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翎刀》五音缺仨

66、第六十六章

　　左雁扶着额头思来想去，算了，世初尚未醒来，暂时不宜与安迦斗智，随他怎么理解吧，别泼人冷水的好。至于拿他人性命起誓这事，虽觉不妥，但或许是辽人习俗？于是哼哼哈哈敷衍应对下了安迦的一腔热切。辽世子大人自认看得长远，慷慨地为周军小侍卫送上了诚挚的祝福，早点醒来当信使。

　　面对面相谈甚欢是一回事，背身出了世子帐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安迦手下引着左雁到了一座重兵把守的小营帐前，火把兵刃交相辉映。帐内陈设简单，一张床正对着帐帘，世初就躺在上面。左雁并不反感这种看守囚犯的架势，反倒对安迦的坦荡有几分欣赏。只可惜他多虑了，“既然来了就没打算走啊。”
　　进了小营帐，多日累积的倦意汹涌来袭。左雁按了按太阳穴，稳住步子到床前把被角掖好，试世初额头的温度，热度不减，但和之前差不多，没有继续升高算是好征兆。脉象格外紊乱，像是蝎毒和乌头毒素激战，等一方获胜才会逐渐平稳。
　　左雁坐在地上，倚靠着床身，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梦里的世初在片片悬垂的白纱后面时隐时现，想伸手够他可胳膊怎么都短一截触摸不到，只能不停地重复一句话。
　　“撑住啊，连世初，别让我白来送死。”

　　“左雁......左雁......”
　　恍惚中有人叫他，断断续续地急切，强烈的绝望气息，听得左雁激灵从梦中醒来，腰背传来实打实的酸痛，揉着腰起身查看世初的情况。
　　烧退了，脸上有了血色，搭在床边的手指抽动着想抓住什么似的。
　　他握住世初不安分的手指，“没事了，可以回家了。”

　　低哑的声音带着温热从耳畔传入，暖暖痒痒的。世初慢慢抬起沉重的眼皮，声音主人的脸就在眼前，穿着陌生的衣服，似梦一场。
　　“左雁？”
　　“嘘——长话短说，从现在开始我是你你是我，等等就送你去金将军那。”
　　“你......在说什么？”
　　“记住我的话，不要问，照做就好。感觉好些吗？”
　　“......”世初身上乏力，脑中混沌，听不懂左雁的话，甚至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还在人间。

　　“太子殿下！你的侍卫好了吗？”百般疑惑待解之时，帐外响起了洪亮的声音。
　　左雁反应极快地捂住世初的嘴，猛使眼色，同时回应外面的人，“托世子的福，好多了！世子这么早！”
　　世子？什么世子？哪个世子？这是何处？世初有太多问题想问。
　　安迦十分不见外地掀开帘子直接走进来，“夜长梦多，早点起好。昨夜与太子交心获益匪浅，关于辽周两国的关系萌生了一些想法，便顺手拟了封信，迫不及待想请太子过目。要是太子没有异议，等会儿就让这位蝎子兄弟送给金宁海吧。”
　　信由安迦双手递上，左雁不得不心惊胆战地双手去接。不是怕这几张纸，而是怕背后的世初说漏了嘴，一切就都崩了。信拿到手里，左雁并不急着看，状似无意地拉了下世初身上的被子，拿捏着昨晚的气度说：“世子勤勉令人佩服。这位小兄弟身上的蝎毒刚解，我也腹中空空，能不能劳烦......”
　　“早饭是吧？已经叫人准备了，马上送来！”安迦心领神会，眼中含笑望着左雁，脸上写满诸事尽在掌握的余裕。
　　左雁和他对视片刻，喉咙干干地开口：“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吃完再细看？不瞒你说，此刻已饿得头晕眼花......等我看完再让外面的兄弟传话给世子，如何？”帐内站了两人就已显出空间的局促，再搬把椅子进来似乎不可行。安迦只好摒弃了看着他们吃饭的念头，不无遗憾地走了。

　　世初硬撑着坐起，用极小的声音问：“他是安迦？这是辽营？”
　　“对。”
　　左雁坦然回答，坐到床上拉起世初的手腕为其诊脉。
　　“是为了救我。太子，怎么回事？”
　　之所以隐瞒自己被蝎子蛰，就是怕拖累左雁，索性能撑多久就陪他走多远好了。可现在明明还活着，那......世初不敢想象左雁为救他做了些什么。
　　脉象稳定。
　　左雁放下世初的手，盖上被子，贴身过去，蚊子般耳语道：“我骗他们说我是你，你是我侍卫。金将军已经来切他们后路了，只有用我做人质才有和金将军谈条件的本钱。所以，等等你就和贺州平民一样充当信使，回家。”
　　“那你呢？”世初气息尚不足，大口呼吸。
　　左雁嘴角扬起，满不在乎地说：“我就在这当太子呗，作威作福。”
　　世初猛然抓住他的手，“不行！”
　　“我知道，我当然不如你，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力不给你丢人。”
　　“一旦他们发现，你就没活路了！”世初根本不在意丢人不丢人，他在乎的是左雁的命。
　　左雁的笑容消失，板着脸抽出手，扳住世初的肩膀，“这是我们唯一的路。你要是告诉辽人实情，咱俩都得死在这。”
　　世初眼中透出狠劲，顺着话头说：“也好。总比你自己死在这好！”
　　“连世初！”
　　连名带姓叫得比寒冬腊月的西北风还肃杀无情，世初懵了。
　　“昨晚，以为救不活你了。现在，你好好地在我面前。你就忍心看我所有的辛苦白费？”左雁深吸一口气，眨了眨血丝漫布的眼睛，语气有所缓和，“回去帮我爹娘报仇，温强，同谋是谁还没查出来，拜托了。”
　　世初想骂人，想打人，想杀人！可心中的百转千回只化为眼眶酸涩，眼中戾气变成幽怨，胸口起伏地看着左雁。

　　“饭来了！”辽兵在门口喊了一声。左雁松开世初，手心覆在他眼睛上又迅速拿开，“进来！”
　　辽兵趾高气扬地端着一张餐盘，上面放着两碗粥，两个粗糙的馒头。“接着啊！”帐内连放餐盘的地方都没有，左雁抬手去接。
　　“去告诉安迦这个太子是假的，我才是周太子连世初！他是假的！我是周太子！告诉安迦！”
　　冷不防世初在床上朝送饭的辽兵大喊，怕他听不清听不懂还特意重复了一边。辽兵和左雁一样始料未及，手一颤抖，餐盘和上面的食物全摔在了地上。满地狼藉。
　　“烧糊涂了？说什么傻话！”左雁立刻转身苛责，又朝呆愣的辽兵说，“他脑子不好瞎说的，别当真！粥还有没有......”
　　辽兵不等他说完就冲刺跑了出去，想都不用想他会跑去哪里。追肯定是来不及了，左雁从地上捡起馒头，擦掉上面的灰，掰出干净的馒头心扔到世初身上，自己大口咬着馒头皮，“我告诉你，你想死在这，门都没有。你能活着出去，是不是我说的？我说到做到。”
　　“我留下还有生机，你留下就什么都没了。”
　　“呵。”

　　安迦比预想中来得更快，而且不是一人。“把两人都绑起来！带出来！”
　　辽兵终于等来了对他们动手的命令，粗暴地把左雁和世初双手背后，从肩膀绑到手腕，押到安迦面前。
　　外面起风了，辽兵围成一圈，直勾勾盯着他们。安迦基于最后的大度，没让他们下跪。绕着两人慢慢走了一圈，说：“你们唱的是哪出戏？”
　　世初抢话道：“世子，我是连世初，周太子！他是我的侍卫，想救我才不得已撒下弥天大谎。我愿意留下做你的人质，放他回去吧！世子要怎么罚都由我承担！”
　　安迦皱着眉头上上下下打量世初，转而问左雁：“你又怎么说？”
　　“呵。”左雁竟然笑了，不紧不慢的话语和世初的焦急对比鲜明，“世子，您还没看明白吗？这是忠心侍卫铁了心赴死救主的戏码啊。他这不是刚醒过来嘛，知道了我来找您的来龙去脉，就忠义上头，非要换我，拦都拦不住。唉！
　　我说那个谁，齐玉是吧？别白费力气了，我留下，世子自会以礼相待，周辽友好大计可图。你说你一个侍卫留下有什么用？除了添乱、有损我们周人的诚信外一无是处。念在你烧坏了脑子加上救主心切的份上，我就饶你这一次，下不为例！别闹了，等会儿赶紧把世子的信给金将军送去！”
　　左雁的话堵死了世初所有的路，他急于向安迦说明：“不是的，世子，你听我说......”
　　“不必！”安迦利落地抬手制止世初，后又一手抱胸一手摸下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视线在两人间来回几次，“有意思。抢着认自己是太子，那我就给你们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敢试试吗”
　　“请便。”
　　“当然。”

　　安迦从小喜欢读汉人古籍，对大周的历史有所了解。既然两人都说自己是太子，那就拷问一番，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世初先到世子帐接受问话，左雁留在小营帐外面吹风。安迦离开前撂话：“别动他。”

　　过了将近一炷香时间，辽兵推搡着左雁到了太子帐。世初身上的绳子已经解绑，端坐在安迦桌旁。
　　“呦，怎么个意思？”左雁进门绊了一下，脚下倒了好几步才停下，站定对眼前的景象表示不解。
　　安迦慢条斯理地说：“这位条条都答得上，答得对，九成九是真太子。”
　　左雁噗嗤笑了，“可不嘛，从小在我身边长大，什么事都知道。不过肯定有他不知道的，不信您问问。”
　　“哦？”安迦一度以为确认了结果，不必再问了，可眼前这位的自信看起来底气十足，又勾起他探究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