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翎刀》五音缺仨

24、第 24 章

　　三年未见，一眼认出。
　　为围猎而做准备的这些天里，韩伯的眼神总是蠢蠢欲动，话到了嘴边偏又不开口——遇到世初怎么办？左雁知道他的疑虑，却坦然装糊涂。哪有那么巧？退一万步讲，就算遇上了，权当没看见。
　　事实证明，刻意回避只是一厢情愿而已。又或许一万步还不够。此情此景，世初以这种方式突然出现。左雁罕有地身体僵直了一下，电光火石间脑中闪过的全是“救人”二字。如何从狂暴的马背上把世初安然救下？
　　只一瞬，马又跑出好远。发疯的畜生像受了什么刺激，忽然前蹄抬起，急停，把世初甩了下来。左雁飞快射出一箭，扎在马背靠前的位置。一声呼啸，中箭的马稍稍调转方向疾奔而去。左雁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刚才他怕极了那疯马回头踩踏世初。

　　左雁跑过去，发现世初已经摔晕了。额角有血流下，脸上几处擦伤，沾着尘土，左腿旁一块石头。下意识想蹲下处理伤口，又担心周围有官兵埋伏，左雁大跨几步迅速隐没在树丛中。并没有人来。侍卫们怎么能放任六皇子被疯马带走不管？左雁急中生智，捏着嗓子喊了两声“来人啊，六殿下受伤了！”除了听起来更别扭的回音，没有任何动静。
　　罢了，心一横，左雁冲出来仔细检查世初的伤情。脸上是皮外伤，头上有伤口，摸到左腿小腿情况不好，怕是伤到了骨头，加上惊吓和震荡，恐有内伤……
　　不再多想，左雁麻利地找了两段树枝，摆在世初受伤的小腿两侧，解下一直绑在手腕的布带，把树枝和腿固定在一起，防止断骨错位。处理好之后，辩听附近方圆一里之内依然没有人声。左雁解下背上的弓箭，放到一棵树下，遮挡好，留下标记。回来半蹲着轻轻扶起世初，把他的上半身搭在自己背上，然后小心地把人背起。站起的过程中，腿的晃动加剧了断骨处的痛感，世初在昏迷中喊了声痛。左雁缓了口气，不顾背上的人有没有意识，安慰道：“好了啊，没事啊！”说完，两手托住世初的腿，轻松背着他朝后山的木屋走去。

　　此时山中的另一处，四位皇子跪成一排低着头，皇上在他们前面负手而立，脸色比密林深处更为阴沉，怒喝道：“温强人呢？警戒到哪里去了？连一匹马都拦不住？！”
　　一个官兵小头领战战兢兢地回答：“回……回禀皇上，已经派人去叫了，快到了！”
　　“滚！”
　　周围的人被这一声吓到大气都不敢出。
　　哒哒哒。温强和二皇子骑着马靠近，手下一脸难言之痛拦住了他们。温强反应机敏，立刻下马跑了过来。“皇上！臣来迟了！”
　　“看没看到那匹马？”皇上揪着他的衣领问。
　　温强摆出无辜的表情，问：“哪一匹？今天这么多……”
　　“西域进贡那一匹！”
　　“哦，那不是大皇子的坐骑……”说话间，温强看到跪着的皇子们，最靠近他的一位正是他口中的宝马主人。脸色变了，舌头也开始打结，“大……大皇子……”怎么在这里？那马不是疯了吗？
　　“今天世初骑了那匹马。他们说马发疯失控了，那么多人都没追上！你的人呢？你的人看到了没有？拦住了没有？！”
　　温强磕磕巴巴地为自己开脱：“臣没看到……”
　　皇上一把推倒他，道：“你没看到，你手下的兵呢？那么多兵都没看到？你们怎么守卫的？现在马和世初都不见踪影，今天要是找不到，你们都别活了！”
　　听到这句话的官兵腿一软，冷汗直滴。温强匍匐到皇上脚边，请罪道：“皇上息怒，臣这就派人去找，就算把整座灵山反过来，也一定会找到……六殿下！”怕皇上抬脚踹自己，说完温强就连滚带爬地逃离了危险区域，布置属下搜寻马和世初的下落。
　　大皇子顶着皇上的盛怒主动请缨：“父皇，让儿臣也去找吧！”世新等人连忙跟上，要一起去找世初。皇上捏了捏眉心，拒绝了他们：“还嫌不够乱吗？”
　　吴子林凑上来，“皇上，臣……”皇上一挥手，“你带人去吧。”吴子林不忘保护皇上人身安全的使命，留下了一队高手，其余的人全带走去找世初。

　　一队小兵向温强报告，曾见过棕马出现，之后他们按命令迅速退后，后来就没见着了。得到这个讯息后，温强调集几队人马前往他们所说的方位。果不其然，在那附近发现了很深的蹄印。更可怕的是，不远处还有血迹。
　　“这……这是马还是六殿下啊？”“呸呸呸，别瞎猜了，可别是殿下，不然咱们都得交代在这！”“前面还有血迹！”官兵沿着血迹一路追踪，心中七上八下，不知道追到后他们将面对的是什么。
　　温强心里一直在打鼓，怎么就是六皇子骑了这匹马呢？既然大皇子平安无事，那么万一六皇子出了事，大皇子作为马主人也难辞其咎吧？一石二鸟，似乎也不错？正在他颇为自得的时候，官兵们发出了惊呼：“找到了！找到了！”
　　断崖旁，棕马倒在地上，背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马死了，周围不见六皇子。官兵们心都凉了。温强过去探马的鼻息，确实已经断气。副官面如死灰，问：“将军，怎么办？”温强已有了打算，让他们在周围查找六皇子，自己带人先回去复命。

　　吴子林找了一圈一无所获，回到集合处正赶上皇上扇了温强一个耳光。“断崖？你不是亲自带人守断崖吗？怎么没拦住？！刚才还说没看见？！”
　　温强捂着脸，吐出一口血， “臣确实一直守在那前面，到您召我之前一直都没有看见啊！谁知道我一走它就……这里的山林如迷宫一般，让人防不胜防！”
　　夸下海口说已把灵山摸遍，守不住人，看不到马，一再狡辩。皇上为温强重重记上了一笔，懒得再作口舌之争，“你最好马上找到世初，不然朕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冷漠的威胁比愤怒的踢打更让温强害怕，他不禁祈祷六皇子平安无事。

　　天色渐渐暗下来，林中闪动着火把的光亮。通往断崖的各个方向都仔仔细细查看过了，没有世初。山中昼夜温差大，加之春寒料峭，吴子林担心皇上和皇子们身体吃不消。可皇上丝毫没有回宫的意思，既然马都找到了，没有找不到世初的道理。世新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温强肿着半边脸，勇敢地劝皇上先回，他带人在这彻夜搜寻。
　　皇上终于正眼看他，问：“打算怎么搜？”
　　温强申明自己的决心：“带兄弟们摸到断崖底下，就算摔个粉身碎骨也要把六殿下找到……”
　　“那你的意思是世初坠崖了？”
　　“呃……”温强不知不觉间又触到了皇上的逆鳞。
　　吴子林知道此时的皇上浑身都是火气，忙上前解围，说：“温将军，这里晚上多有野兽出没。弟兄们在明，它们在暗处。如要连夜找六殿下，最好小队合成大队，人多好照应。”
　　温强感激地点头，道：“是是！多谢吴统领提醒！”
　　“嗷——”一声狼嚎在不远处响起。“嗷——”似乎又有狼在在呼应刚才那声，听得这边的人汗毛直竖。“狼，狼来了！狼群！”官兵们慌张地亮出兵器，此刻，眼前、身后、各个方向的漆黑森林都蕴含了无限危机。
　　皇上沉着脸，扫了一眼冻得发抖的皇子们，艰难开口：“先回去吧。”
　　来时意气风发，回宫的路却走得步履沉重。从皇上到小兵，各有各的不安。“大殿下的马怎么就换给六殿下了呢？”温强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不仅打破了沉默，更在一些人心中激起了涟漪，如他所愿。

　　“我回来了。”
　　听见身后传来韩伯的声音，正在捣药的左雁头也没回，说：“怎么才回来？以为你被官兵抓走了。”
　　韩伯把左雁的弓和箭筒挂到墙上，拍到桌上一支沾着血迹的箭，“还不是给你收拾烂摊子，差点撞到他们，好不容易绕回来。”
　　“没带回来吧？”左雁夸张地朝门外张望。
　　韩伯坐下，倒了杯水一饮而尽，说：“没有。我说你啊，人家找他们殿下都找疯了，你把人带回来干嘛？”
　　草药捣好了，左雁把药糊倒进一个碗里，答道：“现在找，早干什么去了？他伤成这样，就倒在我面前，我没法不管。再说，好好的马怎么会发狂？是不是有人动了手脚？我看他回去也不见得安全。不说了，我去给他上药，你先想想怎么隐藏自己吧。”
　　“我怕什么？他没伤的时候都打不过我。要是认出我是谁，我就……”韩伯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左雁端着药碗站在门口，摇摇头，摆出十分痛心的样子，说：“他小时候，你还让他骑你脖子上呢！”知道韩伯只是说狠话，如果真容不下世初，就不会帮他去把弓箭拿回来，也不会冒险取下他射中马的那一箭。

　　走到隔壁自己的房间，左雁把药碗放到床边。世初散着头发躺在他的床上。头上、脸上的伤口左雁都已擦洗过，涂了药。慢慢掀开世初腿上的被子，露出他受伤的小腿。左雁念叨着“会疼一下啊，忍着点，疼过就没事了”，手放上去，聚精会神地摸索。摸到一处，猛一用力，为世初正了骨位。
　　太痛了。世初恍惚中感到一阵剧痛，眼睛睁开一条缝。灯光昏黄，一个人影在晃动，小腿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刚才的疼痛似乎消减了。想起身，做不到，浑身痛，钝痛。“不那么痛了吧？”他听到一个声音，混杂着少年的清亮和男人的低沉，矛盾却好听。然后，他眼前出现了一张脸。即便看不清，也足以让他瞬间忘了所有的痛，只想起来抓住眼前的人，再也不准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