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神女》月华清

19、琴箫合鸣

　　延郁吓了一跳，忙站起身来，快速地整理衣服，脸上刹时一片樱红，回道：“它，它是雪月，前些日子我在这附近救过它，今日不知怎么竟会出来。”

　　“雪月？”神女轻轻道。

　　“是的，神女。”延郁心中念想着背后之人必是神女，一不小心竟说出口。

　　“你怎知我是神女？”神女突然问道。

　　延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漏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强作解释道：“你，我虽看不到你的容颜，可是你声音那般好听，又身在这冰雪山川上，我想你必是那天上的神女罢。”

　　“哦？世间男子都是如你这般能说会道吗？”神女淡淡道。

　　延郁听着神女说世间男子，顿时又是脸上一红，心想：世间男子是不是能说会道，自己也不甚明了，身边的男子看来也都还好，只是那又有什么相干，自己明明是个女儿，神女她肯出来见我，会不会以为自己是男儿身才出来。这一下思量，心头不由得一沉，片刻又想：罢了罢了，只要能见着神女就好，日后神女若是恼了，任凭她处罚就是，哪怕死了也心甘情愿。因回道：“世间男子有好有坏，有的能说会道，有的却不是。”

　　“是么？那你是好是坏。”神女问道。

　　“我？我也不知算好算坏，神女以为呢？”延郁没想到神女会这么问自己，顿时胆子大起来，也反问神女。心中只盼着神女说自己好，半响却不见神女回答。正要开口再问，却听神女冷冷道：“你今日不是来弹琴的么？”

　　延郁听出神女语气冰冷，也不敢再问，她本是当朝得宠的公主，在宫中便没什么时候是胆怯过的，一到神女面前却变得小心翼翼，深怕会惹得神女不高兴。当下乖乖道：“是，我弹琴给你听。”

　　延郁坐在琴盒上，摆好琴身，拨弄几下琴弦试了音准，便弹奏起来，今日弹奏的是前朝一位女琴师作的一个曲子，延郁向来喜欢，这曲子前半段节奏偏慢，悠悠叙述，款款深情，中间一个过渡，骤然变快，琴意欢愉，随之加快，听来却不似欢乐，而似焦虑，仿佛千头万绪无以安之，渐而又转慢，悲伤顿起，闻者欲泣。

　　一曲弹完，延郁深吸一口气，兀自沉浸在这琴声中，忽听到神女在背后悠悠沉吟，叹道：“此曲却也是你随性而弹么？”语气之中似有赞许。

　　“不是的，这曲子是前朝一位琴师为一位妃子所作，取名叫做《啼心》，据闻当年那妃子容貌倾城，皇帝十分宠爱，后来不知何故，身患顽疾，无医可救，皇上命人四处寻医却仍然没有办法，一个臣子见皇上终日为此忧心，寻不来良医，却寻来了一位绝色美人，美人本就娇柔妩媚，加之聪明伶俐，很快便获得皇帝的欢心，皇帝自然也就不再关心那位身患顽疾、仍在病中的妃子了。那妃子起初伤心悲痛，病得愈加厉害，太医也不再怎么医治了，只等她病入膏肓罢了。妃子心灰意冷别无所求，命宫里人去寻一位琴师，只盼将死之际，还有琴音作伴，她的宫女千方百计为她寻来了一位女琴师，那琴师终日陪着这妃子，为她弹琴，如此过得两月，妃子的病竟然有所好转，但她不愿再见皇帝，只命宫人说自己仍在病中，皇帝有了别的美人，本也不再关心她，后来那琴师成了她宫中的专属琴师，陪了那妃子十余年光阴，终于人了病去，琴师伤心不已，为妃子写下了这首曲子，命名叫做《啼心》，杜鹃啼泪人啼心，便是如此。”

　　延郁将这故事娓娓道来，加之方才曲意未尽，不觉也悲伤起来，悠悠叹了一口气，可叹帝王薄情，她身在宫中，三宫六院的事自是也听过许多，只不过那时年纪尚小不懂得，近年懂得了一些，却也不甚关心。延郁正欲询问神女这曲子如何，却听神女淡淡问道：“那作曲的琴师后来怎样？”

　　“琴师后来不知所踪，只留下了一本曲谱。”延郁道。

　　“哦。”神女幽幽叹道。

　　一时间两人均沉默不语，延郁心想：那琴师与妃子该是怎样的深厚情谊，患难相伴，才能写出如此荡气回肠悲婉动人的曲子来，不由得深为羡慕。

　　寻思良久，也没听到神女的声音，延郁急忙问道：“神女，你还在吗？”

　　“我在。”神女回道，语气不似从前的冰冷，延郁第一次听到神女用这等语气说话，尽管只是两个字，却如冬日暖阳般，心中不由一荡，突然有种冲动，想要回转身子去看看神女，肩头刚刚动了一下，转念心想：这样唐突只怕会惹得神女不高兴。深觉不妥，又不着痕迹的回转身子，将这念头克制下去。

　　“神女还想听什么曲子？”延郁小心问道。

　　“你把方才的曲子再弹一遍。”神女回道。

　　“《啼心》么？”

　　“嗯。”神女轻轻回道。

　　延郁明知故问，只是想多听神女说几句话，今日神女的声音真如河畔杨柳中的春风，字字抚上延郁的心，令她沉醉不已。

　　“好。”延郁回道，此时此刻，只怕神女说什么她都会说好。

　　延郁抬起纤纤玉手，抚上琴弦，再次弹起那曲子，刚刚弹出几个音节，就听背后传来玉萧之声，合着自己的琴声，竟是吹起了那《啼心》，延郁惊奇不已，神女不过就听过一遍这曲子，便能将它吹奏出来，细听之下，丝毫不差，神女确然不是凡人！

　　一琴一萧，如同二人相伴唱和，起初是萧声伴随琴声，曲音过半，延郁显然为吹箫之人所折服，自甘以琴声伴萧声。

　　一曲终了，两人均自沉默，似乎已沉浸于那琴箫之声中尚未回转，周遭山雪茫茫，偶有一丝寒风来袭，延郁浑不在意这寒冷。忽听雪月在一旁轻轻哼叫起来，延郁回过神来，伸手轻轻抚摸了几下趴在一旁的雪月，轻轻叹了一声道：“乖，不要叫。”这一声安抚轻柔不已，雪月果然不再哼叫，乖乖地趴在雪地上不再作声，只两只眼睛看着延郁。

　　“你很喜欢它？”神女突然问道。

　　“它？你说雪月吗？它既漂亮又乖得很，与我又这般亲近，我怎会不喜欢呢？”延郁回道。

　　“嗯。”神女轻轻回道，又回归那冷清的语气。

　　“神女喜欢它吗？”延郁觉得雪月如此可人，自是没有不喜欢的道理。本以为神女会“嗯”一声，谁知神女冷冷道：“不喜欢。”

　　延郁吃了个闭门羹，觉得无趣，泱泱“哦”了一声，不知说什么好，因坐在那琴盒上时间久了，腿感到有些麻了，延郁慢慢站起身来，想要活动活动，却听神女问道：“你做什么？”

　　“我腿麻了，要起来活动活动。”延郁老实交代道。神女没再作声，延郁慢慢站起身子，顿感腿上无力，慢慢挪动了几步，麻木感缓解些许，此时她背对神女，长身玉立，倒真像个翩翩少年。
　　过得片刻，延郁感到腿上有了力气，舒适多了，正要转身回到那琴盒边，却听神女冷冷道：“不许转身。”

　　延郁冷不防地僵住，讪讪道：“好，好，我不转身，我退回去。”说完抬脚想要退回，谁知冰雪地滑，脚上突然使不上力，一个踉跄，眼看就要向前滑到，延郁脑中想到要在神女跟前这般狼狈，实在难堪，一时也忘了使出轻功，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前倾倒，突然腰上被什么东西给捆住似的，身体被那物事牵住向后一拉，这一下受力平衡，又站立起来，延郁回过神来，低头去看腰上之物，只见是一条白绫，这不就是神女的吗？

　　延郁脱口而出：“神女！”这一声柔情无限，仿佛回到了两年前神女在冰湖上教她轻功的时辰，延郁心情激动，伸手想去抓住那白绫，却在这时，白绫嗖的一声，快速地缩了回去。

　　延郁一手抓了个空，心情失落不已，顿时眼中一酸，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思念，也顾不得神女的禁令，毅然转过身去，两人相距不过十来步远，延郁清清楚楚地看见神女的容颜，依旧是那般清冷卓绝，脱尘绝世，寒风吹拂她面上轻纱，凸显出她脸庞的轮廓，神秘而高贵，延郁的心顿时如烈日下冰雪，被融化得不成形状，想要去靠近神女，却已移不动脚步。

　　这一下转身，两人骤然对视，令神女猝不及防，她尚是初次近距离看清眼前这少年，见她面容清秀，口唇红润，一双眼睛如夜空朗月，正痴痴看着自己，秋波透亮，心中一时竟有些慌神。神女惊诧不已，完全没想到延郁会转身，手中白绫落地也顾不得，急忙纵身而起，飞上那瀑布的山崖，片刻不见芳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