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翎刀》五音缺仨

104、第一〇四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左雁始终没能实现带小姨娘出去赏美的心愿，不是皇上横加阻拦，而是飞凌霜意外沉迷于风靡中原的室内游戏——麻将。
　　自小坐不住的辽公主打从在八王府上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每天打满十六圈仍不过瘾。别国公主被她赢了个遍，敢怒不敢言，心中叫苦不迭还要强颜欢笑委屈陪玩。后来有人琢磨出了不是办法的办法——故意出牌犹豫不决，惹得飞凌霜嫌弃，于是换下牌桌，飞一样跑出八王府，再也不回来了。折腾到最后，只有八王的家臣丫鬟上阵，赢的归自己，输的八王付账，打起来毫无负担，四人反倒打得有来有回互有输赢，飞凌霜直呼“这样才有意思，那些公主明显放水，没劲没劲！”
　　她麻将打得披星戴月，左雁顾虑到长时间待在八王府可能会被连世新认出，保险起见只负责从驿馆到八王府的接送，止步于大门外。凭空多出的许多空闲时间，最大受益者非皇上莫属。除去向太后请安，宫里基本见不着他的影子。

　　正月初八起，远道而来的公主们陆续启程离开，而此时都城已经风传周辽两国必定再次联姻。
　　“听说那辽公主几乎住进了八王府呢！”
　　“昼夜不离，啧啧......”
　　“欸，我可听说辽公主会嫁过来不假，但王爷只是障眼法罢了。”
　　“怎么说？别卖关子！”
　　“当今圣上以勤政闻名，可这次休朝长达十五日！而他老人家拢共在宫里待了不足一日......”
　　“如此看来......辽公主真有那么美？”
　　“美！见过的人都说其常人难以招架......”
　　“难怪，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甭管怎么说，亲上加亲是好事，北边估计几十年内都不会再有战事了。”
　　......

　　拖到正月十二，留到最后的南诏阿藜公主和飞凌霜都将踏上回程的路途，两人的送行排场也最为盛大。这天格外冷，北风吹得驿馆门口的旗子猎猎而响。不只八王爷早早来了，连皇上都亲自驾临为她们送行。两位公主归途一南一北，所以告别就在此处。
　　八王与阿藜说着悄悄话，有风声遮掩，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讲什么。而皇上与飞凌霜一行相对无言。左雁扬起嘴角，轻松得仿佛这只是场明日再见的离别。皇上定定望着他，一个字不说，无限眷恋弥散在眼底。飞凌霜夹在中间别扭站了半天，忍不住回头对左雁道：“要不你留下吧，我可真看不了这个！”
　　左雁就着她的话笑开了，头低下又猛然抬起，对皇上道：“今年不能陪你过元宵了，等我......”
　　“不要紧，明年一起过。”皇上靠近，站在与飞凌霜并行的位置，和左雁面对面，两人呼吸的白气消散在对方眼前。
　　“好。”
　　皇上仰头对着左雁耳朵道：“来信，寄到长庆楼。”
　　左雁怕听错了，“嗯？”
　　皇上握拳，克制住想搂过他脖子的冲动，小声重复了一遍，“长庆楼，老板收。”
　　“嗯，那走了。”
　　“保重。”
　　左雁点头，看了眼飞凌霜，翻身上马。飞凌霜同情地望了望皇上，上了马车，然后朝北城门方向出发。左雁的马轻盈从皇上身前走过，逐渐加快脚步，而他一直没有回头。

　　一条街将到尽头，飞凌霜从车内探头出来朝后张望，见皇上仍在驿馆前痴痴伫立，提醒左雁：“喂，再不回头看看，转过这个弯就见不到了！”
　　左雁的脖子无比僵硬，终究还是直挺挺转过了街角，嘟囔着“何必黏黏糊糊”，分不清是在安慰谁。
　　“唉！”飞凌霜叹了长长一口气，“你跟我回去真的不会后悔吗？我看他对你是真心的。”
　　“怎么看的？”左雁僻重就轻生硬打岔。
　　“用眼睛看！刚才他看你的眼神啊，就是恨不得把你揣进怀里走哪带哪的那种，和安迦看晴晴一模一样。”飞凌霜若有所思，撇嘴道，“要是有人那样看我，我绝对粘他一辈子，时时刻刻都不分开，哪还舍得走？所以你到底怎么回事？”
　　左雁似乎受到了触动，思考过后抬眼，“小姨娘，那要是有人找你打麻将，分不分开？”
　　“切！”飞凌霜气得摔门坐回车内，指尖莫名痒痒的，还真是个难题。

　　眼巴巴看着辽公主车队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左雁决绝得连头都没回一下，小福子丧着脸，双眼通红。
　　皇上不经意似地问起：“那么伤心吗？”
　　小福子察觉自己失态，忙擦了擦眼睛，“奴才错了！”
　　“适可而止。”皇上道，“朕会尽快让他回来的。去给大学士传个话。”

　　虽对长庆楼早有耳闻，但第一次踏进这里的郭元堇仍像误闯奇异之地。所幸伙计带他快速通过了最妖娆的天井，绕到走道尽头的小房间，进去掀起墙上的寒梅傲雪图，转动了什么东西。随着“咔嚓”声响，墙壁像两扇门一样从中间缓缓裂开，越开越宽，里面竟藏了暗室。伙计留在外面，郭元堇踏入暗室内，墙壁在他身后缓缓合拢。
　　“舅舅。”
　　暗室俨然一间陈设齐全的书房，皇上在书架旁随意地翻看一本画本。。
　　郭元堇环视各处，道：“皇上怎么约在此处见面？想不到这酒楼竟然藏有玄机。”
　　“舅舅坐。”皇上撂下画本坐回书桌前，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宫里人多眼杂，朕有重要的事要与舅舅商量。”
　　皇上的表情让郭元堇心中一紧，警觉地四下看看，“这里可靠吗？”
　　“嗯，朕买下了。”

　　郭元堇深知皇上的性子，一旦决意要做什么就绝对不会回头。正因如此，当皇上将他的筹谋全盘托出后，纵然郭元堇脑中涌现诸多反对的理由，却一个不字都讲不出。皇上也不催，就那么静静看着他。
　　沉默许久，郭元堇艰难开口一字一顿道：“稍有差池，满盘皆输。”
　　“朕知道。”
　　郭元堇明白了，便道：“臣定当尽心竭力助皇上成事。至于结果，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一把火在皇上眼中燃起，“那就和天赌一次。”

　　灯会、庙会、夜市，舞龙、杂耍、唱戏，一波接一波足足热闹到了二月二。戏台上演新本子，茶楼说书人开讲新故事，巧合的是这新登场的主角都是同一人——当朝御史台大夫八王爷连世新。有称颂其整肃官场头等功绩的，有讲他和辽公主如何一见钟情难舍难分的，还有玄玄乎乎百般暗示他为紫微星君下凡的......仿佛一夜之间，坊间言必提八王爷，让他不知不觉成为了街头巷尾无处不在的印记。
　　上至朝堂，众臣闲来无事也会聊起八王种种，看他的眼光比起从前掺杂了好奇、景仰、幸灾乐祸等诸多难以言喻的内容。每当八王路过，他们的交谈便戛然而止，故意得比秃子头顶的虱子还明显。而八王，除了当作无事发生独自饮下愤懑外别无他法，到底是谁错了？
　　好在皇上似乎不知道这些，对待他的八弟一如往常，丝毫不见芥蒂。可越是如此，连世新越感到有愧于皇上的信任。哪怕自己没做什么，那些编排紫微星一说的人明摆着想他死。

　　终于一日，连世新受够了煎熬，迈入皇上寝殿便跪倒不起。
　　皇上不明所以，惊讶道：“世新你这是做什么？”
　　“皇兄，近来兴起各种关于臣弟的流言蜚语，佞妄不堪，臣弟特来请罪。”连世新仍是伏跪之姿。
　　皇上看了眼小福子，等他带着其他宫人退下后，踱到连世新身前，“既是流言蜚语，你又何罪之有？莫非是你教人散布的，抑或其中所说是真？”
　　一股寒意从连世新后脊闪电般升到头顶，他连连否认：“臣弟不敢！臣弟确不知谣言从何而起，且我与飞凌霜公主并无男女之情，还有，身为御史台大夫自当为皇上效力、恪尽职守，所谓功绩也是因皇兄英明决断，臣弟不过是执行者罢了。至于那荒谬的身世论更是居心险恶！若普天之下真有一人是紫微帝星下凡，那必然是皇兄！”
　　皇上听他说完笑了笑，道：“这谁说得准？万一真是你呢？”
　　连世新脸上已没了血色，惶然道：“臣弟不敢！臣弟愿一死以示忠心！”
　　“行啦！死什么死？好好活着帮我办事，起来说话。”皇上连扶带拽，连世新颤巍巍站了起来，“皇兄信我？”
　　皇上让他坐下，自己不紧不慢地倒了杯水，平静发问：“你就没想过取代朕吗？哪怕刹那间，一个念头？”
　　连世新几乎哭出来，“没有！一个刹那，一点念头都没有，从来没有！从小到大我一直认准了六哥是大周江山的正统继承人，从未变过！”
　　“其实想过也不打紧，真的。”皇上抿了口纯净通透的水，杯中波纹未定，“只要你先帮朕，你想要的朕都能给你，哪怕是大周江山。”
　　“皇兄！世新无意染指江山！只要您一声令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我想要的......其实......”
　　“嗯。”皇上耐心地听濒临崩溃的弟弟道出心中所想。
　　“我只是想......和南诏联姻。”
　　皇上慢慢点头，“阿藜公主与你甚是般配。”
　　“臣弟从未对女子动过心，直到遇到她......”连世新脸色由白转红，含羞带臊地说完，紧张等待皇上的反应。
　　“朕准了。但，你们要先帮朕个小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