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顾倾城》锦歌长安

4、没有骗你

　　冷宫的日子算不上凄惨，慕容垣后妃不多，很少有人来落进下石地嘲讽我。只不过意外的是，我遇到了人人以为失踪了的先帝的十三皇子慕容境！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他是十三皇子，但那日他不小心撞了我，身上的一块白龙玉佩掉落在地。

　　我觉得眼熟，捡起来一看，玉佩上刻着一个小小的“境”字，加上玉佩的纹路，是慕容皇室身份的象征。我逼问冷宫的人，才知道他是慕容垣最小的弟弟十三王爷，自三岁起便被慕容垣藏在冷宫里抚养。

　　他今年九岁，我刚到冷宫的时候，他还少言寡语，不喜跟我说话。相处了一个月后才对我渐渐放下戒心。

　　我想，慕容垣是故意这么做的！只是我想不明白，他不是向来心狠手辣，权势滔天吗？为什么还要把自己的弟弟藏在这不见天日的冷宫？

　　阿境跟我说，慕容垣以前常常来看他，但自从我进了冷宫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他来。

　　我常常看着阿境的那块玉佩发呆，我知道慕容城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只不过上面的字不一样。

　　我的胃口日渐不佳，甚至有些厌食。冷宫里的妃子向来不受待见，所以无法召见太医！好在我自己会医术，给自己诊了诊脉，当即浑身一僵。

　　我没想到，腹中的孩子，竟已两个月了！

　　无数次地劝自己狠下心不要这个孩子，可总在最后一刻下不了手！

　　暴雨连连的夜晚，如同我额角上的疤痕那样狰狞可怖！

　　随着一个惊雷炸响在天际，大雨如瀑倾泻而下。冷宫的门被人撞开，陈将军带着数名阎罗卫在我身前半跪在地。

　　“请娘娘立刻跟微臣离开！”

　　我隐约猜到发生什么事了，平静地问道：“阿境呢？”

　　“娘娘放心，自有人护送他离开！”

　　说罢，他们不再跟我废话，直接就捆住我的身子。然而，正当陈忠良将要带我走时，一柄长剑架上了我的脖颈！

　　陈忠良怒道：“流遥，你做什么？你忘了皇上的命令了吗？”

　　身后一个女子冷静地道：“陈将军，我没有忘！但我是阎罗谷的人，我忠心的，不是如今的皇上，而是先帝！所以，我绝对不会让皇上为这个女人送死！”

　　说话间，一旁站立的几名护卫已经上前将陈忠良拿下。

　　“把解药给我！”流遥向我伸手，冷声喝道！

　　我神色平静！本来我给慕容垣下药的事情，就没想过瞒得住！

　　从前为他做的每一道鲫鱼汤里，都有毒。只不过后来情浓意绵，我便有些狠不下心了，没有继续下毒。

　　可是算算时间和毒的量，他也不会这么快发作。况且，阎罗谷除了杀手出名，医术也是名动天下，为何还要找我拿解药？

　　我想不明白，也不想问，只是乖乖地把解药交给了流遥。

　　她却并没有要放过我的意思，推着我使劲儿往前，“走，去朝华殿！”

　　我没有做无谓的反抗，只是边走边问道：“齐王殿下既已攻破帝京，流遥姑娘以为我去了，就能救回皇上吗？”

　　她瞪我一眼，眼神里满是怨恨，“即便救不了他，我也要你给他陪葬！”

　　我轻笑一声，原来是一个痴情女子！

　　流遥见我笑，怒不可遏地道：“孟清歌，你别装了，孟家有几个女儿我清楚得很！孟清歌死没死，我也是知道的！”

　　我笑得云淡风轻，没错，我是孟清歌，我从来没有一个姐姐！

　　在冷宫的那段时间，渐渐地，我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我是孟家独女，当年我与慕容城的确两情相悦，我知道他没有势力，一直想嫁给他，让父亲支持他，可是父亲忠于先帝，保持中立。若不是三皇子慕容垣一直向先帝求娶我，父亲不可能把我嫁给任何一个皇家的人。

　　只不过嫁给慕容垣为王妃以后，我就被他一巴掌扇到了湖里，“溺水而亡”！

　　“既然流遥姑娘早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想必当年，我父亲也是死于你们之手！”

　　阎罗卫出自阎罗谷，我父母身上刀剑留下的痕迹，我是细细留意过的！

　　流遥冷声大笑道：“没错，你父母是我们阎罗卫杀的！但是那又怎么样？他们本就该死！若不是皇上一直维护你，我早就动手杀你了！你一直以为是皇上杀了孟丞相一家吗？真是可笑，你个乡野丫头懂什么，你真以为孟若溪高风亮节呢？官场之人做到丞相之位怎会清清白白！当年孟若溪把你嫁给皇上，暗中支持的却是齐王，因为齐王没有母家的势力，又一心专情于你，将来他方便掌控！”

　　大概是有些话积蓄已久，她今日忍无可忍地全部爆发，语气越来越激烈：

　　“先帝一直都知道孟家狼子野心，想要架空皇权！因此驾崩前给了阎罗卫一道密令，要我们在皇上登基时务必杀了孟氏所有人。只是皇上太爱你，所以假意冷落你，在你跟云妃起了争执的时候打了你一巴掌！没想到你那么弱不禁风，就掉到水里去了！原本皇上答应先帝斩草除根，但为了你，他留了你们一家三口，并且要孟若溪发誓，与齐王断绝来往，永不踏入京城半步！我们本以为这样就能永保太平，可是没想到齐王再次找到孟若溪，并且谋划着夺位，我们阎罗卫不可能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才动手杀了你父母，我们本来最想杀的是你，可没想到，你最后还是被齐王救了！而且竟然还到了皇上身边，我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在你进宫的时候就杀了你！”

　　我一下子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怎么可能？怎么会是这样？

　　我的父亲，那样温良恭谦，一心为国为民的人，怎么可能会想要把控朝政，意图谋反？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到了朝华殿外。

　　夜里风狂雨骤，却仍能听见殿内慕容垣与慕容城的声音。

　　慕容城怒声道：“慕容垣，你还好意思提当年的事情，若不是你强娶清儿，我和她早就在一起了！从小到大，凭什么你就能够轻而易举得到一切，父皇，兄弟，皇位，甚至清儿，你都不用做什么，一切随着你出世就有了，可我呢？就因为我母亲是个低贱的宫女，父皇从不把我当他的儿子看，甚至当年对我的一切宠爱，都只是为了保护你！慕容垣，凭什么！今日，我们就一较高下，看看到底谁配拥有这个皇位！”

　　流遥应该是预知要发生什么了，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将我推搡进门，喝然大声道：“住手！”

　　殿内刀剑相撞的叮当声停下，所有人扭头看我。

　　冷剑架在颈部，流遥揪着我的头发一步步往前，我忍着痛，看向他们时，二人眼里俱是一惊！

　　慕容垣先怒道：“流遥，你竟敢违抗朕，快给朕放了她！”

　　流遥苦笑一声，“皇上，就是她害得你变成今天这样，你为何还要护着她！”不等他们再说话，她又厉声道：“慕容城，叫你的人都放下兵器，不然我杀了她！”

　　慕容城深深看我，吸了一口气，随后扬手，长剑已经指向慕容垣的喉口！

　　“你若敢动她一根头发，我就立刻杀了你的陛下！”

　　“你……”流遥气急败坏地推我上前，手上的力道一大，剑刃便在我的脖颈上划开一道口子。

　　说实话，我并不觉得疼！

　　慕容垣却当即惊呼出声：“流遥，你给我放下！”

　　“陛下！”流遥气得要死，明明要威胁的是慕容城，却没想到先紧张起来的是自家主子！

　　我没有看他，反而是看着慕容城，浅浅一笑，轻声唤道：“阿城哥哥！”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唤他。确切地说，是顾倾城这样第一次唤他！

　　从前的孟清歌，一直都叫他“阿城哥哥”！

　　如我所料，慕容城猛地一震，握剑的手已经微微开始放下，他看向我的眼神里有惊讶，有害怕！

　　“清儿……你……你都想起来了？是不是？”

　　我淡笑着说道：“是啊，我都想起来了！阿城哥哥说过会娶清儿的，可为什么，阿城哥哥一次又一次地把清儿推给别人？”

　　当年，先帝赐婚我与慕容垣，而我心悦的七皇子慕容城，没有反对，甚至还说：“清儿，丞相既然无论如何都不会把你嫁给我，那你嫁给三哥，也是好的。正好可以在暗地里帮我一把！”

　　那时年纪还小啊，一直相信我的阿城哥哥不会辜负我，一直以为他会夺得天下，最终娶我！

　　我不知道当年我为什么没有死，还失去了从前的记忆！也许是因此，父亲才会给我重新取了个名字，隐居田园。

　　可上天给了我重活一次的机会，我依然逃不开被利用被捉弄的命运！甚至，还失去了最疼爱我的父母！

　　慕容城整个人都在颤抖，“清儿，我……”

　　他忽然就说不下去了，只是眼里含着深情地看我，“清儿，以后不会了！我很快就会夺得一切，以后我们会好好的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我苦笑一声！在他心里，始终放不下权力，皇位这些东西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自小受的苦，我也是知道的。

　　如今，我无爱，亦无恨！

　　但我，绝不会放任自己变成他们争夺权力的借口！

　　心中一横，我咬牙向着身侧流遥手里的寒剑撞去！

　　“清儿！”

　　我听见他们大呼出声！还未感受到剑刃没入身体的疼痛，我的身子就被一双手臂紧紧地抱住，摔倒在地，随即而来的是，刀剑哐啷掉地的声音，还有……

　　长剑刺入肌肤时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伴随着身后人痛极了的轻哼！

　　“陛下！”流遥惊慌大叫！

　　慕容城一把斩断我手上的绳索，我看到他手中的太阿剑鲜血淋漓，他正欲拉我起来，我却顾不上理会他，扭头一看，慕容垣脸色惨白地躺在一片血泊之中！

　　我急忙推开慕容城的手跪爬向慕容垣，慌忙地找自己身上有没有带着止血的东西。

　　慕容垣一把制止住我，虚弱笑道：“清儿，不用费劲了！没用的！始终是我对不起你！如今，我就把命赔给你！”

　　我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着他乌黑发紫的嘴唇，猛地一惊，急忙要把身上留有的解药给他吃下，他却扭头拒绝！

　　“没用的，清儿！你的解药不管用的！”

　　我大惊失色，“是谁？是紫月吗？不可能，她下的毒我也已经帮你解了！”

　　“不是，”慕容垣紧紧握着我的手，温和一笑，“清儿，不是她！我知道，你一直狠不下心害我！清儿，你都想起以前的事情了，那你怪不怪我，如果不是我当年非要娶你，如果不是我当年打了你，你也不会……”

　　“别说了！”我忍着泪，浑身颤抖着给他把脉，可是我却无论如何也摸不到他的脉象，我急得手忙脚乱，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清儿！”他紧紧地握住我的双手，声音涩哑：“清儿，孟丞相死后，我一直找了你很久，所以从你入宫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你是谁了！当年，你父亲求我放过你，你那个时候因为溺水还昏迷不醒，我知道你不爱我，所以我让他带你离开！我一直都知道你活着，只是失忆了。清儿，你父母的事，终究是我对不起你，所以这是我应有的惩罚……”

　　我急得哭了出来，抱着他喊道：“阿垣，阿垣，你别说话了好吗？流遥，你不是会医术吗？你快来救救他！”

　　慕容垣却摆摆手，撑着最后一口气，慢慢睁眼，伸手缓缓地拭去我的泪水，苍白一笑：“清儿，我问你，如果，如果当年你先遇到的是我，先认识的也是我，你会不会……会不会心甘情愿地……嫁给我？”

　　我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么问，只是拼命地点头：“阿垣，我求你撑住，我怀了你的孩子了，你不能丢下我和孩子！”

　　他勉力一笑，双眼已经快要闭上，声音几不可闻，“清儿，你总是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有了你的孩子！”

　　“胡说，你之前骗我说你不爱我，可你明明......”

　　可你明明爱我的！

　　他应该是要说这句话吧！

　　我紧紧抱着他渐渐冰凉的身体，哭得声嘶力竭，“阿垣......”

　　帝京的长空炸开一个惊雷，大雨如注，倾盆而下。

　　雨声雷声混杂在一起，我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

　　我一直叫他，一直告诉他，我有了他的孩子了，我还有好多好多事情要问他的，可他再也没有睁开眼，再也没有回答我.......

　　明宣八年七月，齐王率军攻越都，明宣帝崩于朝华殿！齐王夺位，九月登基，改年号清晏，同时迎娶南梁端阳公主，立为皇后！

　　次年，北越朝政大改，清晏帝寻回了遗失多年的十三弟，封为赵王！

　　听到阿境平安返回帝京的消息时，我终于放心了！

　　慕容城成功登基以后，一直求我留在他身边。我却只是抱着慕容垣的骨灰，坐在毓秀宫的后院苗圃里，一句话也不说！

　　那样子，持续了将近十天！

　　他终于妥协，将金银细软一切东西收拾好给我，说：“你要离开，便赶紧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我临走的时候，整理了一些慕容垣的东西，发现他龙袍上，一直挂着身为皇子时的白龙玉佩，我拿在手里看了半晌，终究还是收进了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