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尽酒》迷人颤

1、第一章 重逢

　　她觉得那年长春格外绵延，无论何时都是一派绚丽，似永不凋零。

　　夜风冰凉，月光漾起一层湖漪，她时常想起她的模样，那清澈双眼如同秋波一般荡在她的心底，来回抚摸，挥之不去。

　　闭上眼，她想忘记擅自闯入脑海的记忆，她的名字于自己而言不过短短三个字，忘掉三个字，何其简单。

　　浮生若梦，直至迟暮，她垂垂老矣，准备踏离人世时，想起的还是她。

　　长安。

　　“公子，快进来看看，”这声音显尽了妩媚，尾音无限拉长，堪堪吓了她一跳。“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三五银两，便可随意挑选。”

　　她习惯性的皱起眉，心想这烟花之地果真放肆，要不是她那好哥哥一定要扯上她来见见“世面”，恐是这辈子都不会踏进一步了罢。

　　老鸠像是见了富贵子弟一般缠着她不放，她本想陪着哥哥转一两圈就走，谁知一回头，那纨绔兄长就不见了踪影。

　　“公子生的好俊俏～”老鸠在她耳边聒噪不已，她轻轻往后退一步，往她手上塞了几颗小锭子，“不必费事，带我去听几曲便可。”

　　那老鸠接过银两，脸上的皱纹被笑容放大，连连点头。

　　她跟在后边，左转右拐，流苏拂过她的头顶，走进了一间雅阁，看来老鸠竟是读懂了她的品味。

　　“公子，这是我们院里最有名的琴女，你可得好好享受～”老鸠走之前对她说。

　　她往里望去，薄纱后的女子也抬头看向她，纤细的身线轻盈如柳，她双手抚琴，迷醉的灯光下映出一张绝美的轮廓。

　　她一时怔了，忘了往前半步。
　　一声琴音响起，吹散了脑海里丛生的雾，她恍若初醒，入座。

　　“公子可有喜欢的曲目”
　　女子轻笑，柔软的声音落进她的耳畔，她被这笑声拉扯着心脏，不知何故，脸上涌起细密的红晕。

　　“无。”她回复道，急促的呼吸间，她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开口清朗，“姑娘随意便可。”

　　女子不再说话，嘴角一抹浅弧，手上开始慢慢动作，一声声清脆悦耳的琴音浮出水面，好似幽静的夜鸣，沉寂中带着点点蝉声。

　　她不禁闭上眼，完全沉醉其中。

　　尾声渐歇，一曲终了。
　　她缓缓睁开眼，眸色里溢满了震颤，方才那做梦一般的感觉让她恍然不知身处。

　　“姑娘才精艺绝，令人没齿难忘。”她微微低了低头，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公子抬举了，”她眼神飘向远处，说这句话时好似自言自语，“生意人罢了。”

　　她是个琴女，浅入尘世未深染。她献她的曲，入她的世，声颂这幽幽俗尘，来去皆如风。

　　生意人罢了。
　　这淡淡的话语莫名刺痛了她，那一丝落寞融进空气，无声无息地传达到她的心里。

　　“若是姑娘不愿，我可以将你赎出这院子，以后姑娘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毫无察觉地喊了出来，看到那人惊讶的眉眼时，才意识到自己出言不适。

　　她攥紧拳头，一时羞愧不已，赶忙开口挽回，“抱歉…只是戏言罢了，姑娘不必当真。”

　　女子的笑声如同夜莺轻鸣，猝不及防，一点一滴渗进了她心底的山野，“公子何故道歉。”

　　“只是…公子可知，赎我出去代表了什么”她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抚着琴身，窗外小雨淅淅沥沥浇在窗外，她目光灼灼，落在那人笔直的身体上。

　　“什么”

　　“娶我。”

　　短短二字，第一次让叱咤战场的将军面红耳赤，怦怦乱跳的心一次又一次冲击着她的理智，她猛地站起身，掉头往回走。

　　“天色已晚，在下先行告辞了。”

　　她心慌不已，拨开杂乱的人群冲进雨里，冰凉的雨水冲刷着她燥热的身体，大口呼吸着，似要想努力把那快冲破身体的心跳重归原位。

　　她鼓起勇气回头张望，窗边无人。

　　大雨如注。

　　……
　　她花了很久来忘掉那个女子。
　　那一晚雨幕下勾人心魄的曲线、天籁一般的琴声犹如梦中昙花一现。

　　回忆就像忽踵而至的恶犬，在她没有防备、稍微松懈时猛地扑上来痛咬一口。

　　她以为自己的心坚如磐石，早在满身的伤痕下失了温度。
　　可是遇见她的第一刻，沉寂的心就像干涸的火山被熔浆烧的滚烫。

　　她只是个平凡的女子，纵然换上男装，踏上战场，也改变不了她的本性。
　　她一眼便喜欢上她。
　　即便是调笑，她也想应了那句娶我。

　　可她不是男人，她要的一切她都给不了。
　　她不是男人，她能想象她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该有多失望。

　　她努力抑制自己的思念，就连斩杀敌人时，那薄纱后的身影也会浮现在她脑海，令她不经意间又给自己添了新的伤口。

　　“将军，背后——”

　　她心神不定，恍惚间听到部下在呼喊，持剑的手一紧，躲开了后方袭来的砍击，回头猛然刺进那贼人的肩膀。

　　她疲惫地抽出剑，血溅了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