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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谈恋爱吧 ...


  •   00

      张紫宁再见到刘人语的时候,是大三那年的寒假。

      她提着重重的箱子气喘吁吁地爬到自己家门口,一抬头就看见穿着长长的羽绒服的刘人语正站在隔壁拿着钥匙准备开门。

      “人语”她轻喊了一声。

      “你回来了啊。”听见声响的刘人语转头看向张紫宁的方向。

      “嗯。”放下箱子的张紫宁喘着气应了一声,风从楼道外的小孔里吹进来,刮得她的脸生疼,“下课了?”

      “对。”刘人语站在门口的角落里,大半张脸被藏在头上大大的帽子后面,什么也看不见,“你好好休息,我回去写作业了。”

      “人语”张紫宁叫住已经半只脚踏进家门的刘人语,“晚上我请你吃饭吧,”她把钥匙费力地从自己大衣口袋掏出来,“我们吃火锅。”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见刘人语的声音穿过厚重的金属门传到楼道里来。

      “好。”浅浅一声,有如蚊响。

      01

      张紫宁选的火锅店就在楼下,一间小店,没有空调,苍蝇时不时会到处飞,嵌在老旧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周围总是聚着一堆飞蛾,椅子下还经常会留有没扫干净的瓜果残渣。

      刘人语一点也不意外,从小学到现在,她和张紫宁吃完了这家店所有的菜式。店里的伙计来了又走,管事儿的人也从从前号称千杯不醉的老板娘换成了她沉默寡言的儿子,刘人语和张紫宁却还雷打不动地每个假期都会坐在她们最爱的角落,点上那些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菜品。

      “多吃点肉。”张紫宁往刘人语的碗里夹了几片刚烫好的牛肉,“又瘦了。”

      “好。”肉片的热气猝不及防地扑到刘人语脸上,在她眼边留下些许水珠,她拿手擦了擦,用筷子夹起一片送到嘴边。

      “最近都还好吗?”张紫宁端进一旁的土豆片冲着沸腾的锅里一倒,她记得刘人语爱吃这个。

      “挺好的。”刘人语低下头吃肉,“你呢?”

      “我?我也挺好的呀。”

      “那......”刘人语抬起头看着张紫宁,热气熏得她的脸通红,“和你男朋友也好吗?”

      “男朋友.....”张紫宁正要作答却被对面刘人语的一声轻呼打断,“怎么了?”

      刘人语捂着右眼,左眼和她的脸一样红。

      “辣椒飞进眼睛了。”刘人语冲张紫宁笑道,她伸出手去拿纸巾,“你看”她指了指自己的右眼,泪珠从眼眶掉出来,“都给我疼出眼泪了。”

      02

      那天那顿火锅以刘人语始终觉得眼睛不舒服为由而仓促告终,走回去的路上两个人什么也没说,刘人语像从前一样跟在张紫宁身后,南方的冬夜里连寒风也夹带了彻骨的湿气,从刘人语围巾的缝隙里钻进她的脖子,吹得她浑身难受。

      走到各自的家门口时张紫宁对她说了句早点休息,然后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地掏出钥匙开门,打开自己家防盗门的时候刘人语终究还是没忍住:“张紫宁。”这是她第二次正式地叫她全名。

      “嗯?”张紫宁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看着她。

      “我十七岁了。”刘人语看着张紫宁,脸上的表情郑重且严肃。

      “我知道。”张紫宁的嘴角勾出一个宠溺的笑容,“我的小朋友要长大了。”她走上前摸了摸刘人语的头,“怎么了?”

      “没什么。”刘人语把头侧向一边,“我先回家了,晚安。”

      说完便以迅雷之势关上自家的门,把一头雾水的张紫宁隔在了门外面。

      进了屋的刘人语站在玄关处愣了半天,隔了许久她才朝着门外的方向轻声叹道:“我不是个孩子了。”

      03

      刘人语记得张紫宁在大二那年的暑假也回来过一次。

      十六岁的她打车去机场接张紫宁,自从张紫宁高中毕业去北方念大学以后,每次回家就一定会在机场看见刘人语趴在栏杆上冲着她出来的方向奋力招手。

      在回去的车上不知道怎么就聊到了男朋友,张紫宁随口便提了提学校里有人向她表白。

      “然后呢?”适才还在和张紫宁开着玩笑的刘人语倒是一下子严肃起来,“你答应他了吗?”

      放在身后的手不由自主地把自己衣服一角紧攥着,扑通扑通跳着的心脏也提到了嗓子眼,甚至连呼吸的动作都变得轻微。

      十六岁的年纪,总归是学不好隐藏自己的情绪。

      “没有。”张紫宁看着刘人语认真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那个人比我小”她伸出手揉了揉刘人语的头发,“我不喜欢小孩子的。”

      “噢,这样啊。”

      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却又在接触地面的那一刻急速往下坠。

      张紫宁不喜欢小孩子。

      那天晚上刘人语坐在自己的床上这样想。她把头放在屈起来的双膝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可自己还是个小孩子。

      04

      那年的夏天过得特别快,张紫宁回来过的每一个夏天都很快。

      刘人语陪着张紫宁到机场,然后看着她对自己笑着挥手说再见。

      “紫宁”刘人语叫住她。

      “嗯?”

      “我会追上你的。”

      “什么?”

      “我会追上你的,只要你走得慢一点,我一定会追上你的。”

      那是刘人语生平头一回鼓起勇气对着张紫宁流露那些萦绕在心头这么多年的情愫,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她十六岁一半的心事被源源不断的冷气吹给了张紫宁听,另一半被她及时地关回了盒子里。

      我会追上你,变成你喜欢的模样,再和你并肩站在一起。

      05

      秋天快来的时候,隔壁张紫宁的父母去了一趟北方,旅游加上探望女儿,顺便给刘人语家也带回来一大堆土特产。

      “紫宁在那边过得怎么样?”家长们寒暄闲聊之间就问起了孩子,一旁百无聊赖的刘人语在听到那三个字的时候就竖直了耳朵。

      “挺好的,男朋友都有了呢。”张紫宁的妈妈正拿着刚削好的苹果,顾盼之间,倒也皆是喜意,“小伙子个子又高,人也帅,对我们紫宁啊特别好。”

      “这不可能。”刘人语坐在一旁,比任何人都要快地做出了回应,“这不可能啊。”

      “你这孩子”一旁的母亲用胳膊肘戳了戳她,“有什么不可能的,你紫宁姐那么优秀,早就该和相配的男孩子在一起了。”

      世界仿佛被按了静音键,旁人的话在自己耳旁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刘人语感觉自己像是走在一条漆黑又看不见尽头的小路上。

      她以为道阻且长,但行则将至,却没想到这一路上的劫难本不是一人所能抵抗,她翻过了刀山,渡过了火海,却还是败在了看不见曙光的黑暗面前。

      道阻且长,行亦难至。

      刘人语的十六岁,在秋天快来的时候就被无声宣判了死刑。

      06

      苏芮琪接到刘人语电话的时候她刚吃完晚饭。

      “苏芮琪,出来喝酒。”

      “你疯了!”她吓得连手上的游戏手柄都差点没拿稳,“十六岁,喝毛线的酒啊。”

      “学校旁边那个公园等你。”

      “诶我说......喂,喂!”迎接苏芮琪的只有一串忙音,“靠!”她把手柄往沙发上一摔,“刘人语你神经病啊!”

      苏芮琪用力蹬着自行车骂骂咧咧地赶到公园的时候,刘人语已经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等她了。

      淡红的残阳透过上方层层密密的树叶间隙稀稀落落地打在刘人语的头发上,她就坐在那儿,低着头,脸被吹下来的头发挡住什么也看不清。

      “靠”苏芮琪把自行车往草地上一摔,骂了今天的第二句脏话,“跟我在这儿演什么偶像剧呢!”

      她径直走到刘人语身边,坐下来以后才发现长椅下边立着个塑料袋子,用力瞥了几眼。

      啤酒,这绝对是啤酒。苏芮琪在心里断定道。

      “喝过酒吗苏芮琪?”

      苏芮琪赶紧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天地良心,长这么大她连酒精饮料都没沾过一口。

      刘人语弯腰把一罐啤酒从袋子里拿出来,娴熟地拉开拉扣,神色轻松得仿佛手里拿着的是一瓶可乐。

      “喏”刘人语把拿着酒瓶的手递到苏芮琪面前,她颤颤巍巍着接过去。

      十六岁的年纪,喝酒这件事情本身就是神秘又让人紧张的。

      “干杯!”刘人语莫名其妙就喊了一句。

      “为什么干杯?”

      “为我们的友谊” 刘人语拿着酒瓶强行碰了碰苏芮琪的,“祝友谊天长地久。”

      刘人语有病。苏芮琪看着仰头猛灌的刘人语想道。

      那天傍晚刘人语一言不发地喝完了一整罐啤酒,苏芮琪就坐在一旁看着她,都是头一次喝酒,一瓶下去就红了脸颊,连人也变得絮絮叨叨起来。

      她拿出手机,看着通讯录上张紫宁的名字发愣,夏日残留的余温烤得她头脑发热,鬼迷心窍之间就点了拨号键。

      “喂?人语”

      电话接通地很快,连一丝顿悟的机会都没留给她。

      “张紫宁”她把头往后仰看着黄昏,清晰地感受到一丝温热滑过她的脸庞,“你就不能等等我吗?”

      等我长大,等我不再是个小孩子,等我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手中的啤酒瓶被自己攥得瘪了下去,塑料收缩的响声乍一听上去像是刘人语的指骨在咯吱作响,心上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又被人用汤匙小心翼翼地往缝里洒满了黄莲。

      刘人语把啤酒罐扔到一旁的垃圾桶,转过头看着苏芮琪:“苦。”她摸了摸自己泛红的鼻头,“啤酒真苦。”

      07

      后来的日子倒也按部就班,天没塌下来,还是得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唯一不同的也只是是从前同张紫宁每日密切的联系自那通电话以后逐渐变少,到最后也就慢慢一别两宽。

      刘人语记得十二岁那年的一个午后,张紫宁带着她在网上搜了一部著名的系列电影来看。她们盘腿坐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厚重的窗帘被拉上,严严实实地挡住所有阳光,刘人语捧着一袋张紫宁给她买的爆米花,盯着屏幕看得聚精会神,偌大的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下电影人物叽叽喳喳说着那时候也听不懂的语言和她轻声咀嚼爆米花的声音。

      那时候也还小,对爱情的理解大概还仅限于跟着妈妈在一起看的那些对岸偶像剧所演绎的“男女主必须在一起”的认知里。所以当看到最后女主角和男主的好朋友在一起以后,十二岁的刘人语第一次对爱情这个她还不甚了解的词汇产生了困惑。

      “他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她扭过头问旁边的张紫宁,话落还特意伸出手指了指屏幕上的男女主。

      “噗”张紫宁轻轻笑了一声,她也扭过头看着刘人语,凑过身子用大拇指轻轻擦去留在刘人语嘴角周围的爆米花残渣,“因为他们不喜欢对方。”

      “为什么不喜欢?”

      张紫宁看着刘人语摇了摇头,又凑近了一点然后伸出手帮她整理了一下蓬乱的短发,刘人语猜自己和张紫宁只隔了十厘米,她能清楚地看到张紫宁微微翘起的睫毛,也能闻到她发间传出来的洗发水的香味,是薄荷味的。

      “因为”张紫宁的声音从头顶处传下来,“不是每个人都会喜欢上每个人的。”

      十二岁的刘人语点点头,似懂非懂。十六岁的刘人语再想来这句话的时候却只觉字字诛心。

      [不是每个人都会喜欢上每个人的。]刘人语想道。她一切的自悲自喜自歌自舞自导自演,都是她的独角戏,和张紫宁都没有丝毫关系。

      张紫宁是这广袤宇宙里最耀眼的一颗行星,而她只是一颗不起眼的尘埃,一厢情愿地赖在张紫宁发出来的光里不愿离去,一边自怜一边感叹自己爱得多么伟大。

      爱是热,被爱是光。

      十六岁的刘人语在喝完啤酒抱着玩具熊痛哭过一场后终于慢慢想清楚。

      她很喜欢很喜欢张紫宁,可这到底也不关张紫宁的事。

      08

      完全脱离了张紫宁的日子倒也走得快,十月的时候刘人语迎来了她人生的第十七个年头,张紫宁给她来了条信息,大意不过也是祝她生日快乐,刘人语想了很久,还是回了个谢谢,客气又疏远。

      再后来寒假也就到了,刘人语想张紫宁应该快回来了,但她没问,也没有像往年一样坚持着要去机场。那天张紫宁提着个箱子呼哧呼哧走进楼道的时候刘人语就听到了,她急忙伸出手去掏随手扔在书包里的钥匙,却怎么摸也没摸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刘人语索性把书包脱下来放到身前,抬起一条腿顶着,手指绕过教科书的书脊在背包底部摸索,当指尖终于感受到一丝金属物质的冰凉以后,一直持续的脚步声也戛然而止。

      “人语”

      刘人语此刻只觉两眼一黑,得,有生之年,楼道相逢,终不能幸免。

      09

      年三十那天父母拽着不情愿的刘人语敲响了张紫宁家的大门,两家人都不多,关系又素来交好,索性每年连除夕都是在一起过的,红红火火过大年,图的无非也就是个热闹。

      妈妈和张阿姨在厨房准备做年夜饭,爸爸也和张叔叔在客厅热火朝天地侃大山,只留下刘人语百无聊赖地趴在饭桌上摆弄着手机。张紫宁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一直也没有出来。

      [不出来也好。]刘人语盯着手机上贴的一块亮片出神地想道,自己现在连看一眼张紫宁都觉得是在慢性自杀。

      她突然觉得自己像电视剧里那些幡然醒悟的吸毒者,把自己关在狭窄的小房间一边发了疯似地按捺不住伸向毒品的手,一边又用仅存的理智在脑海里循环播放着“珍爱生命,远离毒品”八个大字。

      “张紫宁是毒品。”刘人语小声嘀咕道,她把左脸贴在桌面上,玻璃所带来的冰凉触感让她被暖风吹得热烘烘的脑袋冷静了一下。

      “你说我是什么?”张紫宁的声音突然从上方传来。

      刘人语猛地一抬头,看见张紫宁就站在饭桌另一侧拿着个玻璃杯望着她,“没,没什么。”

      “但我刚刚听到你叫我名字了。”张紫宁穿着一件印有小黄人头像的T恤,衣服有点长,下摆甚至快掩到了她的膝盖。

      “没,没有。”不知道谁把空调的温度又调高了一点,刘人语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刚冷下去的脸似乎随着室内温度的升高又烧了起来,“我,我去看看阿姨她们需不需要帮忙!”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慢性自杀,慢性自杀,远离慢性自杀”刘人语边走向厨房边在心里碎碎念道。

      珍爱生命,远离张紫宁。

      10

      年夜饭倒也还是一如既往的丰盛,刘人语盯着眼前那盘农家小炒肉筷子就没停下来过,自己的爸爸和张紫宁的父亲拿着两个小酒杯,旁边放着一瓶二锅头,稍动几下筷子就要停下来碰一杯,还撺掇旁边的张紫宁也喝了几口,辣得张紫宁直冒眼泪花。两位妈妈在一旁也是话家里长短聊得热火朝天,觥筹交错之前也就顺便也问起了两个孩子,张紫宁妈妈关心完刘人语的学习又轮到了刘人语妈妈关心张紫宁的生活。

      “紫宁最近和男朋友怎么样了?”妈妈的话在耳旁响起来的时候刘人语正往嘴里送了一块小炒肉,六十八块一斤的肉片瞬间变成过了期的牛肉干,又硬又干,嚼得刘人语嘴里一阵苦涩。

      张紫宁抬起头,脸上有些微红,连声音里都染上了一丝酒精的味道:“男朋友?”

      舌尖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刘人语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刚刚一直咬着舌头。

      [该听到的还是要听到了。]刘人语想,她松开不经意间遭受了酷刑的舌头,咂巴了一下嘴巴,把杯子里的果汁想象成啤酒端起来一口闷了下去。

      真正的勇士,得勇于直面自己惨淡的暗恋。

      “阿姨你别听我妈乱说,我没有男朋友呀。”

      “咳咳咳”一大口果汁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呛得刘人语嗓子发紧,眼冒金星:“你没有男朋友?”

      “没有呀。”张紫宁看着被呛得直流眼泪的刘人语,忙给她递过去一张面纸,“叔叔阿姨你们都别听我妈瞎说,那人就是我普通同学,上次她给误会了。”

      刘人语给自己擦泪的手止不住地颤,她的城市这几天刚连绵不绝地下过一阵小雨,连空气里都带了湿润泥土的味道。窗外的鞭炮声在她耳边噼里啪啦地炸开,电视里春晚主持人字正腔圆又故作热情的主持腔穿过热闹的鞭炮声断断续续地传进她耳朵里:“预祝大家新的一年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刘人语突然觉得窗外的鞭炮声无比悦耳。

      11

      晚饭过后四个大人便刚好凑成一桌兴致勃勃地打起了麻将,西南地区,交情往往都是麻将桌上搓出来的。张紫宁吃完年夜饭后就又一头扎进了房间里,只留下刘人语一个人坐在客厅心不在焉地盯着电视,没有字幕,春晚的小品在讲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外面又放起了烟花,一束束火花嗖地蹿出来,在天空中炸开,一个五彩缤纷的烟花就绽放开来,花瓣如雨般坠落,在落地前又纷纷熄灭。

      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刘人语对着亮起来的屏幕定眼一瞧,是一串陌生的数字,于是想也没想就按下了拒接键,同时还感叹着这年头骗子真厉害,连年都不过了。

      手机屏幕在暗下去的那一刻又响了起来,刘人语抬头一看,还是那串数字,她伸出一根手指轻点了点红色的图标,[骗子真的很努力。]她在心里想道。

      身边终于平静了五秒,在即将踏入第六秒的时候电话的震动声从她兜里传来,刘人语掏出手机,依旧是那一串数字。

      诈骗电话定律,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三次,要么这个人就不是个骗子,要么就是个很努力的骗子。

      无论哪一种,都让刘人语对眼前这个号码产生了一丝兴趣。她按下接通键,拿起手机放到耳边。

      “喂?”

      12

      刘人语在下楼的时候还在努力回忆那个名字,那个电话里的人报给她的名字。她隐隐约约记得是她班上的一位同学,可她想破了脑袋也记不起那位名字主人的模样。

      除夕夜晚,四下无人,连猫都看不见一只。刘人语望着那个站在路灯下冲自己使劲挥手的男孩子,终于把他和记忆中的一张脸匹配在了一起。是那个借过她数学作业的男孩子,她十分确信。

      “不好意思啊,除夕夜还把你叫出来。”男孩只简单地套了一件白色的卫衣,看得裹着羽绒服外套的刘人语都替他觉得冷。

      “没事儿”刘人语低下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她这才注意到男孩的脚边零星地散落着几个烟花筒,“你在电话里说有急事,什么事儿啊?”

      “啊——”对面男孩的脸上似乎染上一丝红晕,他把手放到头后面不自在地挠了挠,“刚才的烟花你喜欢吗?”

      “是你放的啊”刘人语的目光越过男孩落在他身后的灌木丛上,树枝整齐地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刚刚被精心修剪过的,“还行,挺喜欢的。”

      “那.......你喜欢我吗?”

      “诶?”刘人语震惊地望着男孩,这是什么土味套路。

      “不是不是”男孩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摆了摆自己的双手,“我的意思是,我挺喜欢你的。”

      “可能是很突兀,但我下学期就要转学了,再不说感觉就没有机会了。”刘人语看见男孩清秀的脸庞涨得通红,他的手不停在身前乱摆,仿佛无处安放,“我没有别的意思,真的,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知道我们都没怎么说过话,你甚至都可能不记得我这个人,但就是忍不住。”

      “这是我的私心”男孩瞄了瞄面无表情的刘人语,把头无力地垂了下去,“如果打扰到你了,真的很抱歉。”

      路灯橘黄色的灯光垂下来打在他身上,刘人语抬头看他,男孩微颤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样翕动着。睫毛真长,刘人语想,张紫宁的睫毛也很长,也似乎曾在什么时候以相似的频率颤动过。

      盖在记忆上那已经布满灰尘的黑布突然被掀开,露出那些埋在深处的鲜活画面。

      刘人语想起十六岁盛夏的一个午后,她躺在张紫宁房间的床上,张紫宁在一旁背靠床头半坐着看书。窗帘没有拉,调皮的阳光跃过窗台,钻过窗户穿进来打在她的身上,蓝牙音响还在孜孜不倦地放着老式民谣。她躺在床上,半眯着眼睛由下往上地望着张紫宁的侧脸,窗外不绝于耳的蝉鸣声吵得她脑袋昏昏沉沉。空调的风口正对着她,连绵不断地把倦意往她眼皮子里送。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把眼睛闭上的,半梦半醒之间,竟也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她的额头。是那种温柔的触感,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又带着特有的温度。刘人语睁开眼睛,就看到张紫宁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的长发洒下来扫到自己的手臂上,浓密的睫毛在面颊上投下两道扇形的阴影,随着呼吸如蝶羽一样轻轻颤动。

      “你醒啦。”张紫宁快速把身子从刘人语上方移开,坐回自己看书的姿势。

      “你在看我睡觉吗?”

      “没有啊。”

      “那.....”刘人语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你刚刚碰我额头了吗,还是说有水滴我额头上了啊?”

      “没有”张紫宁伸出手来在刘人语头上作势要敲个爆栗,躲闪之间刘人语瞥见张紫宁的脸好像有些发红,“你产生错觉了吧。”

      记忆里的一切在眼前都又清晰了起来,刘人语能清楚感受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她知道一直都是自己自顾自地在上演自我感动的独角戏,可是如果那天,不是她的错觉呢?

      “人语,人语,刘人语同学,你在听我讲话吗?”

      一声急促的呼唤把刘人语拉回现实,她看着眼前紧张到语无伦次的男孩:“谢谢你啊” 刘人语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可是市区不准放烟花的。”

      她真想马上见到张紫宁。

      13

      冲进张紫宁房间的时候,她正在对着电脑不知道捣鼓些什么东西,看见刘人语冲进来,她急忙把电脑合起来:“怎么不敲门?”

      刘人语喘着气,胸口随着激烈的呼吸起伏着:“张紫宁”她顺手把门一关,心里有一些东西急切地需要张紫宁的认证 “去年夏天,我在你床上睡着那次,你......是不是亲我了”

      张紫宁愣了愣,看上去一脸茫然:“你在说什么?” 她推了推架在鼻子上的大框眼镜 ,“莫名其妙的怎么说这些。”

      小雨突然下起来,一点一点浇灭了刚生起来的火焰,果然是错觉吗,刘人语低下头,恍惚之间却瞥见了张紫宁脸上不正常的红晕,模糊的记忆里有什么细节在一点点被放大,眼前的张紫宁和那天她睁眼看见红着脸的张紫宁重叠在了一起。

      一根柴木被放进火堆,即将熄灭的火焰又重新微弱地燃烧起来,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勇敢过,怀着满腔孤勇,去追求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张紫宁”她正声,望向张紫宁的眼神里满是认真,“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喜欢你了,看见你和别人亲近我会不开心,你对别人好我也会生气,几个月以前我给你打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是因为我以为你和别人在一起了。”

      刘人语的脑袋发热,她咽了咽口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语无伦次:“我想要给你一切,可我什么都没有,我想为你放弃一切,可我又没有什么可以放弃,我真的......”

      “人语” 她的话被张紫宁被打断,“我不喜欢小孩子的。”

      “噢——” 雪花飘下来落在她的心头,刘人语用缝纫针把她的绝望一针一线缝进了她长长的尾音里。

      “我知道”她冲着张紫宁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关系” 刚说了仅仅几个字就已经哽咽,“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告诉你......”抽泣打断了她的话,她从无声地掉眼泪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用了十秒。

      “不能哭,刘人语,不能哭。”她在心里告诉自己,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她用手把自己的脸捂起来,肩膀随着抽泣剧烈地抖动着。仿佛是要把这么些年的情感都一并哭出来,她的委屈,迷茫,无助,等待都在一夕之间顷数崩塌,什么也没剩下。

      张紫宁叹了口气,她走到刘人语身前蹲下来,把她掩住脸的手拿开,用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刘人语”她的指腹还停在刘人语的脸上,“告诉你多少次了,听人说话要听完” 她用双手托住刘人语的下颌,把她的脸微微抬起来和自己对着,“我不喜欢小孩子”,平日里装着星辰的眸子里此刻满满都是刘人语的倒影,“我只喜欢你。”

      刘人语“哦”了一下,泪珠挂在睫毛上,声音依旧带着哭腔:“你不用哄我。”

      张紫宁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我没有哄你。” 她摇摇头,把放在桌上的电脑拿过来在刘人语面前展开,“你看看这个?”

      “这什么?”

      张紫宁把自己捣鼓了一天的成果从屏幕上调出来:“给你录的歌。”她对上刘人语迷茫的眼神,“本来想过段时间给你听的,但是提前一点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她把手放在触摸板上,将光标移动到了播放键上。

      张紫宁的声音从电脑里传出来,前奏刘人语很熟悉,她记得张紫宁以前也放过这首歌。

      “阿楚姑娘

      乡村的风里弥漫你的香

      风吻过的口红欲盖弥彰

      阿楚姑娘

      时间的泪眼撕去我伪装

      你可记得我年少的模样”

      刘人语断断续续的抽泣随着歌曲的推进停止,她其实什么也没听出来,那些被张紫宁小心翼翼唱进去的一喜一悲,欲说还休她统统没有听出来,她只是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张紫宁和她一起躺在地毯上放这首歌时说的话。

      张紫宁说:“以后我一定会给我喜欢的人唱这首歌。” 她把手枕在头后面,侧过头看着刘人语,目光如炬,那是刘人语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的眼里真的可以有星星。

      “今夜你会不会在远方

      为我守望。”

      一曲终了,张紫宁的歌声像软舌舔过心尖,刘人语的身形一颤,登时满脸通红。

      “张紫宁你真幼稚!” 她急忙岔开话题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那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被喜欢着的不自在,“多大的人了居然还用小黄人当屏保。”

      张紫宁在一旁被刘人语极其优秀的尬转话题能力搞得哭笑不得。

      “书包也用独角兽的!” 刘人语抬起手指着凳子上放的书包,“真的是小学鸡本人了。”

      张紫宁没忍住一个爆栗就扣了过去。

      “呜呜呜你打我。”刘人语抱着头故作委屈。

      张紫宁只觉又好气又好笑 :“打在你头上我的手也痛啊!”

      “自作自受!”刘人语突然凑到她耳前吼了一句,末了还不忘给她做了一个鬼脸。

      张紫宁也不服气,她直接凑到刘人语眼前大声争辩:“报应!”

      [跟小学鸡待久了自己也会被带成小学鸡。]张紫宁在心里感叹道。

      打闹之间,却突然听见外面砰地一声响。

      烟火自严禁放烟花的市区而出径直冲向云端,炸裂开来。

      一时间火树银花,流星如雨。

      刘人语抬头看了看挂在墙壁上的时钟:“十二点了。”

      “嗯,新年快乐。”张紫宁说,“你看,我们又在一起过了一年。”

      “张紫宁”刘人语收起脸上没心没肺的笑容,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起来。

      “嗯?”

      “新年快乐”她望上张紫宁深不见底的眼眸,声线控制不住地有些发抖,“我们谈恋爱吧。”

      客厅的电视音量不知道被谁调高,断断续续传进房间里来,她又听见那个主持人热情洋溢的声音:“祝大家新的一年里大吉大利,心想事成.....”

      后面的话她没有听清,因为张紫宁的声音在这时候也响起来了,她看见张紫宁的嘴一张一合。

      张紫宁说:“好。”

      这个新年一定是最喜庆的一年。

  • 作者有话要说:  Reprinted in lofter 薄荷味粉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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