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翎刀》五音缺仨

101、第一〇一章

　　“天儿真好！一定是个好年景！”
　　大年初一清早，小福子换上了新袄来到皇上寝殿外，逆光看着初升朝阳，打从心底里高兴。与交班的小太监聊了几句，便替换人家在门口值守。
　　站了不到一炷香工夫，远远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只是那步子走得竟是罕见的拖沓。
　　小福子纳闷，“怎么着了这是？”
　　“别提了。折腾一宿没睡，脑子里一团乱麻，来找你说说话。”吴阒倦容满面，没骨头似的倚靠在小福子身边的柱子上。
　　小福子更想不通了，问他：“不是，皇上和......啊，有你什么事啊？你跟着折腾了？”
　　吴阒从柱子上弹起来，冲小福子吼：“那我不要保护皇上吗？为人臣子不为天子安危担忧吗？我在明月楼守了一夜！哪像你，没心没肺，撇下主子自己呼呼大睡！”
　　小福子看看周围憋笑的太监们，把吴阒拉走，堵到墙角，小声道：“脑子乱？我看你是没脑子！也不看看皇上和谁在一起，那是左公子啊！舍命救过皇上的！和他在一起皇上最安全不过了，你瞎操哪门子心？在明月楼蹲了一夜，不是活该么......”
　　“他是救过皇上不假，可毕竟是过去的事了，改变不了他现在辽国将军的身份！虽说两国关系目前还不赖吧，可......算了，跟你这种眼界狭窄的人讲也讲不明白！”
　　“好好好，你眼界广，我就问你一件事——皇上让你在那守着了吗？”小福子双手插袖，胸有成竹地发问。
　　吴阒挠头，沮丧道：“皇上让我滚，说不管听见什么声音都滚，不准靠近。”
　　“哈哈哈，”小福子大笑，“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我在院子外面听到乒乒乓乓的打斗声就冲进去，结果看到......他们......后来，皇上让滚我就滚了，结果没走多远隐隐约约传来皇上的叫喊声，好像很痛苦！我想回去又不敢违抗皇命，就这样守着墙根纠结徘徊......快天亮没动静了才打了个盹......”
　　吴阒讲得断断续续，可小福子全听明白了，看他着实可怜，安慰道：“行了，快回去休息吧。我提醒一句，昨夜的事......特别是声音什么的，你可千万不能同别人讲！”
　　“我本来就不是嘴碎的人，是你一直刨根问底逼我说的！”
　　“你......”

　　“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小太监们齐齐喊道。
　　小福子一惊，朝吴阒打了个收声的手势，跑到寝殿正门处迎李贵妃，“贵妃娘娘新年吉祥！”
　　李贵妃端庄地微笑，看了眼贴身侍女，侍女心领神会，上前递给小福子一个小包袱。
　　“辛苦了一年，本宫一点小小心意，还望福公公不要嫌弃。”
　　“奴才不敢！谢娘娘对小的们的关照！” 小福子诚惶诚恐，朝左右两边的太监们个各使一个眼色，带着他们一起向贵妃行礼，“奴才们谢娘娘！”
　　“都起来吧！”贵妃本意当然是只打赏小福子一人，可现在也只能做个顺水人情。待人都起来站好，贵妃探身作势朝紧闭的大门张望，道：“新年第一天，本宫想陪皇上一同去向太后问安，皇上还没出发吧？”
　　来时踩着去太后那的必经之路，当然知道皇上还没出发，她不过问问而已。
　　小福子闪到门前，恭恭敬敬地禀告：“回娘娘，皇上还在睡。”
　　贵妃抬头望了望，并不退后，道：“平日里这个时辰皇上都已经上朝了，怎地今天睡这么晚？昨夜并未喝太多酒呀。”
　　小福子不慌不忙应对：“娘娘说的极是。皇上真不容易，准时上朝一天不落。兴许正因为整年积劳，此刻难得空闲便贪睡了点。”
　　“你说的有理，那本宫就等皇上睡醒吧。”贵妃没有丁点离开的意思。

　　正当小福子犯愁如何打发贵妃回去的时候，墙角传来响亮的喷嚏声——“阿嚏！”
　　贵妃惊得捂胸口，“谁？谁在那？”
　　小福子过去把吴阒拖了出来，不让他开口，“回娘娘，是吴将军。他昨夜值守受寒着凉，怕病气染给其他人，特别是娘娘！就窝在那没出来迎驾，还请娘娘恕罪。”
　　贵妃后退半步，小心地打量吴阒，抬手挡住口鼻，“不打紧。不过吴将军脸色着实吓人，尽早去太医院诊治为好，别让皇上染上病气！”
　　吴阒冷不防被小福子掐了一把，他有苦说不出，咧嘴顺着贵妃的话道：“谢娘娘关心，末将回家睡一觉就没事了。”
　　小福子趁热打铁：“为了娘娘健康着想，娘娘还是先回吧，等皇上醒了奴才立刻去出云宫秉报。”
　　贵妃恋恋不舍地望向紧闭的大门，仿佛能透视看到皇上似的，“也罢，那本宫先回。”
　　“恭送娘娘！”
　　一步三回头的贵妃一行终于走远，吴阒愁眉不展，“谁去明月楼通报？”
　　“你想去？”
　　吴阒头摇得像拨浪鼓，小福子笑道：“当然是我去！快回府休息吧，再熬下去怕是真要病倒了。”

　　明月楼，衣物凌乱地散落在地板、桌脚、床尾各处，炉火渐渐熄灭。
　　皇上感到肩膀传来的凉意，迷糊摸索找被子碰到了搭在身上的手臂，摸起来皮肤滑滑凉凉。他轻轻睁眼，枕边人睡得安稳，自己也忘了冷，童心大发伸出两只手指在左雁胳膊上学小人走步，从手腕一直蹦蹦跳跳向上，到上臂、肩膀，滑过脖颈，到了脸颊，皇上放轻动作，手指肚无比轻柔地停在那道小小疤痕上，像蝴蝶振翅那般轻。
　　左雁受了刺激般颤栗，随即闭着眼笑出声。
　　“你早醒了？”皇上温柔的手势变成了掐，掐起左雁的脸。
　　“没有，被你摸醒的。”左雁睁开眼，掀动宽大的被子把皇上裹进来，“火都灭了，你跑被窝外面不冷吗？”
　　皇上顺着他的怀抱翻身，“欸，别动，疼......”
　　左雁坏坏地明知故问：“哪儿疼？”
　　皇上不想理他，头偏向床外侧，“哼。”
　　“好了，我错了，都怪我，我们皇上是不是要起床了？我帮你穿衣服好不好？”左雁掰过皇上的脸，与他额头相抵，边说边亲。
　　皇上的脾气顿时烟消云散，顺从地由着他亲，喘息道：“不急......”
　　“不怕他们议论天子懒政？”
　　“朕.....我给他们放假了，十六之前谁也管不着我。”
　　“哇，好威风啊！这么多天，你想怎么过呀？”
　　皇上脸上闪过一丝黯然，“多吗？原以为你不会走了。”
　　“不多不少，够用了。”左雁平躺，搂着皇上肩膀的手一下下轻轻拍着，“想不想听我在辽国的故事？”
　　皇上望着床顶雕花，“当然。”

　　“从何说起呢，容我想想......你觉得飞凌霜长相如何？”
　　“嗯？”皇上警觉地看向左雁，“什么意思？”
　　左雁还在梳理他的际遇，顺口道：“就是字面意思，看她长得......”
　　“难道你真的和她......”
　　左雁转头看向皇上，“她是我姨娘。你看我们容貌相像吗？”
　　......皇上无言以对，事情的真相太超乎他的预期了。设想了若干种可能，偏偏都不抵事实离奇。
　　左雁笑了笑，从飞凌霜救他开始，一点点讲，细细地讲，讲到他娘郭萱的身世，赤璃、克烈与索尔金的爱恨情仇，直到除掉克烈推安迦上位，他得知奸细的存在才接手为辽国重整军队.....
　　生怕错过任何细微之处，皇上屏息凝听。左雁讲完后，他许久没有说话，过了好一阵子，“难道是李旬？”

　　咚咚！敲门声总是不合时宜。
　　“谁？”
　　“皇上，是奴才。”
　　皇上无奈与左雁对视，“好像是小福子。”
　　“让他进来吧？”左雁期待的样子莫名惹得皇上不舒服，但还是依他所言放了人进来。
　　“何事？朕不是说没事别来叨扰吗？”皇上坐起，转眼间变为平常大家熟悉的那个皇上。
　　小福子瞥到四处乱扔的衣服，对着绮丽的床帘禀报：“回皇上，早上贵妃娘娘来了，说要一同去给太后请安。奴才说您还在睡等醒了再给出云宫回话，娘娘就先回了。”
　　左雁在一边看得新鲜，强憋着笑。
　　“咳！”皇上被他看得不自在，“告诉她朕会自行去向母后请安，不必再来找了！”
　　“是！”
　　皇上听小福子没动静，便不客气地下逐客令：“去吧，还在这做什么？”
　　小福子朝火炉望了望，低头道：“屋里有些凉，奴才给皇上添些炭火吧！”
　　“好好好！添！皇上都冷了！”左雁抢着开口，“小福子，我饿了，能找点吃的来吗？”
　　小福子连连点头，“好的左公子！这就去！马上来！”急呼呼跑走了。

　　皇上低头盯左雁，“怎么回事？你吩咐差事他就那么高兴？”
　　左雁也坐起，用被子把皇上围得像个不倒翁娃娃，正经道：“我觉得皇上刚才说得有理，李旬的确值得怀疑。害死我爹娘，一方面为克烈扫除后患，一方面让周军折损将才，以及郭信退隐归家，李旬取而代之当了丞相，整个事件中他得利甚于温强。”
　　“怎么才能让他露出马脚？”皇上面色严肃陷入了思考。
　　“切不可操之过急，以免打草惊蛇。”
　　“如果他耗个十年二十年呢？”
　　此人一天不除，左雁就要继续蛰伏在荒北草原，与皇上天各一方。人一辈子有几个十年二十年？
　　左雁怎会不明白皇上的心意，语气轻松道：“咱们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只要你愿等，我就一定会回来。彼时天下太平，伴君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