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翎刀》五音缺仨

73、第七十三章

　　五更天，寝殿的大门从里面推开。在门外守候整夜的宫人这才敢动弹，预备进门去侍奉梳洗。可皇上已穿戴整齐走了出来，除了眼睛红肿，与平时并无不同。
　　王三保仗着从小带大皇上这份无与伦比的资历，自作主张心疼皇上，“皇上，您看今儿个是不是......”休息一天？
　　“上朝。”
　　皇上已走出好远，王三保才反应过来，慌张倒着碎步小跑追过去，喊道：“备辇！起驾！上朝！”

　　文臣武将分列朝堂大殿两侧，静候皇上到来。金宁海与郭元堇、吴子林通过气，三人心里都不好受。左家命脉尚存于世本来是件天大的喜事，可天不怜见，他们连跟那孩子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特别金宁海，是他把皇上从北境强带回来，相当于亲手葬送了左雁的生路，此后无论在皇上面前还是将来到了那边见了左江南，他都永远抬不起头来。
　　皇上驾到！三人下跪行礼起身时不约而同地往龙椅上瞄，见皇上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只是眼睛血红，不由得担心今日会出什么乱子。

　　世事总是怕什么来什么。在各部大臣例行奏本前，李旬率先发难，貌似恳切道：“皇上可是连夜批阅奏折过于劳累？政务之事不可操之过急，请皇上保重龙体，龙体安康乃大周之福！”
　　“朕知道了。”皇上不置可否，只说了这么一句。
　　李旬身后闪出一个人，“丞相言之有理。皇上初登大宝，千头万绪且慢慢来，而且皇上身边着实需要有人体己照顾。当年先帝做太子时就有了正妃、侧妃，可现如今后宫却空空荡荡......臣以为选妃之事该提上日程。”
　　大家都知道，这位梁侍郎有女待字闺中，他这话说得未免暴露了私心，对之嗤之以鼻之余已默默物色起自己家族中的适龄女子。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要是攀上了皇亲，那朝中地位就稳如磐石了。所以众人三言两语地附和起来，大有举全国之力为皇上填充后宫的意思。

　　他们哪里知道皇上现在根本不可能动这份心思？郭元堇见皇上对那些人听之任之，便替他出头，道：“诸位，眼下北边虽一时平静，西南蛮族又在蠢蠢欲动，皇上醉心政务才是江山、百姓之福，充实后宫不急于一时。”
　　“郭大人这话不对，历朝历代哪位皇帝不是后宫佳丽三千，耽误帝王伟业了吗？”
　　“好了。”皇上开口，“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为朕好、为社稷好，朕都心领了。大张旗鼓选妃就不必了，劳民伤财。”
　　下面的人仍不甘心，“可后宫实在......”
　　“朕的家事朕自有打算。不必广选是因为已有了心仪人选，可即刻封赏入宫。”

　　此言一出，梁侍郎喜忧参半，喜的是皇上并非传言中的不近女色，忧的是他家女儿与皇上素未谋面，这天子亲选的美人多半是别人......
　　大臣们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郭元堇比别人更为茫然，生怕皇上说选中的人是左雁，战战兢兢地问：“不知皇上心仪之人是？”
　　大殿里登时肃静地可怕，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一个答案。
　　皇上终于抬眼，目光扫过郭元堇和他对面的金宁海、吴子林，又落回李旬身上，说：“李府李婉姣。”

　　轰。很多人脑子里出现了这个声音，是平地惊雷，也是美梦崩塌。众人炸成一锅煮沸的粥，连李旬自己都难以置信地说不出话。
　　梁侍郎忿忿上前，“皇上说的可是李丞相李府的李婉姣？”
　　“是。”
　　“皇上可是在说笑？”
　　皇上漠然看了他一眼，“君无戏言。”
　　梁侍郎备受刺激，忘了自己平时是如何绞尽脑汁巴结李旬的，以正气凛然之姿上前两步，说：“这不合规矩啊，还请皇上三思！”有了出头鸟，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立即跟上，请愿大军呼呼拉拉跪了一片。
　　皇上向下扫视，颇感意外似地明知故问道：“什么规矩？”
　　李旬低垂着头闭上了眼，与他对比鲜明的是梁侍郎打了鸡血般抢着回答：“那李婉姣是先帝为世昭太子选定的太子妃，已昭告天下，四海皆知。单凭这一点，她就算当宫婢都要避嫌，怎么可以纳入后宫？”
　　“你的意思是先太子的太子妃不能纳入朕的后宫？”皇上反问道。
　　“没错。”
　　“可朕记得先太子并未成婚，何来太子妃？”
　　“这......”梁侍郎不甘心，“虽未成婚，但众所周知......”
　　皇上打断他的诡辩，“大周律哪一条写了大家都知道的事就按事实论处？又是哪一条允许将未成婚的女子视同人妇？”
　　底下众人沉默。
　　“回答朕！”
　　梁侍郎吓得一个哆嗦，“没有，大周律上没有。”
　　“先太子妃的禁忌那条，有吗？”
　　此时梁侍郎和李旬的境况已完全调转，无力地闭上了眼，回答道：“没有。”
　　皇上起身，“既然大周律都没写，那你们口口声声提到的规矩——是你们定的？”
　　梁侍郎才意识到自己钻进了皇上成心设下的套，浑身瘫软倒在地上，大呼“皇上饶命，微臣不敢！”身后的请愿大军跟着遭殃，也一起不停地“皇上饶命”。

　　“别说李婉姣并无先太子妃之实，就算她是先太子妃，大周律上也没说当朝皇帝不能娶。希望你们记住，大周律上明明白白写着的才叫规矩；除此以外，朕的话就是规矩。朕宣布，李旬之女李婉姣封为李妃，即日入宫。谁还有异议？”
　　殿内雅雀无声。
　　皇上向前走了两步，点名问李旬：“丞相，你可有异议？”
　　李旬第一次感受到来自新皇的压力，说：“臣没有异议，代小女谢主隆恩。”
　　“很好。都起来吧。”
　　跪着的人狼狈起身站回原位，仿佛鬼门关走一遭捡回一条命，原本要禀奏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朝堂上一时无人作声。

　　皇上回到龙椅之上，转换了语调，说：“众卿无事？那朕还有件事，今日与诸君一议——原先是大将军府的那块地荒了几年了，寸土寸金的地面空着浪费，朕每每经过都深感心痛。你们觉着呢？”
　　工部尚书唐充跨出一步，赞同道：“臣以为皇上说的对。先帝在时，臣就多次进言，可先帝念故人之情，始终不肯动那块地。臣以为那里正处街市交汇要道，若是朝廷收回贩卖给私人，定能买个好价钱充实国库。”
　　皇上身子微微前探，似乎对唐尚书的话很感兴趣，“那是皇爷爷赏给左家的地，你想卖给谁？”
　　“回皇上的话，据臣所知，盯上那块地的大有人在。本身是繁华要地，不论建茶楼酒肆还是银号驿馆都包赚不赔，一旦放售，定能吸引买家纷至沓来！”
　　皇上点点头，“你也想买？”
　　唐充停顿一下，前面梁侍郎刚吃了大亏，他可不能重蹈覆辙，便说：“谁不想呢？可臣的俸禄有限，养家之外再无结余，想买也买不起。”
　　“你想的挺多。”皇上重新靠在椅背上，“唐充，既然你心心念的都是充实国库，朕给你个机会——去江南修运河吧！打通官粮运输的南北大通道，国库丰盈就靠你了，修不好朕可要问你的罪！吴畏调任工部侍郎，全权负责大将军府重建事宜，在唐充离京期间代管工部事务。”
　　......唐充惊诧地张大嘴看向李旬，后者不为所动。他能怎么办？告诉皇上这不合规矩？连李婉姣都封妃了，他李旬还有什么立场跟皇上提规矩？皇上的话就是规矩！
　　吴畏领旨谢恩，唐充生生吃下了这个天大的闷亏，欲哭无泪。

　　散朝时，李旬和吴畏都让道喜的人团团围住动弹不得。
　　吴子林凭身体在人群中扛出一条路，把大儿子拽了出来，殷切叮嘱：“皇上委以重任，你定要尽心尽力，不能有半点疏漏！”吴畏虽是武将之后，个性行事却更像郭元堇，对父亲点点头：“父亲放心，孩儿一定不负圣意。”另一边郭元堇跟了过来，“子林兄，吴畏做事踏实稳重，你大可放心。”吴子林目光放远，眼前仿佛看到了什么，“那可是大将军府啊......”
　　这会儿恭喜李旬的多半是在先太子离世时看他笑话的那些人，脸上堆着笑，夸李旬逃不过国舅命，李婉姣后位在望......李旬应付得头痛，更因被皇上反手将了一军而迷惑。皇上到底想怎么样他看不透，但形势明了的是别人眼中的他已划入皇上的阵营，不管他愿不愿意。

　　一袭大红衣裙，翠玉金簪，娥眉朱唇，李妃风光入住出云宫。
　　人生峰回路转，李婉姣以为是上天眷顾才让皇上知晓了她的心意，力排众议迎她入宫。这世上还有比嫁给心爱的男子更幸福的事吗？
　　她不在意名分，曾想着只要能陪伴一见钟情的六皇子左右，哪怕做个小小侍妾也无所谓。可女子的命运哪由得自己做主，父亲让她嫁太子，她就要开开心心做太子妃，把真心深埋......
　　直到身处布置华丽的出云宫中，她仍恍惚似美梦未醒。王三保奉命而来，介绍道：“李妃娘娘，小的王三保，在皇上跟前当差。这几个丫鬟都是伺候您的，娘娘尽管使唤。您今日奔波劳累，小的不打扰了，就此告退。”
　　“哎，王公公留步！”
　　“娘娘有何吩咐？”
　　李婉姣羞红了脸，吞吞吐吐道：“皇上......今夜......来吗？”
　　王三保迟疑着回答道：“皇上他......可能晚些来吧，老奴也不知道。”
　　“多谢公公。”李婉姣察觉自己问得有些过火，羞愧难当，赶紧放王三保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