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尽酒》迷人颤

4、番外一 我和她

　　我原是有父母的，我知道，并且深信。

　　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零星点点，封存在我脑海里的最角落。

　　我不属于这个陌生的国度，残像中的家朴素简洁，这里一眼望去遍地繁华，金银点缀，有着惊心动魄的美。

　　他们把这一方景色称之为江南。

　　我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漫长时日渡一片无际之海，船桨划啊划，也不知几个月晃晃而过，我便踏上了这陌生土地。

　　他们用异样的目光瞧我，眼神充满了好奇，我不喜欢这样瞩目的感觉，我很害怕，下意识想缩进父亲温暖的胸膛里，仿佛下一刻他温润的轻声细语便会出现在我耳畔，唤我的名字，安抚我。

　　我抱紧了自己，才想起来，炮火淹没了城镇，父亲死了。

　　浓墨的悲伤在我身体里狂啸。

　　“快来看快来看，这儿有个妖精！”

　　“她的头发为何是金色的”

　　“好想摸摸看！”

　　我那时年少，心性稚嫩，恐惧忽地漫上心头，只得蜷着身，低头哭了起来。

　　这是一个学堂，四角的院，巨树拔地而起，我躲在树荫下，瑟缩着把头埋进臂弯里。

　　“阿兄，你看她，头发竟是金黄色的，像不像阳光下的田野”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奶声奶气的惊叹，把我吓得更加害怕起来，身体紧绷着，不住的抽噎。

　　“你别乱跑，”那兄长连忙扯住身旁有些泼皮的主儿，放缓了语气，“阿兄也是第一次见到呢…爹爹说这是西洋人。”

　　“……她为何在哭”
　　那小女孩疑惑的抬头问道，水灵的大眼睛一闪一闪。

　　“呃……”他哪里知道缘由，想了想便说，“应该是遇见了伤心事罢…娘亲说只有伤心了才会哭。”

　　小女孩闻言垂眸沉默了一会，似是在想些什么，而后小手在衣兜里捣鼓着，抬脚走向了我。

　　我小心翼翼的抬头，眼前小小的手心里，摊着几颗形状有些怪异的糖果。

　　我没有伸手接，而是往后挪了挪，再次低头，把自己蜷的紧紧的。

　　“为何不吃”我以为她会这般放弃，不想她直接靠了过来，手搭上了我的手臂，在我耳边说道，“小神仙，糖心很甜，吃了也许就不伤心了。”

　　那句小神仙让我瞬间有些愕然，我悄悄看她，她很小，个子也不高，大概才到我的肩膀，粉雕玉琢的脸颊透着健康的光泽，就是这样一副孩童模样，竟然扮得十分的严肃，眼眸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看。

　　“你该不会听不懂我们说话罢”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她便恍然大悟一般拍了拍手，“难怪你一语不发…原是这般。”

　　她站起身踱了几步，把手背在身后，仿佛被问了一道十足的难题，神情凝固，嘴唇不经意间微微嘟着。

　　我被她这幅可爱的样子逗得顿时止了泪，只见她又向我靠过来，伸出手，在我面前开始摆起手势来。

　　“你…我听得懂。”
　　终是看不下去，我出声道，这里的语言，爹爹早在幼时教给了我，虽然还不太熟悉，但简单的交流却能进行。

　　她幼小的身体恍然顿了顿，浮上我眼帘的是一副粲然可比太阳的笑颜。

　　“当真”

　　“嗯。”
　　我心中不知为何，柔软的不像话。

　　我与她，与我的将军，便是这样在命运破晴间匆匆相遇了。

　　……
　　我待在这学堂和中原子弟一起上学下学，那个孩子从那之后便无意中开始粘着我，我长她五岁，在一群学子中已算得上大龄，于是便安置到她隔壁的房间，与她兄长一处。

　　大抵是初来乍到，我与他们又有着不一样的发色，我依旧无人亲近，不过那“妖精”的说法已经鲜少被人谈及，我在他们眼里，是一名实实在在寡言少语的西洋人。

　　次日下学，我的神思仍遗留在课堂上，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下，我回过头，是那名兄长。

　　他有些不好意思，颊上点点绯红，望着我迟疑了一阵，启唇道。
　　“舍妹这阵子总吵着要见你…姑娘可有空去看看她，也正好一同散步。”

　　他语罢，我脑海里便马上浮现出那孩子软嘟嘟的小脸，湿润的眼神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看的模样。

　　我很快点了点头，他欣喜地走上前带路，我看着他候在不远处的门口，窄门虚掩着，往里一窥，便看见那孩子被先生留下了，脸上一点点不耐，却不得不装作凝神贯注，神情严肃，倒是有模有样。

　　我弯了嘴角，静静的等着。
　　不一会儿，男子便俯身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把她从里面迎了出来，牵起她的小手。

　　“小神仙！”
　　她一眼就望见了我，脸上霎时神采飞扬，也不管身后人，向我跑来。

　　“慢些。”我不禁失笑，又怕她跌了，只得走上前轻轻揽住她的身子。

　　“你怎的来了”
　　她喘了几口，兴奋的拉着我的手。

　　“自是来陪你的。”我任她牵着，也不恼，看她笑的露出小白牙的开心模样，一日的烦闷便消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恬然，透着一丝欢喜。

　　“好啊！”她当即大叫了一声，被走上来的兄长敲了一下脑袋，“把你高兴的。”

　　我低头，那双乌黑纯净的眸子就这样撞进我眼中，清澈，不染丝毫杂质。

　　我开始怀疑到底谁是小神仙了。

　　她一路上都兴高采烈，拉着我不肯撒手，我也不知我哪儿给她一股子亲切感，让她如此欢喜于我，我只知，这孩子待在我身边，我便莫名感到安心，想守着她不离身，牵着她的手，便很满足。

　　我生出这般念头，竟不自知。

　　与她见面愈发熟稔，她打着小聪明的样子实在可爱的紧，只是可怜了她那尽职尽责的兄长，常常被她三言两语就乖乖骗去了别地。

　　我常常对她无可奈何，看着她狡黠开心的笑颜，那斥责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我决定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

　　枯藤老树配上壮丽的黄昏，她趴在我肩头，无端端说了这么一句，我转头看她，许是今日吃的多了，脸蛋红扑扑的，细而长的睫毛一颤一颤。

　　她头发长了也不梳理，乱发蹭的我脖颈痒痒的，我只好帮她细细整理，一边轻笑着看她。

　　“什么秘密”

　　她摇晃了下脑袋，仰头望着天空，眼神闪烁。

　　“我知你不是这里的人，我亦不是。”

　　闻言，我意外地看向她，她小小的脸颊泛着些许粉红，低着头把玩我的衣角。
　　我没有出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与阿兄，乃同父异母，我母亲不是中原人。”

　　我没有想到小家伙的身世还有这一出，仔细观察的话，她的皮肤颜色要比平常孩子深一些，我以为那是她生来如此。

　　“还有这里。”
　　她指了指自己眼睛下的浅纹， “母亲说过，这是英雄的标志。”

　　她骄傲的昂首挺胸，学起了大人扮相，抿起小嘴，眼神却带着温柔的光，把我包裹。

　　“等我长大了，我就来娶你。”

　　“你是我最喜欢的人。”

　　我平静的注视她，心脏如擂鼓般跳动着，掩饰般的撩起耳边一丝鬓发，堪堪遮住了有些泛红的耳根子，童言无忌，我轻声嘟囔了一句。

　　她见我没什么反应，有些急了，倾身抱住我，在我耳边解释着，“我喜欢你，你喜欢我，我爹爹说这样是要成亲的，通俗些说，就是我来娶你。”

　　“你答不答应我还是说你想嫁给我阿兄！”
　　她攥紧了我的衣服，眉头皱的紧紧的，我下意识想抚她的脸，却被她一把抓住。

　　“你快松手。”
　　我叹道。有些无奈的看着她，她怎会以为我不嫁她便是想嫁给她阿兄。

　　她气鼓鼓的瞪着我，兴许是怕我不再理她，慢慢松开了些，又回头看了我几眼，反复确认我有没有“回心转意”，最后气馁的低下头，声音沉沉的，带着执拗的鼻音。

　　“我不知他哪儿比我好。”

　　她说完这一句，我便彻底放弃了挣扎，我望着她单薄幼小的背影，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眼神一定温柔的可怕，心刹那间软成了一滩，我重新握住她的手，耐心哄着她。

　　“你最好。”

　　她回头，眼神湿漉漉的，异样的神采漫上她干净的眸，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只觉手上力度越收越紧，最后十指相扣。

　　“你要娶，那便娶吧。”
　　我自暴自弃的说，脸颊烫的快冒烟了，即便知道她还是个孩子，根本听不懂这些，我依然像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般羞涩，垂眸咬着唇。

　　“那我可以唤你娘子吗”

　　“当然不可。”

　　“为何”

　　“你……”

　　我怎么可能答应她唤我这荒唐的称呼，又无力反驳她，只得假意生气，偏过头不肯再看她，她攥着我的手便贴了上来，在我脸畔缓缓落下一个带着湿意的吻。

　　“你说不可就不可…”

　　我脸上红霞飞升，忙把她推开，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一个小豆丁呛得落荒而逃。

　　几乎是小跑离开，我依然能感受到她在我背后灼热的视线，我深吸了一口气，过了几秒又转身走回去牵起她，我僵着脸，嘴抿的紧紧的。

　　“回家。”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