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翎刀》五音缺仨

20、第 20 章

　　吴子林听了皇上的话有些无措，把谁拿下？皇上重复了一遍，指向清晰：“把辽公主郭萱拿下。”就这么定下了罪？吴子林犹豫着没动作，侍卫们看统领不动都不敢动。
　　皇上站起来吼道：“朕的话没听到吗？把她——这个女人——拿下！”
　　侍卫们再不耽搁，“刷”一声兵器齐齐半出鞘，一起向郭萱围过来。左江南身形闪动，眨眼间到了郭萱身前把她护住。吴子林随即打了个手势，手下纷纷停下脚步不再上前。“将军？”
　　左江南目光坚定，说：“吴兄，今日除非踏平我的尸身，否则任何人不能动她。”
　　“这……”若说吴子林敬重过谁，天底下也只能数得出左江南一人。此刻皇命难违，左江南在前，吴子林面临着这辈子最困难的抉择。

　　皇上呵斥道：“左江南你要反吗？难道你也与辽人有染？！”
　　左江南直面无端指责，正气凛然道：“皇上，臣对大周忠心日月可鉴！”
　　“那你就让开。硬要保她，就是与朕为敌，与大周为敌。想想那些年死在辽人手中的我朝将士，十七八岁随你出征，却在边疆化为一抔黄土。”皇上直直看着他，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你还要护着她？”
　　“皇上，就算她是辽人，可她并未做任何有损大周利益的事！战死英魂的公道自有臣在战场上讨回。她只是一个无辜女子啊！”说到这里，左江南回头看着郭萱，理顺她的鬓发，“若是连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我枉为左家人。”
　　皇上皮笑肉不笑地说：“甚至不惜失去一切？“
　　未等左江南作答，郭信摘下官帽放到地上，说：“皇上，千错万错都是老臣的错！臣愿辞官悔过，请放萱儿一条生路吧！”话毕，老丞相俯首在地久久不起。
　　郭元堇也到父亲身旁跪下，“臣也愿辞官悔过！”
　　“你们郭家心很齐啊，辞官？那皇后辞不辞啊？”皇上言语中的威胁意味如利刃闪着寒光。

　　郭萱不忍看到至亲受到牵连，趁左江南不备，挣开他跪着匍匐接近皇上，“皇上，是我一个人的错，与大将军和郭家都无关，我愿任凭处置！”
　　皇上顺势走到郭萱前面，挡住了左江南，道：“大将军看到了吗？她自己任凭……”
　　“不准！”左江南大喊着要去拉郭萱，皇上侧身一步继续遮挡，一时间局面看起来像是左江南要攻击皇上。侍卫当然不能等闲视之，迅速亮出兵器加以阻拦。左江南红了眼，对上前的侍卫来一个打一个。侍卫本想作出架势意思一下，吓退左江南就算了。没想到左江南动了真格，对他们下手毫不留情，一会儿功夫就有六、七人被打飞。
　　眼见着左江南逼近，皇上却镇定地岿然不动，喊话道：“吴子林，等什么呢？”
　　闻言吴子林只得带人冲上，刚丢了脸的手下发起了狠。任凭左江南再勇猛，终究一人的赤手空拳难敌人多势众，混战中被刀剑划伤了背部，一个踉跄不稳。侍卫趁机而上，几人将他押住。
　　郭萱见状放声哭喊：“将军，算了！为我不值得！”

　　“左江南，你知道上次在这里动武的是什么人？是辽人刺客。他们就擒后自裁于此，你打算怎么办？”皇上平静问道。
　　虽被摁着肩膀跪在地上，左江南仍奋力梗着脖子，毫不示弱地与皇上对峙，“只要皇上肯放过她，我死不足惜。”
　　“哦？”皇上走过来，拿过吴子林手中的刀，比在左江南的脖子上，“是吗？”
　　“不要！”郭萱猛烈地摇头，扑到皇上脚下，扯着龙袍苦苦哀求，“皇上，都是我的错！大将军一时冲动，并不是有意冒犯，饶了他吧皇上！”
　　“你们真是伉俪情深，”皇上不理会她，只把刀又逼近一分接触到了左江南的皮肤，刀刃处现出一丝殷红，“他情愿为你死呢……”
　　挺着脖颈的疼痛，左江南仍不动摇，眼中只有赴死的决心。

　　郭萱的心仿佛被生生撕扯成千丝万缕，疼痛到极限又瞬间转化为勇气。她倏地起身，朝最近的柱子冲了过去……
　　“砰！”众人反应过来时，她已倒在地上，额头血流不止。
　　“夫人！”
　　“萱儿！”
　　“你……”
　　喊声中众人都傻了眼。
　　左江南拼了命挣脱侍卫冲过去，把郭萱抱在怀中，想按住她的伤口为她止血，手却不听使唤一直颤抖。“来人！太医！快来人！”他声嘶力竭地朝殿外喊，眼泪滴在了郭萱的脸上。
　　“将军，”郭萱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地说，“……照顾好……雁儿，你再……再娶个身世……清白的女子……”
　　左江南放声大哭，“不要，我谁也不要！你别走，活着，活着！”
　　郭萱轻轻地笑了一下，努力地抬手为他擦眼泪，“希望……下辈子……我不会再拖累……你……好想……回……”
　　“家”字没说出口，苍白的手也还没碰到左江南的脸，只一瞬，什么都没了。
　　“夫人，夫人？夫人不要闹了，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你醒醒，醒醒好不好？”左江南不住地唤着郭萱，可惜他的夫人再不会回应他了。

　　从此以后，风雪对酌，无尽等候，永远微笑着支持他的那个人不在了。长夜凄冷，再没有人会为他点一盏灯。路漫漫，你怎么舍得抛下我先走？
　　左江南抱起郭萱，浑然不顾后背伤口的血已染透了衣袍，不管仍呈包围之势的侍卫，一步步麻木地走向殿外。

　　左雁在西山林中跑了一会儿，莫名感到心慌。抬头不见明月星光，满天都是乌云，遮蔽了一切。既然惊动了皇后娘娘，事情应该不简单。要是爹真出了什么事，娘一个人在府里怎么办？
　　想到这里，左雁已打定主意回城，回家。他引燃一根火折子，顺着马车的辙印摸回了城。守城士兵认得龙纹令牌，见这少年虽着布衣却气宇不凡，便问：“这是你的吗？”
　　左雁镇定自若，答道：“是，下午出城替宫中办事，和同伴走散了。”
　　“哦，原来是……”士兵想着该不会是哪位皇子殿下偷跑出来，贪玩迷了路，于是赶紧放行，“那小公子快回吧，认得路吗？需不需要弟兄们送你一程？”
　　左雁客气道：“谢大哥好意。城内的路我还是认得的。告辞！”

　　进城后，左雁低调行事，专走僻静的小巷，小心避过巡夜的士兵。转过离家最近的巷口时，却无法再低调了。将军府门前的街上站了两排禁军侍卫，足有上百人，在他们身后还围了许多百姓在议论着什么。
　　“着火了！着火了！”
　　将军府大门忽然打开，家丁大喊着跑了出来。门口的吴子林下意识拦住他，“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离开！”
　　“大人，着火了！不离开要烧死啦！”
　　吴子林往门内一看，正南偏东的主人房间那里的确起火了，且火势不小。家丁、侍女们陆陆续续跑出来，吴子林拉住一个说：“救火啊！不准跑！”
　　一人边跑边喊：“不行啊！将军把府上所有的酒都泼了，火势太旺了，他要殉情不能让我们陪葬啊！”

　　一听这话，左雁直接跑出去往大门里冲，侍卫拦住他：“什么人？”
　　“左雁，不是不准人离开吗？没说不准进吧？”
　　吴子林过来，看着他不知该怎么说，这孩子恐怕还不知道郭萱的事。左雁却先开口恳求：“吴统领，师父！是不是我爹娘还在里面？我要去救他们！”
　　一声师父喊得吴子林心软，“我陪你去！”
　　侍卫们让路，左雁直奔起火的房间——父母的卧房。吴子林在后面招呼侍卫们进来帮忙救火，不再阻拦跑出来的下人们。

　　“将军，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韩伯用打湿的手巾捂着口鼻，劝说左江南。
　　火已经烧到了床边，棉被等迅速燃烧，火光熊熊，烟气弥漫。左江南坐在地上将郭萱的尸身搂抱在怀中，目光涣散地说：“你是什么人？”
　　韩伯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事到如今，隐瞒已无任何意义。“辽人。”
　　“呵，”左江南苦笑，“那她真的是？”
　　韩伯含着眼泪说：“是，但她自己不知道。当年我奉世子之命留下保护她，没想到……是我无能。”
　　左江南的眼珠终于转动了一下，看着韩伯，“那李旬怎么会知道？”
　　“李旬是谁？”韩伯问。

　　“爹！娘！”没等左江南回答，左雁冲了进来，烟火中看不到父母在何处。韩伯顺着声音摸到了他，把湿布捂在他口鼻处，拽着他来到了左江南身前。
　　“爹！娘！娘！我娘怎么了？！爹！我娘她……”左雁不敢猜测，不想接受，哪怕眼前的一切如此真实。
　　左江南伸手摸了摸左雁的额头，说：“雁儿，你娘走了，爹要随她去了。你跟着韩伯走得远远的，做个普通人，好好活着。”

　　哗啦！燃烧已久的房梁终于支撑不住倒下来，正砸在他们旁边的桌子上。左雁的泪水糊满了双眼， “我不！爹，我救你出去，我们一起走！”，边喊边试图拉起左江南。
　　“快！先救这边！”“吴统领，不行啊！进不去！”外面传来吴子林指挥禁军救火的声音。
　　左江南的头发和衣服已经沾了火，他把左雁推到韩伯身上，喊：“还等什么？带他走！”

　　轰隆隆。整间房塌了，其他房间的火势也越来越旺，侍卫们拉出了崩溃的吴子林。围观的人群退散，将军府的老人们在街上抹着眼泪各自前行。

　　这一夜，城中火光冲天，直到天快亮时才消失。并不是因为火被扑灭了，而是整座将军府都烧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