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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番外二 执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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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的时候,我还在夫子讲堂上给另一群豆丁代课,我察觉到她很久没来过了,以为她身体有恙,心下着急,却知道一时半会我是无法见到她的。
那种感觉很无力,我不曾亲眼见过她背后庞大的家势,每次想要触及,却被无形的警告逼得寸步难行。
在我碾转反侧、心急如焚的时候,那封信姗姗来迟,我呆呆的看着信纸上歪歪扭扭的墨迹,才艰难的确定了一个事实。
她离开这里,已一月有余。
……
思绪万千,眸里终是恢复了清醒。
我眼帘微垂,看着身前古琴,执手而弹,一袭薄纱把我和世俗阻隔开来,我自嘲的轻笑了一声,然而外头却无人察觉。
往事随风。
我来到这里,随师傅采药设座,当起了医正,为期三五载。
虽谈不上悬壶济世,妙手回春,是乎每治一人,我亦感到万分心安。
兜兜转转数十年,我依旧希望自己能染上她的一分善良。
我曾受人之托去传说中的不周山采药,那儿寒风暑露,壮阔星辰,每一缕风都透着奇异的灵性。
归来,我已金发生黑。
那人问我,你可悔
不悔。
彼时,我看着自己乌黑纯净的头发,淡淡一笑,想着自己离她又近了一些。
那个小家伙,常常带我去一些繁闹街市,目不转睛的眼神落在远处抚琴唱戏的江南女子上,赞叹和向往呼之欲出。
我大抵还是吃了味,牵着她的手往街旁卖冰糖葫芦的小贩走去,她立刻便被吸引住,拿下两串,很自然的递给我,言笑晏晏。
你一定还没尝过,吃罢。
我接过,低头正准备咬,她不知何时忽然凑了过来,在我的葫芦上啃了一口,我无奈的看着她,却又不得不就着手上已经被咬掉一半的缺口吃完了另一半。
她眨了眨眼,满足的大笑起来。
……
我想念她,仿佛入了魔,这几年来思念更甚,她的模样不但没有随着时间淡化,反而越发频繁的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弃了一身医术,转身便开始学琴,清晨夜晚,只有古琴相伴,每一音每一律,都在诉讼着我对她残思未了的念想。
我等的越久,想的也越多,她哪会记得我呢我不过是她年少轻狂时一瞬的美好罢了。
可我…真想再看看她。
……
蛮寇战争,中原动乱。
朝中有大将所向披靡,英姿焕发,人们说她是个女子,将尽策之以理,矫健如风,俊美绝伦。
我的心便在那一刻彻底乱了,琴音再也无法回归原本的旋律,只好暂时休憩,那几天,我不断打听这将军的消息,幸而她在民间已经成了英雄般的存在,急忙找人画了她的肖像,我以为自己能处之淡然,只是见到长大的她,眼眶的湿润却怎么也止不住。
她不再是我回忆里那个稚嫩的孩子了。
画像里的她刚毅坚强,年轻、充满朝气,无数个夜晚里抓不住的希冀就这样悄然落在了她深邃的眼瞳上。
纷乱的心,一点一点重新汇聚。
抉择不过在瞬息间,我收拾好东西,毫不犹豫地踏上了颠簸的马车,苏州便在我朦胧的视线里慢慢后退。
没有不舍与留恋,只仿佛,我不曾在这生长过。
长安
此番前去,我带足了盘缠,这些年行医倒也积累了不少银钱。长安地大物博,女子孤身一人总是显得薄弱好欺,我思索着找个稳定工作,安居下来。
桃花瘴是长安有名的风月场所,起初我并没有去那的打算,因着机缘巧合,我打听到皇室子弟经常把自己伪装起来,在夜晚光顾那里。
说出那番话我还是失了底气,只献曲不卖身,如果可以最好掩了容貌,取一薄纱相隔。那老鸨听了满脸不悦,挥手便想打发我走,嘴里还骂我瘪穷清高,我低头沉默了一会儿,铁了心要进这里。
她捱不过我的央求,便应了只听我一曲。
听完她的眼里已有了赞美之意,但依旧没有松口,我心下叹息,只好上前答应她不掩容貌,这才得了个准信。
我的心怦怦直跳,那半方小的地盘,简单朴素,撩开窗帘就能端见远方威严的紫荆城,入神了便经常移不开眼。
我是个傻姑娘。
做了这许多,只不过为了再看她一眼。
……
那晚天色将夜,雾气蒙蒙。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沉稳而有力,只是到了门前便驻足下来,老鸨如同往常一样吹捧着我,趁这空当,我已正襟危坐,手抚琴身。
我花了几月时间习得艺妓该有的礼节与对付,为的就是与陌生男子周旋,我不想让浪荡子靠近分毫。
只是过了很久,那人依旧没有进来,我疑惑的抬头望去,猛然对上她已经出落的越发精致的眼眸,额前几缕乱发不安分的散了下来,我却久久无法移开眼,耳边嗡嗡不知鸣,脑袋也开始变得昏沉。
喉咙干燥的不像话,我只觉呼吸困难,喑哑难堪,幸而我身前还有这薄纱阻隔,不然该怎么掩饰脸庞上滑落的泪珠
她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异常,只是呆呆的杵着,我低头深吸了几口气,告诉自己不能乱了阵脚,可是我的手指已然颤抖不已,我硬着头皮拨了几个音,便低了头整理着情绪。
“公子可有喜欢的曲目”
我放低了声线,逼着自己轻轻笑了笑。
她此刻已经对着我坐了下来,一袭玄袍加身,笔挺的身姿把她衬的越发英俊,我努力把不安分的心跳摁捺住,只听她低沉清朗的声线缓缓传入我的耳畔。
“无,姑娘随意便可。”
她一句话,便让我安心下来,我的目光贪恋的胶在她身上,岁月总算教会了我许多道理,无数个数不清的黄昏与白昼,只为了换来这短短一瞬。
“你是我最喜欢的人。”
“等我长大了,便来娶你。”
我不禁低头痴痴的笑了,又开始想起她少年时许的承诺,那会儿她合该是一时兴起,我怎么就记得这么清楚呢。
我静心地弹奏着,从一开始的欢快转而哀伤,她的姿势从未变过,只是眼神逐渐随着音律变得迷离。
我停下手,她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
“姑娘才精艺绝,令人没齿难忘。”
我忍住埋头的动作,“公子抬举。”
“生意人罢了。”
我轻轻一句话,却不想她的反应如此激烈,执拗的模样与回忆里那个青涩而倔强的神情重叠。
“若是姑娘不愿,我可以将你赎出这院子,以后姑娘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怔愣地看着她,下一秒心就被丝丝缕缕的甜蜜所包围,脸颊触手可烫,我攥紧了拳头,话语里带着没有一丝不加掩饰的期盼。
“你可知赎我出去代表了什么”
她亦羞赦,偏了偏头躲着我的目光。
“什么”
我呼出一口气,忍住尾音的颤抖。
“娶我。”
在我视线所及之处,她匆匆跑了出去,我的一腔热血仿佛被冰水从头浇到尾,疼痛悄然蔓延。
手指无力的收紧又松开,我眼睁睁看着她闯进雨幕里,下意识的起身给她拿伞,小跑到门前,她早已不见踪影。
我这才知道什么叫无能为力,心口处传来细密的碎裂声,我抬手,从头上扯下两根乌黑鬓发,怔怔地盯着它看了几秒,终是苦笑着叹了口气,扬手,任它飘落在雨地里。
她再来的时候,我仍然在桃花瘴。
四季变换,窗外已是烟雨朦胧。
急促的亲吻像雨点般落在我的脸颊上,我才缓缓回过神来,我猛地推开她,她脸色酡红,眼神迷离,我马上便知道——她这是饮过了头。
整整一月,那颗半死不活的心让我放弃了挣扎,随波逐流,有时候那不再陌生的绞痛症犯了时,我会安慰自己,嗯,至少你已经见过她了,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残留贪念。
此时此刻,我想狠狠把自己拍醒。
她的身体不安分的晃动着,我怕她一个跟头摔下去,只好扶着她,没想到抚到半路上,她的眸徒然睁大,一个旋身把我打横抱了起来。
被放到床上我才长呼了口气,那举动,着实吓到我了。
还没停歇片刻,她便俯身把我拥进怀里,我那懵懵懂懂的神情早已渐渐褪去,她不清醒,难道我还不清醒吗
我知道自己一定面红耳赤的被她抱着,大气也不敢出,她稍微移动一下,我的心脏便会狠狠地搏动一下。
耳边的热气吹得我的心都在发烫,我只觉自己被她圈着,腰身已经软成一滩水。
我咬唇闭眸,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都到这步田地了,她要对我做什么,我想我不会反抗。
只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半天没有动作,我仍然不敢睁眼,心下已经开始疑惑起来。
我偷偷看她,她安静的倚在我肩头,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嘟囔着什么。
我凑过去听,那声音实在是很小,但我还是一字不漏的听进了耳。
“……终于寻到你了。”
她只重复这么一句,我看见她把我的衣裳都攥变形了,再也忍不住,抱紧了她,低声抽抽搭搭的哭了出来。
我又想起来她曾对我说,“天下又有多大呀,你去哪儿我都能找到你,一眼就能认出你来。”小脸上是遮都遮不住的骄傲。
我捂着嘴,暗骂自己当初全然不信她,如今却一语成谶。
“莫哭。”
她抚上我的脸,手心的茧滑过我的肌肤,我看着她,她还是那一副将醉未醉的表情,我却强忍着鼻尖的酸涩,使劲点着头。
她望着我,忽然弯了眼笑起来,我凝视她温暖的轮廓,唇便被湿润包裹住了。
她亲吻我,像是单纯的索取又带着一丝欲望的驱使,她的舌头吮吸着我的牙腔,电流便窜进我的身体,我受不住的嘤叮。
她伸手轻柔的在我腰腹前磨蹭,让我万分难耐,眼前雾气丛生,这便不出息的又滑下了眼泪。
“给我献一辈子的曲可好”
好,好极了。
……
初晨睁眼,枕边是她安静的侧脸,我抿着嘴低低笑着,一颗心溢满了甜蜜。
我悄悄起身穿衣,刚动了一下,那儿就传来一阵撕裂的痛感,我顿时吸了一口冷气,低头去掀自己的里裤,瞧见了那方小小的布料上染了斑点血迹,我猛地合上裤子,羞的早已不顾痛,匆匆去换亵裤。
我忙完回来,她还在睡着,我倚在阁楼旁看她,只希望她永远睡在这里,睡在我身边。
我不爱这浊了的城,唯独她一人把我牢牢困住。
思绪辗转间,她的眉头皱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我只觉得慌了心神,站不住脚。
她仍是迷蒙,望着我似乎在醒神。
我耐着性子等她,却不想她忽然低头四处瞧着自己的衣服,一副如临大敌般的神情。
我的心怦怦直跳,只好走了过去。
“醒了”
我轻声问她。
她沉默了一会儿,竟是不敢抬头看我,我被她躲闪的目光狠狠刺中了心脏,一时间气氛凝重不已。
“姑娘……我怎么会在这儿”
姑娘。姑娘。
我几乎想要放声大笑。
我为这一晚赌了将近十几年的自尊,一瞬之间,被她轻松一句话撕的粉碎。
她合该是又把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