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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章七十 于无声处,听 ...

  •   章七十于无声处,听

      展昭再一次见到海德拉,是在两天后的下午。
      “跟我来。”金色短发,灰蓝眼瞳的女人说完,径自转身向门外走去。
      近一个月来一直紧锁的房门在展昭眼前打开,他没有犹豫走出房间,入目是一条长长的空旷走廊,白色的墙壁有些地方已经剥落,露出掩盖下的水泥墙体。一扇扇长方形玻璃窗上着锁,没有窗帘,金属原色的框架突兀的镶嵌在墙壁上,周遭的一切都显得荒芜与衰败。
      没有交谈或者解释,走廊上回荡着两人的脚步声。展昭跟在海德拉身后,一路上静静观察不同于之前在房间里所看到的景象——微带浅绿的玻璃镜面密布着雨痕,窗外是阿玛斯塔夏一望无垠的蔚蓝天空,和葱郁茂盛的绿色原野——转弯,下楼,换了两个方位,展昭依然看不到任何建筑物。
      又下了一层楼,海德拉突然在楼梯口停下脚步,背对着展昭淡淡说道:“你昏迷的时候,偶尔会叫一个人的名字。”她转过身,端正深刻的脸庞有着冷淡锐利的美,“ Yu Tang……白、Yu Tang……这是他的名字吗?”假设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猎头者副首领记得从约尔曼冈德哪里听来的,华裔狙击手的姓氏正是‘白’。
      白,玉堂。
      突然听到这个名字令展昭瞬间失神,再联想起海德拉带他离开房间的举动,一种让他心跳稍稍加速的预感油然而生。
      “这好像是一种花的别称。”海德拉不经意的说道,脑海里却想着某个夜晚,自己翻着中英字典,笨拙的敲着键盘输入拼音,用电脑查询这两个中文汉字的愚蠢举动。
      “是白蔷薇。”展昭轻声说道,说完不自觉有些想笑:那个男人有哪里像花!
      海德拉看着他无意识柔和了眉眼,从眼底流露出一丝丝笑意——这是个严格来说,只能称之为‘缓和了面部肌肉’的表情,但那些清淡的温柔和喜悦,却缠绵在男人的眉梢眼角不肯退去。
      仅仅只是想起那个人,就会令你感到这么快乐吗?凝视着站在两步外台阶上的展昭,那双温和的眼睛也正看着她——虽然焦距并不在自己身上——被用这样的神情静静注视,几乎让海德拉以为,男人此刻的温柔是因她而生。心间的甜蜜以无法抵制的汹涌姿态温暖的整个身体,再也没什么感到不满足的了,只是清醒的理智又那样酸涩:这是个不可能的人,她不应该投入感情。
      “不能留下吗?”轻柔低微的叹息脱口而出,海德拉自己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口吻,几近软弱哀求。
      展昭被声音惊醒,很快收敛好刚才柔软的情绪。他看向金发女人,对方灰蓝的眼瞳里,是他曾在一些女性眼中看见过的目光。这一刻展昭才惊愕知道:原来,她是喜欢他的。
      海德拉没有漏看男人脸上的些微局促和尴尬,后者在她的视线中稍稍垂下眼帘,这种含蓄的回避举动,让她有些报复的快乐。
      “你的样子很有趣!”猎头者副首领冷淡开口,声音略带嘲讽,“你以为我想说什么?”几秒之前没有抑制住而泄露出的感情,在那句祈求脱口而出时已被重新压至心底。
      沉默中两人四目相对,从不认为他人有资格让自己回避视线的海德拉率先转过了身体,继续向前走——那样坦荡无畏,温和歉然的目光,她有时候也会不敢直视,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软弱。
      脚步声跟在身后,沉默了一会儿,才听见男人轻不可闻的一句低语,“对不起。”

      下楼,转弯,走上长廊,最后停在一扇门前。海德拉抬手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扭动门把。嘎吱嘎吱,木制品相互碾压的轻微杂音敲击在展昭心上,他第一次觉得,房门打开的声音是这样响亮,以至于连原本规律的心跳都跟着乱了节奏。
      跟在女人身后,展昭刚踏进房间,一道因为过于专注而显得刺人的视线,就停留在他的身上。维持着面上的冷静,督察大致扫视一眼,坐在书桌后方,淡金发丝的冥王向他点了点头,随即转过视线,对站在窗帘阴影里的青年开了口,“你看到了,他完好无损。”
      展昭跟着望过去。他本想更加注意冥王和海德拉的神情变化,但当对上那双狭长凤目,幽黑的眼瞳就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和最后一次见面时相比,白玉堂消瘦了一些。他穿着一套长袖长裤的迷彩,脚踏军靴,双臂衣袖自手肘卷起,能看见右臂从肘部开始向上缠绕的绷带,一身的风尘仆仆——展昭双眼上下打量,没看见什么明显的伤处,心下略安。
      “过来!”白玉堂先开了口,嗓音有些沙哑。他的视线凝固在展昭身上,仿佛这间屋子里的另外两人都不存在。
      展昭目视此间的主人,后者做了一个‘请随意’的手势。他抬步向白玉堂走去,两人距离拉近,阳光被窗帘阻挡所形成的阴影,也就不再对视力造成影响——狙击手那张过分精致俊美的脸孔,在稍显昏暗的光线中紧绷着,他的双颊透出几分不健康的苍白,神情也并非展昭所熟悉的,惯有的带着慵懒意味的冷漠,或者是面无表情。
      展昭看着他无意识缓下脚步。自从知道白玉堂对自己的感情后,年轻的督察就越发能够察觉到对方那些微弱的情绪变化。不管表露在外的态度,是怎样的冷漠傲慢亦或轻佻嘲弄,他都能感觉到白玉堂言行举止间,时不时泄露出的一点温柔。更何况这位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狙击手,常常会在无意识时,在他面前暴露出骨子里极其孩子气的另一面。
      但现在,青年微皱着眉,薄唇紧抿,一贯的冷漠凶戾中混杂着戒备,以及,微不可觉的敌意,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攻击性——那是种肉食动物捕捉猎物时的目光,直白锐利,躁动不安,但又竭力压抑着自己——‘困兽犹斗’,不知为何,展昭突然想到这个词语,而他这不到两三秒的停顿,素来敏锐的白玉堂自然察觉到了。
      眼瞳深处的一丝阴翳渐渐浓厚,白玉堂控制着自己缓和了语气,说道:“……过来。”他以为是自己命令式的语气太过强势霸道,让对方不悦。展昭压下心中的疑惑,重新向他走去,还没走到近前,就被一把抓住手腕大力拉近。他赶紧站直身体保持平衡,以免自己扑到白玉堂身上。
      冥王无意留下两人观看情人相逢的戏码,瞥过站在门边,让出出口位置的妹妹,道:“你随时可以带走他。”
      白玉堂沉默不语,紧紧抓住展昭的手腕,大步向门外走去。展昭跟在他身后缩回手臂,试图让他放开腕上的钳制,但青年只是抓的更紧。知道了白玉堂没有放开的打算,展昭也就不再活动,默默忍受着腕骨部让他感到疼痛的力道。
      海德拉冷眼目睹了这一切,看男人从进入这间房间就开始克制情绪,但专注注视对方,不曾移开丝毫的双眼其实已经泄露了他的急切。猎头者副首领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走向正用平静目光注视自己的兄长。
      “先生!你要走了吗?!!”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海德拉愣了愣,转到窗边。刚离去的两个男人坐进停在这栋建筑物门口的吉普车,马达发动的声音传进二楼的房间,车辆驶出了几米,金发的少女才急急跑出楼道,她追着吉普车跑了十几步,最后也只能停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吉普车消失在城门的方向。
      苏珊娜还不知道会怎样伤心呢?海德拉轻轻叹了口气,向兄长点了点头。离开房间,站在楼梯口等了一会儿,不意外迎来双眼通红的少女。
      “为什么要哭呢?”将哭泣的苏珊娜抱进怀里,海德拉柔声说道:“你的先生回到了他所爱的人身边,这不是值得快乐的事情吗?”
      “我知道,我也很为先生高兴,可是……可是……”苏珊娜咬着嘴唇,喃喃道:“至少,要和我说一声再见啊。”
      手指拭过少女脸上的泪珠,海德拉道:“我送你回房好吗?或者,今晚和我一起睡?”苏珊娜在她怀里点了点头,突地想起什么,又赶紧摇头拒绝,哽咽着回答:“不用,我可以自己睡,而且,我有丽达陪我。”

      。

      吉普车被主人直接踩到最高速,出了城,并不平坦的路面让车辆稍有颠簸。展昭一只手勾住车门内的把手稳住身体,另一只手随意搭在腿上,从薄外套袖口露出的一截腕骨,有清晰可见的淤青指印。他并不是没听见苏珊娜急切的呼唤,只是拉着他前行的青年,根本不允许展昭有回头说话的空闲,只来得及匆匆瞥了苏珊娜一眼,就被白玉堂推进车内。车辆发动,快速拉开的距离,也模糊了少女在身后止不住的眼泪。
      沿着来往车辆碾压出的小道在森林中穿梭,吉普车内的两人都沉默不语。展昭辨别了一下前进的方向,就将注意力集中到开车的白玉堂身上,刚才的那丝疑惑,也似乎找到了答案。
      白玉堂一向是个非常吸引眼球的人。如果说一个人的气质有颜色,那么他无疑是明亮的雪白色,不管周围有多少人,身处多么阴暗的环境,都能让人第一眼就注意到他,可是现在,他的周围好像蒙上了一层灰,多了阴沉,郁结,以及,焦虑?
      “看够了?”
      与突然调转了视线的狭长凤目对上,展昭还没做出回应,就被紧跟着扑过来的白玉堂压倒。副驾驶席的座椅被放下,椅背与座位形成钝角的弧度。白玉堂沉默不语,只是紧紧抱着他。
      展昭拢起了眉心,尚未痊愈的身体被大力冲击,正隐隐疼痛,但他还是放松身体,抬起双手环住白玉堂的肩臂。鼻腔嗅到火药和血的气息,脸颊贴着脸颊,展昭看不清白玉堂的表情,但隐约听见他轻轻舒出一口气,贴合的,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放松。
      “……你最近……”展昭略有犹豫,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他想问他,你最近还好吗?有没有受伤?也想问他,是不是因为自己,而向某个人低了头。
      “你知道了?”白玉堂微怔,随即淡淡说道:“没什么,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我做出的选择,并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异议而改变,我从来只遵循自己的方式去生活。”
      阿玛斯塔夏的佣兵们总说,陷空岛的狙击手是个孤僻的人,他没有同伴意识,久而久之,散漫自我的白玉堂似乎也习惯了独来独往。但事实上并非如此,教导他的楚慎还在世时,白玉堂其实很习惯和他人合作,他不在意是否需要配合他人,或者听从命令指挥,也能够接受他人的建议,他只渴望‘赢’而已。
      展昭静静看着他。白玉堂并不是一个会展露太多情绪的人,虽然常常面无表情,但不是面瘫,相处时间越久展昭就越发明白,青年性格里的冷漠是一方面,但根本原因不过是他懒得用笑容去讨好陌生人而已。
      在几个月前,盗取天使光盘时期,展昭平日里除了刻意去了解白玉堂,一遍遍推敲行动步骤,就是去观察他的表情,揣摩他的情绪变化,以此来调整自己的节奏好配合对方。所幸展昭对他人的情绪颇为敏感,虽然刚开始经常会因为入侵对方的领域太多而触怒到白玉堂,但出乎意外很有职业道德的狙击手,也只是一边不耐皱眉冷言嘲讽,一边顺势打开了自己的领域。到了后来白玉堂追着他回国,展昭的命中率已经是十猜九中了,所以现在,督察知道,他年轻的恋人并没有嘴上说的那么洒脱。
      可是,自己又能说些什么呢?于是展昭露出笑容,是白玉堂熟悉的,柔和了眉眼,温和沉静,从容自若的微笑——不语,不说,将担忧,犹豫,难过,隐入心中,全心信任。因为他选择了这个男人,就不会再有任何犹豫。
      这个笑容明显影响到白玉堂,幽黑眼瞳里的阴翳飞速融化,他又变为那个眼神冷冽透彻的青年。稍稍撑开身体,握住展昭的手腕,手指摩挲着他腕骨上的青紫,半响,白玉堂低下头,薄唇轻轻碰了碰淤青处的皮肤,他撩起眼帘,永远直视前方的视线望进对方眼里。
      展昭为他没说出口的歉意加深了微笑,眉眼带着自己也不知道的纵容,而这显然取悦了青年。白玉堂跟着缓和了表情,虽然神情不改冷淡,但那些快乐已被展昭感知。
      “可以起来了吧,你还是很有分量的。”
      白玉堂又紧了紧怀抱,才松开手坐回驾驶席。他一边发动马达,踩下油门,一边说道:“我们去找军方在阿玛斯塔夏留下的接头人。”
      “恩?”展昭调整副驾驶席的座椅,重新坐好。
      “我试过了,那假的红宝石钥匙根本没用。”
      展昭沉默。
      或许,真正重要的,是那块包裹着红宝石钥匙的衬布,就好似宝藏的外围,总是包裹着无数秘密。
      “我之前去过缇兰教圣堂……”展昭看着白玉堂,慢慢组织词句,将自己的推测说出。

      阿玛斯塔夏只有一座主城,其余是零零散散分布在整座岛屿的聚集地,有些已经荒废成为来往行人的临时落脚点,有些被大大小小的组织圈占。这些聚集地除了数目不等的外来者,其余都是阿玛斯塔夏的当地人。
      吉普车穿过了森林,周围渐渐有了零星的人类生活的痕迹。白玉堂停好车,带着展昭走进这片当地人聚集地。雨后的空气有几分清凉,阳光穿透了云层,在高低不等的建筑物之间形成阴影。忽视周围各色窥探审视的不友好目光,展昭跟在他身旁,看他对每一个拐角小巷都熟记于心,踏出的每一脚步都毫不犹豫。
      展昭在很久之后才知道,那个站在阴影的白玉堂。那时候的他,只是裹着一层冷漠的壳,只要打破了,就能看见内里比谁都炙烈张狂的性子。他的眼睛始终带着凌驾于一切的孤傲不羁,从不受外事外物约束。而后来,那一点余热的东西也冷却了,最后一点会让他犹豫不决的东西,也被主人抛弃。

      。

      深夜。
      猎头者驻地。
      并未精心布置过的房间,只有青绿色的床单,和摆放在床头的睡衣泰迪熊,才能提示这间屋子的主人是女孩。
      ‘觉得难过的话,就去找海德拉。’
      时针指向一点,以往这个时间早已进入梦乡的苏珊娜,此刻却没有丝毫睡意。她侧躺在床上,低声回应心中那个语气冷淡的自己,“不可以……先生走了,海德拉也很难过的。”大睁的翠绿双眼,静静看着床前那片从睡前特意拉开的窗帘空隙间,洒进来的冷色调的月光。苏珊娜不喜欢这样让人忧郁的黑夜,但又不敢开灯,她担心海德拉会担心自己,“其实我知道,海德拉是喜欢先生的。”
      丽达听着她感叹,皱了皱眉,道:‘如果你想,我可以留下他,你知道我有很多办法。’她厌恶,甚至是憎恨展昭,但如果这是苏珊娜的希望,那么她一定会为她达成。
      “不用了,先生是回到大哥哥身边的。”苏珊娜拒绝,又开口说道:“虽然我和海德拉的关系更加亲近,但是先生喜欢大哥哥,大哥哥也喜欢先生,这两个人是互相喜欢呢,所以只能委屈海德拉了。”
      丽达和很多个夜晚一样,安静听着苏珊娜稍显天真稚气的话语。
      “丽达,我觉得,虽然先生不能喜欢上海德拉,但是海德拉的感情,先生一定很认真的回应了,这本身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蹭了蹭柔软的枕头,苏珊娜突然翻过身平躺,她的眼睛看着老旧的天花板,嘴角露出微笑,道:“就像是冬天的阳光照在身上、早晨起来喝了一杯热牛奶、生日礼物收到了一直想要的东西、吃到自己喜欢的甜食、得到尊敬长辈的赞扬、受到伤害会有人比自己更加心疼难过……”少女永远都不会忘记,第一次在缇兰庆典上遇见展昭,看见了他那样温柔沉静的笑容,男人视线所及之处,仿佛注视着这世上他最重要,无可替代的珍宝。
      “我希望先生可以一直保持那样让旁观的人看见了,就忍不住产生幸福感觉的笑容。”苏珊娜说着加深了嘴角的弧度,丽达与她共用一双眼睛看这个世界,她一定也看见了那样的笑容,“丽达,我喜欢先生的笑容,每一次他对我笑,我就觉得,原来‘幸福’是可以被具象化的。就像你爱我一样,我知道你爱我,深爱我,这个认知让我一个人的时候也绝对不会感到害怕——因为你,我对这个世界无所畏惧。”
      丽达沉默了很久,直到苏珊娜疑惑的呼唤她,才轻声开口道:‘……是的……那是很美好的笑容……’她虽然极少出现,但并不是对外界一无所知,苏珊娜有多喜爱男人的笑容,她就有多恐惧,好像现在,心中的绝望几乎凝结成冰。
      ‘苏珊娜,我爱你。’丽达轻声说道。她的世界一片黑暗,但丽达能轻易想象出少女清澈的翠绿双眼,和天真明媚的笑容。
      “我也是。”
      ——还要纯洁透彻的心。

      TBC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章七十 于无声处,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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