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翎刀》五音缺仨

36、第 36 章

　　不同于在城北校场的束腰武将装扮，今日的六皇子身着书生长袍。衣料虽为素色，但随着走动在阳光下银色光泽若隐若现的祥云绣边生动诠释了“尊贵”二字。六皇子表情严肃，明明文质彬彬的打扮，却似乎比校场那日更具威严。
　　张运堂虽没说什么，已不由自主地折服于他的气势，腿一软跪在地上：“参......参见六殿下！”其他少年见状，学着他的样子下水饺般扑通扑通跪下向六皇子行礼。左雁跪在队伍末尾，头埋得极低，心想怎么在哪都能遇见他呢。
　　“右金吾卫？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世初走到张运堂前面，认出了他们的军服。
　　“......”张运堂有心作答，可军纪规定得清清楚楚严禁越级报告，按说他们小分队的队长是齐玉，可那个乡巴佬怎么不回答？估计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王三保退到了世初身后，见打头这个多嘴的小兵支支吾吾，催促道：“六殿下问话呢，你倒是说呀！”伴着话音将落，手里的拂尘甩到了张运堂面前，并未沾他的脸，却也把他吓了一跳。
　　“回六殿下！我们是右金吾卫先锋小队，刚由校尉带进城熟悉日后的管辖环境，路过此地。”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从跪倒的队伍后面传来，少年们都低着头，看不出说话的是哪个。
　　齐玉又搞什么把戏？其他人听见他故意变声的声音后，都不禁祈祷他不要惹出事端，让大伙平安到北城门集合。
　　世初没找到说话的人，看了眼王三保。后者也无法确定声音的主人，无奈地耸了耸肩膀。不打算和他们多做计较，“那你们继续吧，不要在此地停留。还有，既已是十二卫的兵，什么可以说什么不能说望你们心中有数。”
　　少年们共同回答：“是！”
　　“起来吧。”

　　刚才听到有人妄议左江南而飙升的怒火已渐熄。此时此刻，世初只想静静在这里待一会儿。荒草丛生之地，在他眼中却是红灯笼摇曳的回廊，噼啪作响的炉火，蒸汽与甜香飘溢的厨房，一直在身边的人......皆在记忆中鲜活翻腾。
　　世初从将军府大门的位置迈入，一步步走向荒草深处。
　　“起立！向后转！行进！”变着声音连续喊出三个指令，左雁毫无犹豫地带队离开。走到柳条茂盛垂落的拐角处，终于没忍住回望了一眼。芝兰宫的马车停靠在老地方，王三保守在马车旁。世初趟草而行，袍角被高低错落的野草牵绊着，背影孤绝。左雁心中叹了口气，收回目光。
　　朝着左雁卧室的方位，世初走着走着忽然转头看向街角，只有绿色掩映下依次走过的红衣少年们。明明本就没有期待，但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失落，难以名状。曾绊倒自己的石头还在那里，世初过去坐在上面，闭上眼，感受着日光、热气、花草气息和曾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右金吾卫正式进驻城内后，先锋营以收割之势赢得了民心。坊间言必提“红衣先锋”，高大英武、风华正茂的少年不仅是百姓的守护者，更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核心话题。家中有适龄女儿的，甚至大着胆子托媒婆去兵营打听。于是，先锋营驻地门口除了送各种东西的、早晚等着看人的，还多了保媒拉纤的。兵营门口整日平民不断，可算是大周军队中难得一见的奇景。
　　消息传入朝中，连皇上都发自真心地肯定了温强治军有方，并表示要找机会亲眼看看传说中的红衣先锋。散朝时，李旬走得很慢，等到了从吹捧和马屁中抽身的温强。“恭喜温将军啊！”温强当然明白走到今天这步是因为什么，听出了话里的讽刺意味，忙说：“还不是多亏了相爷您给指的路吗？没有您，哪有如今的右金吾卫？日后还要请相爷多提点！”见他没忘本，李旬语气诚恳起来，说：“培植出精锐固然是好事，更好的是——他们都姓温。”几年的合作与交锋硬教会了直肠子温强解读李旬话中话的本事。姓温，不是特指温氏子弟，而是能忠于他、听命于他的意思。“那是自然，小弟这就着手去办。”

　　城里的宿舍中，左雁还是选择了大家避而远之的门口铺位，他旁边的吴阒已是先锋营校尉。
　　“吴校尉，听说今日门口来托媒的那几个全是冲你来的......”
　　“闭嘴！”吴阒反手把枕头摁到左雁脸上。
　　左雁笑着移开枕头，继续逗他：“有什么好害臊的？脸都黑里透红了，欸，你说你的身份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吴阒把枕头拽过来摆正，说：“不知道。你要是再拿这事取笑我，我就去告诉那些媒婆——长得最白最俊的那个叫齐玉，让她们都来找你。”
　　“你去告诉吧，现在就去。”左雁撑着头斜躺在两人的铺位上，一脸不在乎，“我，一个孤儿，谁愿意把女儿嫁给我啊？”
　　吴阒整理东西的动作顿住，先锋营这么多兄弟，连家在哪里都不知道的只有齐玉一人。他随即岔开话题：“听说中秋轮休，你到我家来吧。”
　　“去你家做什么？”左雁不知白天从哪摘了根草，叼在嘴里。
　　做什么？吴阒想了想，“吃饭，赏月，还可以喝酒？我爹娘和兄长都很随和，不用怕。”
　　左雁坐起，拍了拍吴阒肩膀，说：“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是真想去，可又不能去，那天正好有事。”
　　吴阒没应声，但脸上的神色分明在说“你能有什么事”。左雁勾起食指蹭了蹭鼻尖，准备现编一个具备说服力的理由。
　　“哔——”紧急集合的哨声响起，经过长期训练的他们条件反射般下地冲出房间。先锋营很快集结完毕，吴阒清点人数，三百人到齐。谁也没想到来训话的竟然是将军温强本人。先是对先锋营的表现予以称赞，又告诫大家戒躁戒躁，最后宣布将在先锋营中遴选温府护卫。
　　队伍解散后，左雁对吴阒说：“你看，我得去温府，去不了吴府了。”

　　三日期限已至，温强手中是自愿报名参加遴选的名单。他一行行看下来，足足五十几人。其实除了吴阒这个难写难认的名字，其他人在他眼里一概陌生。而吴阒是吴子林的儿子，不可能愿意屈尊到他温府当差。温强喊来了原来的校尉现在的副将，让他简单介绍介绍报名的这些少年，且算作初步筛选。
　　副将浏览了一遍名单，心中有数，对温强说：“将军，这中间大部分人的武艺不相上下，就算放眼整个先锋营比较，也处在中上游水平。唯有一人极为突出，就是名叫‘齐玉’的，此子不谙世事，武学上颇具天赋，和吴子林的儿子旗鼓相当。”
　　“哦？”吴子林的儿子是他旗下先锋营的佼佼者一事，温强花了好些力气才完全接受，原来竟还有人和吴阒有的一拼？“齐玉？那你怎么不早向我推荐？”
　　副将干咳了一声，说：“将军，我说的是单论武艺而言，若是算上家世、察言观色、为人处世这些，恐怕齐玉入不了您的眼。他是从北方边境流落来的，只身一人，性子直，有什么说什么......”
　　他这么一说，温强慢慢想起了什么，抬手打断道：“等等，这个齐玉，是不是总选那天喊着要上茅房的那个傻子？”
　　“呃......他并不傻。只是......小孩心性，单纯！”副将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缺心眼”的褒义替代词。
　　单纯，温强内心里反复品味着这个词。没有家人，单纯，那进了温家不就是温家人了吗？单纯好，不会思前想后，没有疑神疑鬼，给个甜枣就能为你卖命了，好，甚好！

　　八月十四，桂香满城。左雁和十九位战友一起告别先锋营，搬进温府，成为右金吾卫将军嫡系长卫。
　　在宿舍收拾东西惜惜依别之时，吴阒站在一边，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你还真去温府了。”左雁眼睛一亮，带着几分炫耀的意思说：“那你看看，我的本事吴校尉还不清楚吗？只要我报名，那肯定就能选上啊，对不对？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儿！”
　　能分分钟催毁别人的情绪状态算是你最大的本事，吴阒腹诽。略微伤感的离愁别绪全没了，他硬扛着想给这人两拳的念头，说：“到了温将军眼皮底下要谨言慎行，真怕你过两天就被打出来。对了，要是在那混不下去就早点回来，先锋营里永远有你的位置。”
　　左雁听得心中一暖，一拳杵在吴阒结实的胸膛上，“吴校尉真够义气！我齐某人谢谢你！你放心，我争取在温府多混些时日，让你一个人睡两个人的铺多享受几日，作为兄弟，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揉了揉冷不防挨了一下但并不疼的胸口，吴阒无奈道：“行，那我先谢谢你！你去了以后睡觉老实点吧，谁挨着你睡都难免忍不住想揍你。”
　　“哈哈！”左雁跳到地上搂住他的肩膀，“终于说出了心里话啊，憋了好久吧？你放心，温府可气派了，我们去了都是一人一间，羡不羡慕？”
　　吴阒摇摇头，“总之你好自为之，轮休就回来找我们，这就是你家。”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