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翎刀》五音缺仨

99、第九十九章

　　飞凌霜大方行至殿中，任凭别人投来或好奇、审视或挑剔的目光，坦然望向主位的周皇帝和他身边的女人，眼波间流转着点点灵动与无边潋滟。眼下她与各国公主共处一室的光景像极了一池清莲中冷不防抽出一枝火红的异类，艳得突兀，美得难以招架，绝世独立。
　　绯红的酒液从倾倒的白玉杯中无声流淌而出，洇湿了皇上的袖口。可皇上并未感觉到，他的视线，他的心思，乃至他的整个人都牢牢附在飞凌霜后面那个男人身上。
　　别来无恙。
　　翩然如雨后修竹，挺拔似雪中劲松，左雁只站在那里就让周遭所有黯然失色。辽人常见的打扮，黑衣黑裤，束紧的上衣不仅将腰身显露无余，更衬出肩膀的宽厚；头发高高束起，发尾散垂在后颈处，眉眼沉静如昔，嘴角天生上扬，似笑非笑让人沉沦。
　　皇上眼前浮上层雾气，手不知该放哪里合适，他的名字就在唇边，只要他抬起眼眸看自己一眼，皇位，天下，没有什么舍不掉的。

　　见气氛诡异地僵持起来，八王爷谨记使命，起身道：“最后一位贵宾终于到了！欢迎辽公主！请入座！”
　　飞凌霜顺着连世新指的方向看，为她预留的是最靠近周皇帝的主宾位，嫣然一笑，轻盈走过去坐下。左雁与两位贴身侍女随即在她背后站定，全程目无旁视，本本分分仿佛真是她的随从。
　　皇上急得心中燃起了火，你看我一眼啊！

　　连世新预备请皇兄讲几句“欢迎诸位远道而来”之类的寒暄话开场，可转身一看，皇上正用足以把人生吞活剥的眼神直勾勾盯着辽公主方向......
　　他下意识抖了抖，整理心神，以镇定自若之姿朝公主们发出友善的微笑，道：“今夜正值除夕，是大周最喜庆热闹的日子。托皇兄的福，有缘与各位美丽的公主共度，本王实乃三生有幸。不如先互报家门，方便大家结识交个朋友？”
　　几位公主轻声应和：“好。”
　　“那从本王开始，连世新，排行第八，承蒙皇兄不弃，任职于御史台。”连世新偷瞟到皇上仍未回神，便示意旁边的南诏公主继续。
　　公主们的介绍千篇一律，无非是介绍自己的名字，来自何方，再表达对周皇帝和八王爷的谢意。本来接龙进行得顺利，但轮到波斯公主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状况。
　　她用奇怪口音的汉话介绍完毕后，一样样细数起从波斯带来的礼物，颇有丝绸之路上顶级商人推销货品的风采，难免让南诏阿藜公主这种出身小国的听得有些难堪。可波斯公主却不自知，甚至还失礼地向别人挑衅：“因为礼物太多，在路上耗费了许多时日。想不到辽公主到得比我还迟，敢问你为周皇帝陛下带了什么了不起的礼物？”

　　完了。连八王爷也没料到波斯公主会有这一出，心想早听说辽公主其人凶悍异常，竟然有人不开眼招惹她，不会就地打起来吧？皇兄是指望不上了，谁能帮帮我！
　　这边飞凌霜笑出了声，安然抱着胳膊望向波斯公主，道：“送礼物呢，最重要是合心意。你带的礼物合不合人心意我不知道，但辽国的礼物......”说着扭头意味深长地朝左雁眨眨眼，“人来了，不就是最好的礼物？”
　　波斯公主像听了天大的笑话，心里组织了一串词准备嘲讽，就见飞凌霜竟然大胆向主位发问——
　　“周皇帝，你说是不是？”
　　言语间的轻佻如平地惊雷，将所有人轰得头顶冒烟。可更惊人的还在前方等待——周皇帝说出了今夜酒宴上的第一句话：
　　“是，人来了就好。”

　　连世新甚至怀疑他皇兄教辽公主下了蛊，理智全失，礼法全无！现在连与阿藜公主多聊几句的兴致都消失了，他只想快些结束这场走向逐渐失控的酒宴。
　　“呵呵，没错，呵。既然大家都互相认识了，那就......起菜！”

　　“皇上，皇上！”李贵妃在热汤端上来的时候发现皇上的袖口湿了，连声提醒之余，挨近用丝帕帮皇上擦酒渍。
　　皇上被扰了心神，“无妨。”
　　贵妃没听见似的，依然捏着叠起的帕子一下下沾皇上的袖口，“要不要回寝殿换身衣服？”
　　“朕说无妨。”皇上诧异于她的莫名执着，抽回胳膊，干咳一声，大声对宾客们介绍：“此汤是当归羊肉汤。”
　　连世新听见皇上突然开口，立即跟上补充：“对，御膳房选用上品当归、美人谷松茸、长白山参与塞外羔羊文火煲煮而成，不仅口味浓郁鲜美，还有驱寒暖身、补气益血之功效，请诸位品尝。”
　　一时间，各桌都响起汤匙与碗沿碰撞的声音。飞凌霜尝了一口，好奇道：“松茸和人参我都知道，当......龟是什么龟？”
　　有人偷偷笑出了声，八王爷正想一本正经解释当归是什么东西，皇上深情款款地开口了：“当归是一种药材。归，盼君归的归。”
　　“哦！”飞凌霜眼珠转了转，醍醐灌顶般感叹，“真是好汤呢！”

　　摸不清世初对自己的怨气几分，左雁一直垂着眼眸，回避二人的目光交汇。听到如此刻意的“当归”，他没忍住笑了，瞬间又绷住，努力当作无事发生。
　　他想错了。就这刹那闪现又消失的笑，皇上捕捉得完完整整。没失忆，他就是在装傻！皇上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也笑，望着左雁笑，憨憨傻傻不像个皇帝。
　　飞凌霜扫到周皇帝的笑容和眼神，猜测他与左雁之间的无声交流有了进展，端起汤碗回头逗左雁，“来一碗？当——归——呦！”

　　皇上猛然拍桌，动静惊到了身边的贵妃和小福子。
　　贵妃早已察觉皇上对飞凌霜的过分关注，一直留意她的举动，以为是她对侍从的轻浮惹恼了皇上，忙帮皇上找回场子，也端起汤碗舀一块羊肉送过去，“皇上请用。”
　　几乎同时，憋着眼泪的小福子来到皇上近前，声音近乎哭腔：“主子，您有什么吩咐？”
　　“不能让他就这么站着，饿着，朕受不了。”与小福子说着话，皇上注意力仍在左雁身上，见飞凌霜在他那讨了没趣，一碗汤原样端了回来，严肃的表情才有所放松。完全不在他眼里的贵妃未得到丝毫回应，悻悻然放下碗，极力维持脸上的笑意，接受异国公主的艳羡。
　　小福子为难道：“皇上，奴才看着也真心疼，可.......这么多公主都带了人来，只给一人赐座怕引起非议啊。”
　　“朕做了皇上还是一样眼睁睁看着他受苦却无能为力。”
　　皇上几乎含在嘴里的话，小福子听清了，用力摸了把眼睛，急中生智，“赐座不行，赏吃的却可以！”
　　“那还不快去！”

　　小菜、热菜、面食点心，上菜的宫女往来穿梭有序，公主桌上不一会儿就摆得满满当当。十来名小太监端着餐盘走向各公主身后的随从，皇上身边的福公公亲自为飞凌霜公主的随从送去吃的。
　　左雁不动声色地看着小福子走到面前，双手托着的餐盘止不住颤抖快把碗碟晃得叮当响了，便伸手帮他稳住。切切实实的活人就在一尺开外，小福子激动道：“公子，吃点东西吧。”
　　左雁顺势接过餐盘，“好，多谢。”
　　活生生的人，还说了话！小福子的心砰砰砰快从喉咙蹦出来了，像被点了穴，当场定住，巴巴望着左雁。
　　“好吃。”左雁拿起块白糖糕吃了，小声问，“不回去伺候皇上，不打紧吗？”
　　“谢公子提醒！”小福子缓过神来，转身小跑回到主桌旁边向皇上复命，“皇上，送到了，还吃了，说好吃！”
　　皇上没好气地说：“朕看到了！”

　　飞凌霜几次想喂左雁吃菜未果，贵妃碰过一次钉子后再没鼓起勇气尝试。连世新与公主们你来我往酒喝了不少，而皇上基本没吃什么，筹备许久的公主宴就这样走向了尾声。
　　掐准了时辰，连世新请公主们移步殿外，观赏都城除夕夜的焰火，随后就由御林军护送她们回驿馆歇息，明日八王府再聚。
　　人都散了，贵妃见飞凌霜公主一行已上马车，便话中有话地说：“皇上，辽公主美貌绝尘，个性直率，可谓今夜最为出众之人。”
　　“嗯？”目送马车消失于视野，皇上问贵妃在说什么。
　　贵妃道：“没什么，皇上累了吧？不如......”
　　“哦，让小福子送你回出云宫吧！这一年你受累了！”

　　飞凌霜和侍女坐在马车内，护卫打扮的左雁不好上车，就在外面大步跟着走。临到宫门前最后一个转角处，黑暗里飞出一个人影直奔左雁而来。左雁反应极快，躲过了来人试图将他钳制的第一招，随即出手，一掌击中那人肩膀，又将其狠狠掼到宫墙上。
　　“是我！”
　　那人出声停战，左雁听着声音耳熟，凑近一看，是他在右吾卫的朋友吴阒，“有话不好好说，为什么偷袭？不要命了？”
　　吴阒耿直道：“试试你身手退步没有。”
　　左雁无比真诚，“打你还是有余裕的。”
　　“哼，比一把？”
　　“来呀！”
　　“今天不行！”吴阒却泄了气，皇命在身，身不由己，无奈覆到左雁耳边说，“皇上在明月楼等你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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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昨半夜网页版死活登不上，就凑合用手机版发了。刚又改了一遍。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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