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画与花千骨》萌骨

88、香消玉殒

　　暮色苍茫，一个小小人儿自林子深处缓步而出。
　　“计划听来不错，可惜你永远没有实现的机会了。”
　　“星儿！”段芊芊大叫一声便想朝她奔去，却被斗芷烟伸臂拦住。
　　“是你？”楚雄的声音透着惊讶：“红衣鬼婆派你来的？”
　　“我是为冤死的爷爷奶奶找你报仇来的！”段星恨声道。
　　“你是谁？”
　　“段丞相的孙女段星。”
　　楚雄不可置信：“不可能，他孙女年纪最多二十不到，你的样子却比他老婆还老。你是何方妖怪装作段家人乱我心智？”
　　“奸贼，我爷爷侍你如亲人子侄，你竟然与法王合谋害他！今日我要你恶有恶报，为爷爷奶奶还有死在你手上的好人偿命！”段星的语气中透着森森寒意。
　　楚雄大笑“我明白了，你和鬼婆先唆使法王给国王下蛊，然后借我之手给法王下蛊，先后杀了国王与法王，兔死狗烹，你这会儿来取我的命啦，你这仇倒是报得彻彻底底，一个仇人都不放过！不过，凭你这小丑八怪也想要我的命，做梦去吧，我已与金蛊王合为一体，此时又在这蛊力最强的万虫林中，莫说是你，白千也不是我对手，索性送你下去一家团聚。”
　　段星悠悠道：“金蛊王有雌雄阴阳之分，你服的下金蛊是雄蛊，此蛊同情蛊一样，一方有难，另一方感应到必破寄主之体相救。”
　　楚雄道：“你的意思是……”
　　段星冷笑：“你吞下的是雄蛊，雌蛊在我身体里。”
　　楚雄忽地一声身形显露“你快将雌蛊交出来。”
　　段星面上浮起诡异笑容：“万物相生相克，金蛊王的对头便是碧蚕蛊。金蛊王遇碧蚕蛊即溶为水，我将两蛊两只时吞入腹中，想来此时应该毒性发作，你体内雄蛊一旦感应到危险，将会破体而出救它伴侣。”
　　楚雄想到蛊虫破体之苦浑身发颤狠狠道：“我剖开你肚子不信找不出来。”
　　段星轻笑一声：“来不及啦。”说话间鼻端眼角渗出碧绿的液体，人也软软向后倒去。
　　段芊芊扑过去搂住她摇摇欲倒的身子。
　　楚雄嚎叫一声，疯狗般扑向段星，白千拔剑护在段星身前，楚雄走得半步便浑身颤粟七窍流血，他双手拼命锤打胸膛，惨叫如同野兽垂死，星月骇然道：“这人疯了么？”楚雄嚎叫之音越来越凄厉，突然间，他胸膛血肉猛然裂开一条大缝，黑血喷涌中一只金色小虫箭一般破体而出向段星飞去，白千出手如电，挥动横霜剑将虫身劈为两半，随后用太上老君的三味真火符将虫尸及楚雄的尸体焚为灰烬。
　　段星蛊毒发作倒在公主怀中唇黑面青奄奄一息“芊芊姐姐，你父王中的红蛊是我亲手调制的，我恨他误信奸臣害死我爷爷奶奶丧命，因此我施蛊报仇，你莫要怪我。”
　　段芊芊泣道：“我不怪你，父王害你家破人亡，都是他不对，我作为子女除了劝谏别无它法，他也算恶有恶报，我唯有尽力弥补他犯下的过错。”
　　段星自怀中掏出一物交到林灵手中“林大夫，这册子里写着蛊虫炼法和解法，蛊术为神之遗术，可害人亦可助人，行善为恶在于施蛊者一念之间，蛊术交到林大夫手中施惠于民，星儿也算放心了。”
　　林灵含泪接过珍而重之的放好。
　　这时段星招手叫星月过来。
　　星月与她相处时日不多并无深厚感情，眼见她人将惨死，也不禁滴下泪来。
　　“星月姑娘”段星怔怔看着星月美丽绝伦的脸，妒忌曾令她想毁掉这张脸，如今她大限已到，她只盼师父余生能过得顺心如意，其它的都不重要了。她摸着星月的小手，感受那细嫩如脂的肌肤，再摸摸自己脸上的皱纹，唉，就算捡回一条性命，师父也不会喜欢星儿的了，死，才是星儿最好的结果！
　　“星儿曾经对不住你，你能原谅我吗？”
　　星月面现茫然之色：“段姑娘，你没有做对不住我的事啊。”
　　段星苦涩一笑，突然间她明白了师父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如果…..爹娘还在世，星儿也应该也是一个单纯善良讨他喜欢的姑娘吧……她挣扎着道：“星月姑娘，我有一事求你。”
　　星月道：“你说吧，我一定给你办到！”
　　段星喘息着低低道：“师父和星儿是孤儿，我们都自小没了爹娘，孤儿的性格就是看上去比谁都要强好胜，其实我们的心很软很脆弱很怕被人抛弃，师父是个可怜人，他从没真正为自己活过一天，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欢什么，我求星月姑娘今后好好的照顾他，不要再为小事跟他闹气令他烦恼……”
　　星月虽不明她心思，却能体会到她为白千着想的至诚之心，哽咽着点头应承。
　　回复人形的横霜，早忘段星先前恶行，跟着众人一起抹眼泪。
　　段星交待完毕，聚起最后的精力转眸怯怯望向白千“师父……”这声呼唤不知饱含了她多少深如海水的感情。
　　小凡在背后狠狠推了呆立的白千一把。
　　“弟子不肖，弟子鬼迷心窍害师父险些丧命，想来至悔之不及。幸得师叔祖仁慈，给了弟子一个改过自新手刃仇人的机会。”段星以手撑地向白千叩了两个头：“弟子求师父开恩，重新收入门下。”
　　白千压制住内心翻涌的情绪：“你既诚心悔改，又为段叔叔报了仇，过去的事不用再提，你先让林灵为你治伤，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段星凄然道：“星儿已经没有将来啦，碧蚕蛊与金蛊王的毒性全部在我身体内，我一身血肉即将化为血水。”
　　白千颤声道：“你为何定要这样伤害自己？难道就没有其它办法？”
　　段星苦笑一声：“这个结局正合星儿心意，学过金红二蛊的养蛊师必得以自身血肉献祭方能与蛊神脱离关系…..一日为师，终生为师，我既是师父的弟子，走前怎能带着旁门左道的功夫？”
　　一幕幕往事在白千脑海掠过：她拜师求艺时的固执，她苦练剑术的坚韧，她狠心下蛊时的绝望……她小心翼翼各种讨好……突然他心里空得可怕，对她曾有过的失望、厌恶、愤怒都已不再重要，他只有一个念头，他希望星儿留下来，他他只希望他的徒儿能好好活下来，将来和一个疼爱她保护她的男人成家生儿育女，过上凡间女子该过的幸福生活。他伸开双臂紧紧抱住她，仿佛这样便能禁锢她不断流失的生命“星儿别怕，师父一定想办法救你。”他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才能安抚段星饱受创伤的心灵，他要怎样做才可以减轻她的一丝痛苦。
　　师父……他终于还是认了她啦。
　　从此她有枝可依，可岸可栖，再不是孤魂野鬼一人漂泊。
　　她安慰他似勉强的笑了笑，抬手想摸一摸那张令她相思入骨魂牵梦系的脸。
　　纤细的小手仿佛油脂遇火又如冰雪在阳光照耀下软化消融。
　　先是手指，再是手腕，再延至手臂。
　　师父掌心传来的清凉减轻了她被蛊毒溶肉销骨时撕心裂肺的疼痛，
　　师父，星儿好冷，下雪了么？
　　她的眼睛，舌头皆化脓血，她看不到也问不出。
　　她的心告诉她，师父没有嫌弃她，她睡在师父的怀中，她能闻到师父身上特有的芷兰之香。
　　师父的怀抱是天下最安全最温暖的所在。
　　段星含笑而逝。
　　亲眼见到娇俏可爱的少女化作腥臭脓血。
　　众人不觉恐惧，满心只有怜惜悲痛。
　　段芊芊早已泣不成声，其它几个女孩也默默拭泪。
　　“星儿，星儿。”解了僵尸粉的红衣鬼婆踉踉跄跄赶来，见白千衣衫上沾染血水，顿足叹息：“都说我傻，你比我还要傻！”
　　横霜一把将她揪住：“还有个漏网之鱼。”
　　金彩珠挣脱横霜，她向白千深施一礼：“当年我因情郎惨死一气之下用蛊害了爹爹，我早不想活了，之所以荀且至今，不过是因为不愿情郎因碧蚕蛊之毒三世轮入牲畜之道，是以求法王以邪魔外道之术保他魂魄不散等待时机投入人道，听星儿所言仙界法术能助我郎君重回人道，我求白公子施展仙术将他送往普通人家投胎，免他三世为畜之苦，下辈子平平安安了此一生。”幽幽叹道：“他以后可千万别再碰到我这样的不祥之人。”
　　白千漆黑的眸子深沉如夜：“我若救他，你有何打算？”
　　金彩珠神情惨淡：“我害人无数死有余辜。他的下世有了着落，我心事已了自会吞蛊自尽以赎罪孽。”言毕打开一个小盒，盒里装有数只五彩斑斓的蛊虫，她为表诚意，将满盒蛊虫向嘴里倒去。
　　星月吓得蒙住眼睛，林灵和米夫人大喊：“不要。”
　　白千中指轻弹，一道银光打下金彩珠手中蛊盒，用三味真火符将地上蠕动的蛊虫尽数烧成灰烬。
　　“你害人无数，一条命就想抵了么？”
　　“原来白公子不肯让小女死得太容易，只要你肯救我情郎，小女愿意被你千刀万剐。”
　　“我还赖得动手剐你。”白千道：“你情郎魂魄转入人道并非我的仙法能助得了的。真正能帮他的人只有你。你用蛊术害了几百年的人，现在轮到你用蛊术救人了。金彩珠，我要你将毕生所学尽传林灵让她去救治百姓，你的情郎魂魄我送回长留保存，至于他能否轮回人道，就看你的表现了！天道循环，善恶有报，你助人即是为情郎积福。若你所积福泽丰厚，我自会求尊上向阎君疏通，保他下世投个人胎。”
　　林灵称赞：“白公子想得周到，我正愁星儿给我的两本书晦涩难懂，有个用蛊的大行家教我就容易上手了。”
　　金彩珠情郎得救，自身又不至受蛊虫毒刑，对白千感激无限，再次拜伏于地：“多谢白公子大仁大义，小女定然洗心革面痛改前非，林大夫离开大理后，小女亦可用蛊术救治百姓。”
　　白千颔首：“那便最好，你多救一个百姓，令夫君来世便多一份福报。”
　　金彩珠千恩万谢的走后，小凡抚掌大笑：“木头脸，我有那么一点点服你了。”
　　白千扬眉：“天庭瑶池力敌群仙你不服我？大理朝堂搅弄风云你不服我？我仙术剑法见识远超同辈你不服我？我放过敌人你反而服我？”
　　小凡道：“杀人不难，放过仇人才难。”
　　米尚书拈须而笑：“小凡公子说得有理，段兄没看错人啊，白公子有勇有谋心胸宽广，可惜你另有抱负，否则留在大理定为一代名臣。”
　　白千听他说到段丞相，忆起旧事心里一酸，他怕众人看出，忙道：“你们先送公主回去，我明早回段府与大家会合。”
　　星月嚷着要陪师兄，被林灵和芷烟强行劝走。
　　公主同样不肯离开，米氏父子劝说：“国王新丧，世子疯癫，朝中还等着公主安抚民心主持大局，请公主以国事为重。”公主方才依了。
　　众人散后，留下的小凡拍拍白千肩膀：“木头脸，他们都走了，你要哭便痛痛快快哭一场。”
　　白千沉声道：“有什么好难过的，楚雄和法王是害段丞相的仇人，段星大仇得报含笑九泉，我与她有师徒之缘，理应为她欣慰。”
　　小凡摇头：“嘴硬心软，你明明心里难过得不行说出话来偏偏如此绝情。”取出一个水晶瓶，瓶中一点微弱绿光如莹火闪动。
　　“此为星儿亡灵，我用异朽阁秘术收集起来的。“小凡叹了口气：“刚才林灵偷偷告诉我，星儿本可不死，她只消将碧蚕蛊放入楚雄身体，待两蛊相斗同归于尽宿主身体化为血水即可。”
　　“她为何要折磨自己？”白千声音有些嘶哑。
　　“也许她认为不重惩自己，就得不到你的原谅。”小凡悄声道：“你在她心目中的份量，你自己是最清楚的。”
　　“她太傻啦，我这种聪明人却教出一个蠢徒弟，你说好笑不好笑？”白千有失风度的大笑起来。
　　小凡装作没看到他眼角泪光“她背弃蛊神受到了永世化为怨灵的惩罚，让她飘流四方受野鬼欺凌还是将她带回长留给她一个弟子身份，就看你了。”他将装了段星魂魄的灵瓶交到白千手里，笑道：“我找小仙女她们去。”
　　留下白千一人在黑菌林中，听风声飒飒，看灵光萤萤，不胜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