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ol山鬼》林栗子

4、第 4 章

　　跳笙节将至，师父本已好转的病情忽然急转直下，众位巫医诊治良久，终究只摇着头留下八个字：“药石罔替，无力回天。”

　　阿莲守在师父身边，九幽殿中常年不见阳光，只有一盏一盏跳动的幽冥灯，灯烛燃烧的轻微爆炸声里，师父微弱的呼吸，像是某种不详的预感。

　　阿莲忽然心惊起来，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师父的场景，那时师父穿着大巫祝的法袍，站在神殿深处，看他从长长的甬道走来。

　　他那时视力已经下降，幽冥灯下看不清师父的表情，只觉得他站在那里的样子，像一尊神圣而高远的雕像。而当他走到师父面前时，师父抚摸他的头顶，又是那样的温柔怜爱。

　　他忽然意识到这么多年来自己对师父的依赖。

　　师父法力高深，是补天岭几代以来最优秀的大巫祝，他驻守神殿便如同某种坚固的封印。

　　师父温柔慈爱，他常说，阿莲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年轻人总该看看外面的世界。

　　师父为他描绘了无数条道路，每一条，都有师父做他的坚强后盾。阿莲在他身边，便永远有一座坚实的山可以依靠。

　　没有人想到这山有一天会松动，会老去，会在幽暗无声的世界里一点点被侵蚀。

　　阿莲忽然觉得恐惧起来。

　　一条路你知道它的尽头，知道每个人都有走向它的那一天，但当它真的来临时，你才发现，所有的准备都不堪一击。

　　在死亡面前，阿莲不知道自己能为师父做些什么，他只是想，师父如果终将离去，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接过师父肩上的重担，代替他在这幽暗的地下世界里，将那神圣而沉重的使命，继续传承下去。

　　他并非不愿如此去做，他只是忽然想起明月尘临行前许下的与他一起下山的约定，那近在咫尺的约定，原来于他而言终究是一场遥不可及的幻梦。

　　师父在幽暗的阴影里慢慢醒来，阿莲将手中的药一口一口喂给他，师父勉强喝下，却又在剧烈的咳嗽声中将药汁悉数吐出。

　　阿莲忙着施展法术使师父平息一些，师父却忽然伸出手，握住他的手。

　　师父的手是瘦弱的，如同一只随时可以熄灭的烛火，他轻抚着阿莲的手，如同年少时抚摸他的头顶一样。

　　他轻声叹息：“阿莲，你实在不必……”

　　阿莲明白师父想说的话，他于是觉得更加难过。

　　他回握师父的手，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师父不必担心，弟子知道该怎么做。”

　　师父在极度的虚弱里再次沉沉睡去，阿莲走出九幽殿，刺目的阳光在他眼前投下一个虚浮的暗影。

　　他到擎香海的花丛边去找师娘，师娘托俄净传话给他，约他在那里见面。

　　阿莲八岁拜入师门，与师娘相处的时间其实比师父更多，师娘是个冷淡的性子，但对阿莲，却总能看到连他自己都未能了解的地方。

　　师娘是问他师父的病情，师父病了这些时日，跳笙节又将至，师娘不得不留在外面处理各种琐事。

　　阿莲没什么话可以回复，能说出口的都是残忍的现实，他长久地沉默着，于是师娘便一切都懂了。

　　空气里一时静默得只听见风吹过的声音，阿莲想，师娘应该很伤心吧，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在冰冷的月夜里离开他的母亲。

　　他听到自己开口：“师娘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师娘终于叹息了，她将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便如同他还是那个刚刚拜入门下的倔强孩子。

　　“阿莲，大巫祝其实并不希望你现在接替他的职位。”

　　阿莲有些迟疑：“可是……师父的病。”

　　师娘摇了摇头：“阿莲，你天资奇高，但幼年经历坎坷，你想和少司命比肩，这是你的执念，也会成为你的枷锁。大巫祝收下你，只想你能好好发挥自己的天赋，至于愿不愿意做继承人，总要等你长大了，一切都经历过了，再来看你自己的想法。”

　　她再次叹息：“只是没想到，他的病来的这样快，这样重，连累你，也不得不在这样年轻的时候，提早去做选择。”

　　她话未说完，便有其他族中弟子来寻，于是临走前，便还在叮嘱他：“阿莲，不要轻易给自己下了决断，有清咒和我，总能支持下去，你不妨多考虑几天，现在犹豫，总比将来后悔要好。”

　　阿莲静静地站了许久，他忽然觉得无比迷茫，风从他的耳边吹过，吹起空气里弥漫的花香，他听到风夷昇走过来，告诉他明月尘即将回来的消息。

　　他忽然在心里如释重负，他想，便如师娘所说，就让他多考虑几天吧，他总该等等阿尘回来，他总该听他讲讲外面的故事，总该问问他的意见。

　　在他即将沉入幽暗的再也无法回转的世界之前，就让他多一点，再多一点记住外面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