霁的府里见过一个厨子，说是江南名厨蔡效之的徒弟，夜间褚霁招待他时，那厨子使了一项绝活，便是拿一柄薄利的刀子，去削一叠豆腐，以极快而精细的手法削豆腐的边缘，留中间一处成蕊。片刻后盛一盆清水，再将那完工的豆腐放入水中，接触到水的一刹那豆腐便牵丝儿一般散开，似有千层多，俨然是朵盛开的贡菊。
　　褚容本想吓吓陆云安，剑锋处都及一颗荔枝大小，他才不指望陆云安能给他也削一朵花儿出来。谁知陆云安却道：“这剑沾了许多血腥，用来削食不好。属下还是换把小刀来……”
　　“换了就没新意了。”褚容缓缓起身，舒活了一下筋骨，在府中消磨了几日，突然觉得有些乏闷，看着天艳阳高照的，这时温度还不见上升，褚容萌生了外出走走的想法。
　　“罢了，说句话逗你都能认真。今儿天气不错，收拾收拾，咱出去逛逛。”
　　陆云安也不马虎，交代了一旁的红柚把卧榻搬进去，想着这个点褚容出去也只是寻地儿吃饭，那久负盛名的长春斋离王府不过一条街，很快便到了。
　　刚出府门，陆云安就见着门口的侍卫正在驱赶着几个衣着破烂的乞丐。管家福伯看见陆云安出来，面露难色。
　　“陆大人，这是……王爷要出门？”福伯试探性地发问，见到陆云安点头，顿时不知道怎么办了。
　　瞧出福伯似有为难，一直看着那方的侍卫使出浑身解数赶走乞丐，陆云安了然。福伯是怕待会儿王爷出来见着这番景象，会呵斥他们处理事情不力。
　　“陆大人是不清楚，这些人呐，不是乞丐，”福伯凑近陆云安身边，压低嗓子道：“是灾民。”
　　他们已经在王府门口蹲了好几天了，前些日子福伯想着是乞丐，也就施舍了一些食物给他们，可他们明摆着一件事，想要见王爷。这令福伯为难，赶也赶不走，也不能让侍卫们动武给王爷留下话柄。好在王爷这几日不曾出门，也就相安无事。
　　“灾民？”陆云安瞥了一眼那一群人，京城治安向来有序，若说灾民那定是从别处来的。像是想到了什么，陆云安缓缓道：“莫不是从漓南来的？”
　　福伯点头。
　　“这档子事不归咱王爷管，留他们在门口始终是不便。”福伯双手拢在袖中，一脸无措。
　　打漓南来的灾民堵在瑞王府门口，被人知道了又要做一番说辞。漓南之事是成亲王褚巳负责的，经过朝廷褒奖，此时再说治理有疏漏，明着是驳朝廷颜面，再者内情如何，谁也不清楚。想到这儿，陆云安挥手撤下驱赶灾民的侍卫，从袖中摸出一些银两散发给灾民们，低头与他们说了会儿子话，福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嘿！奇了，灾民们同陆云安说话间声泪涕下，话毕后竟还真全离开了。
　　“还是陆大人有办法，不至于待会儿被王爷瞧见了。”福伯看着陆云安，满脸堆笑。
　　“现在是走了，不过，难保日后他们不会折回来，依老奴看，这件事还是得让王爷知道，好做商量。”
　　陆云安深知这件事的牵涉，朝福伯点头，“福伯放心，这事交给我。”
　　马车辘辘声在嘈杂的市集里响着，褚容听着人声觉得心情大好，掀开轿帘往外探头，路过一处大宅时，却瞥见三三两两的叫花子蹲在门口，目光紧盯着瑞王爷的马车，充满着怨毒。
　　发现褚容细下打量他们，那群乞丐便往内侧了侧身子，收了自己充满怨恨的目光，直到瑞王爷华美的马车驶过。
　　见不到了那群人，褚容这才放下帘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而坐在不远处的陆云安抬起一双黑眸看着他。
　　长春斋很快便到了。陆云安问过小二，点了许多长春斋的招牌菜，二人便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
　　这菜还没上齐，那边掌柜的却被两三个纨绔给围住了。这一看，原来是袁将军的儿子袁明杰带着两个或许是什么大臣的儿子，褚容有点印象，这个袁明杰仗着自己老爹被皇上封为一品大将军，倨傲得不得了，平日里就在京城里欺压良民。现今是在长春斋大摆阔绰，邀请了一些狐朋狗友吃喝，却赖着不给银钱。
　　那长春斋的老板也是无计可施，这京城里开店处处都是皇亲贵胄，他本也不想来问这要命的魔王，可是长期以来，在他身上是笔大开销，不得已硬着头皮问袁明杰这事儿。谁知他在皇城根下依然一副大派头，老板硬生生地被他削了锐气。话刚出口便被袁明杰的人推搡着到楼梯口，直接将他踹了下去，前来制止袁明杰的小二伙计们也被袁明杰叫人打得厉害。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问我要钱？”那纨绔腆着大肚子，一脚踏在长凳上，一脸高傲。
　　“我爹是————”
　　“你爹是一品大将军，但那又如何？”接了他的话，一个身着皂白衣衫的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挤进了袁明杰一干人等中间。
　　袁明杰此时脸色一黑，看了那人，突然朝左右笑了一声，“呵，我还以为是哪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原来是你？”
　　左右两个跟屁虫立马应声道：“袁公子，这是谁啊？”
　　“他啊？他不就是那个不着调的败家子卢奉奕么？怎么？被卢尚书关久了总算是可以出来了？”
　　袁明杰的随从们爆发一阵笑声。卢奉奕也不恼，“不敢当，哪及你见人就咬呢。”
　　袁明杰霎时脸崩得通红，踹着一根凳子就向卢奉奕踢过去，卢奉奕轻巧地避开，凳子和桌腿碰在一起，烂了一桌好菜，袁明杰见他躲闪，命随从抓他，周围的人见这架势纷纷逃离当场。
　　“平日里只听你仗势欺人了，没见着果然是如此的蛮不讲理，在这皇城根儿下你也光明正大地吃东西不给钱，哟呵，还要动武？”卢奉奕边躲边讽刺袁明杰，一点也不闲着，还不时地朝袁明杰扔一些东西，弄得他自头顶至衣裳下摆全是汤羹油渍。袁明杰气得简直七窍生烟了，见总是抓不住卢奉奕，直骂随从废物。
　　“本少爷就是无法无天！你们敢拿我怎么样吗？我爹是大将军，我表姑是贵妃娘娘，在这儿本少爷就是王法！你爹不过是个小小的尚书，还真当自己是号人物！”
　　袁明杰的家丁们不由分说赶走了近处看热闹的人，店中被他们弄得一片狼藉，掌柜的上前哀求，却被袁明杰一脚踢倒在地，周围的人见状也是敢怒不敢言。这时只听袁明杰一声哀嚎，众人望去，见他小腿处被一根筷子直插入内，疼得他直痉挛倒在地上，也不知是在座哪位看不下去了，那筷子仿若凭空出现在他腿上，竟没人见着是怎么来的。
　　卢奉奕瞪大了眼睛盯着陆云安，那表情是在说“你做的吧？”，陆云安浅笑着端起桌上的茶茗了一口，不语。
　　袁明杰的人十分紧张自家少爷，那贼眉鼠眼的为首家丁更是放话要人站出来，这时却听一人轻笑，在这场合下显得分外清楚。
　　“谁！？”袁明杰四处寻人，终于在窗户那儿找到了声音的主人。
　　袁明杰怒不可遏，“你笑什么！笑什么！？”
　　“说！是不是你们做的！你们竟敢拿暗器打伤我家少爷！”
　　褚容笑得愈发大声了，“暗器？可看仔细了，不过是根筷子罢了。”对面的陆云安竟也面露笑容。
　　袁明杰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倒是卢奉奕，见着了两人，不由喜上眉梢，心想这下有得好戏看了。
　　袁明杰倒是不知道内情，嘴上依然不停地骂骂咧咧。
　　卢奉奕翘起二郎腿，一派悠闲，“你们可别冤枉人啊，大家可都看着呢，我们什么也没做啊，多半是哪位高人看不惯你这番行为，才给了你个警告呢，你啊还是夹吧夹吧尾巴赶紧的麻溜点儿，滚回去吧，啊。”
　　两个袁明杰的跟班见风使舵地也骂了褚容两人几句，“哼，得罪了袁公子，你们可有得好果子吃！”
　　“谁不知道咱们袁公子的大名，你们可真不知道好歹，还是快快自报姓名，免得袁公子寻你们的时候费神。”
　　“哦？我竟不知道袁公子势力已然这么大了？能在这盛京里只手遮天？”褚容嗤笑。
　　“我们少爷说一那就不是二，在这儿我们少爷那就是王法了，这京城里的官儿谁不给贵妃娘娘一个面子，你等还是先朝袁少爷下跪求饶，求少爷网开一面吧。”贼眉鼠眼的家丁说起话来尖锐得厉害，听得人耳朵疼。
　　褚容见不得狗仗人势的家伙，冷冷地看了那家丁一眼，“你是什么东西？”
　　卢奉奕见状，在一旁激动地拍掌，见身旁的陆云安一脸淡定，赶紧推了下他，示意他也一起鼓掌。
　　陆云安木讷讷地看了他一眼，弄得卢奉奕好不自在，自个儿拍掌继续乐呵。
　　卢奉奕瞅了瞅褚容的脸色，心里暗爽，王爷少有自己出马的时候啊！保管今儿这袁明杰是要褪一层皮了。
　　说来褚容那眼神不仅仅是吓住了仗势欺人的家丁等人，连袁明杰都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不敢直视褚容的眼睛。但很快袁明杰便恢复了气势，“你又是谁？刚才你在笑什么？啊！？”
　　“自然是笑你这头蠢猪了。”褚容依然是从容地坐在凳子上看着袁明杰等人，“不仅长得像猪，更是有着一个猪脑。”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自己就是王法，还十分大胆地自报了家名底细，这不是给自己掘坟墓么。本来是不想管这事儿的，任由闹剧闹下去，看着卢奉奕整他都算解气，可这蠢钝的袁明杰竟然拿着薛贵妃说事，这才是触到了褚容的逆鳞，出门吃个饭还要遇到如此不让人省心的事儿，是时候找个人撒撒气了。
　　那袁明杰长得本就脑满肠肥，一张油腻的脸配一个满是脂肪的肚子，看着就让人联想不已，被褚容明明儿地给指了出来，四下又是一阵笑声，只见袁明杰那硕大的肚子气得上下起伏，可就不见他说出话来。
　　褚容又继续说道：“你这平日里没少强抢民女欺压百姓吧？这也是奇了，以你的这番作为，倒没有人惩治你？这京兆尹是做什么吃的？”褚容今日是铁了心了要把这蠢货治治，说话倒多了一丝威严。
　　袁明杰听到这里胆子就大了，“呵！不说强抢民女，就算本少爷我烧杀抢掠了，这京兆尹也还没有审问本少爷的权利！我要是有什么意外，我表姑是不会放过他的！”
　　褚容眉毛微挑。
　　哟，还成点气候了。
　　“你这胆子倒也不小啊，胆敢管起本少爷的事了，”袁明杰上下打量着褚容，突然露出一个令人恶寒的笑容，眼里透着淫光，极尽猥琐，“脾气是坏了些，倒是生得这么好看，哈哈，本少爷今儿捡着宝了，把你带回去，做个暖床的小童子～”
　　北晋向来好男风，平日里官宦们家中总是养了一些娈童的，哪怕是皇族这事儿也不少见。褚容可没想到这下作的袁明杰竟打起了他的主意，只当那些话是污言秽语，却见陆云安长眉紧蹙，左手已然握拳。
　　卢奉奕吃惊地靠着褚容身侧的凳子坐下，嘴里能塞一个鸡蛋了，我天，陆云安这是生气了？惨了，袁明杰是真的惨了。想到这儿似乎还带着点对袁明杰的同情。
　　陆云安颀长的身影落在袁明杰眼前，袁明杰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些。周围看戏的人有的认出了陆云安，互相小声说道：“那是镇国将军府的二公子，我见过他几次。”
　　袁明杰一时也想不出镇国将军二公子是谁，此时大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即便是那什么破劳什子将军二公子又如何，那他表姑还是贵妃呢！想到这儿，袁明杰朝陆云安啐了一口，“我呸！什么东西！”
　　褚容似笑非笑地看着陆云安，说实话，陆云安生气的样子的确是少见的，他向来都善于控制自己。不过陆云安就是这样，一有危害到褚容的事情，他定是冲在最前面。
　　卢奉奕见陆云安大有出手的样子，已经闭上一只眼睛做好了准备，就等血案发生了，褚容却出声制止了他：“够了，云安啊，把他打死了咱可要去大理寺喝茶了。”
　　老练的长春斋老板早在之前趁无人注意，早派人去请了京兆尹卫大人，此刻正领人往楼上赶，那卫大人一进门先是看到了地上的袁明杰，而后就见着了站在一旁冷着张脸的陆云安。
　　袁明杰见卫偃来了，赶紧让他抓住陆云安一干人等，谁知卫偃竟对陆云安点了点头，随即看到了坐在窗旁的褚容，一下子来了精神，赶紧跑到褚容面前，朝他弯腰行了个礼。
　　“下官参见瑞王爷。京城公务繁多，这才来的晚了，请王爷恕罪。”
　　袁明杰呆住了。
　　王爷？这小美人是个王爷？
　　什么王爷？瑞王爷？
　　瑞王爷！！
　　袁明杰在脑海中快速地想着，这瑞王爷不就是。。。当今皇上最喜欢的那个儿子吗？这可不妙，薛贵妃平日里总命他要小心行事，不要被人抓住了把柄，可现如今却被褚容撞了个正着，袁明杰知道贵妃与褚容向来不和，对褚容是多加提防，他自己倒好，平时把贵妃的话当耳边风，现在真的惹上大麻烦了。想到这，袁明杰吓出了一身冷汗，刚才的气势完全消失了，彻彻底底瘫在地上。
　　卢奉奕见着这转变，笑得一脸灿烂，“诶？袁公子？袁少爷？刚才不是得意吗？这怎么和老鼠见了猫似的？”
　　袁明杰此刻只想赶紧离开这儿，没有当卢奉奕的话一回事儿。他被家丁搀扶着起身，走到褚容面前朝他跪了下去。
　　“王爷，王爷恕罪啊王爷！小人……小人不知道您是王爷，刚才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小人知错了，小人再也不敢了，那什么……钱我给，小人给！”说罢从怀里摸出几张银票甩给掌柜的。
　　袁明杰是彻底没有了气势，笑话，瑞王爷可是连表姑都忌惮的人物，但更重要的是和瑞王爷相牵连的人，他若是处理不好这件事，不说瑞王爷不让他有好日子过，怕是表姑都要扒他的皮！
　　京兆尹在一旁也是不知所措，卢奉奕给他说了个大概。可他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啊！只盼得王爷不计较此事，若不然，自己怕是连乌纱帽都难保咯。
　　“你不是说你自己是王法吗？怕了？”
　　袁明杰在地上扣了几个响头，边叩边扇自己巴掌，“小人哪敢，小人不是王法，小人……是，是王八还差不多。”
　　褚容听罢笑了，“可别啊，这王八怎么能够形容你呢？”
　　袁明杰现在可没心思欣赏褚容好看的面容，这情况下这王爷的笑简直像是要吃了他！
　　“是是，小人不是王八。”
　　“这千年的乌龟万年的王八，你真想的美啊，”褚容手指轻叩桌面，发出“咯咯”的声音，听得袁明杰心里直发颤，褚容压低了声音说道：“袁少爷心里真是好打算。”
　　袁明杰还处在懵逼状态，褚容这话什么意思？
　　卫偃立于一侧琢磨良久，袁明杰是贵妃表侄，将军之子，可不敢轻易得罪，可他这是冒犯了瑞王爷，王爷这儿也不好处理。这掌柜的怎么不说明情况！这不是害他么！卫偃心里正犯愁，一张脸烂得跟苦瓜似的。
　　褚容看那番袁明杰还在一个劲儿地求饶，心下有个主意。
　　“要说你犯多大的事本王也没见着，无非是聒噪了些，本王可以既往不咎，不过这长春斋是百年老店了，这店中的一凳一桌……”
　　“小人赔！王爷，小人赔就是了。”袁明杰抬起一双细小的眼睛，惶恐地看着褚容，“啊还有，王爷在这儿所用的，都挂在小人账上，以求王爷恕刚才小人无礼之举。”
　　“袁公子真是客气了。”
　　“哪里哪里。小人不敢。”
　　“袁公子可还别忘了这掌柜的以及伙计们，这伤筋动骨的，药费暂且不说了，得多耽误别人的营生啊。”
　　袁明杰肉肩一耸，哭丧着一张脸：“小人明白，明白。”
　　看着袁明杰缩在地上一坨肥圆的身子，褚容觉得无比滑稽，不禁笑出声来。日后来吃饭可都有人替付账了，岂不乐哉？
　　褚容朝后挪了下，理了理衣衫，吩咐一旁的京兆尹：“卫大人，劳烦你走一趟了，将袁公子好生送回府上，可不要有什么差池。”
　　卫偃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卫偃吩咐随从去把袁明杰小心扶了起来。
　　“小人改日去王府拜会王爷，还望王爷大人不计小人过。”袁明杰临走时仍不放心，依然摆低姿态向褚容示弱，谁知褚容并不领情。
　　“这就免了，本王向来不喜外人入府，袁公子还是回去好生歇着吧。”
　　哼，袁明杰转身时朝褚容使了怨恨不甘的眼神，本少爷给你吃敬酒你到吃上瘾了，日后有你好受的！
　　行到楼梯处，不知道是谁见袁明杰不顺眼了，暗中使暗器打中了卫偃的膝盖，卫偃重心不稳，对着前方的袁明杰就是一个猛扑，恰好将他推了下楼，众人看去，像足了一个滚动的肉球。随即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畅快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