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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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烨莲立于祭台附近花海临时设置的竹楼中，活泼开朗的小司命灵活地帮他换上山鬼祭服，梳好满头乌发，着好瑶木发冠，又用层层累累的飘带装饰全身，再在他手中塞一只柔软的瑶木枝，这才抚掌笑道：“祸巫祝这样打扮，比我们少司命还要好看几分。”
祸烨莲看不见东西，只远远听到祭坛边传来的悠扬乐声，嗅到祝祷时焚香的沉静烟气，他想逼自己笑一笑，想对身边的小司命说点什么，手却不由自主地越纂越紧。
他自出生来，参加过无数次族内祭礼，更无数次见明月尘代少司命之职祭舞，但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与他同时出现在祭坛上，更未想过，成为他祭舞的舞伴。
他实在不能算一个好的舞者，他看不见东西，便少了许多感悟，这一个月来，即便明月尘带他走遍了补天岭所有的山脉，陪他研习过历代山鬼祭舞的精髓，他仍然未能领会明月尘所说的“山便是我，我便是山”的感受。
但他总归有一件好处，便是足够勤奋，在他所不能及的天赋上，他总会付出比别人艰辛千倍百倍的努力，去追赶，去弥补。
他在心里再次回忆着祭舞的每一个动作与姿势，直到鼻尖嗅到熟悉的花香。
明月尘穿着少司命礼服，本该沉静典雅，步态端庄，此时却匆匆而来三步并做两步冲进房间。
他似乎是在看到祸烨莲的装扮时愣住了，半晌后才道：“阿莲，你还好吗？方才祭礼中，我……我一直放心不下你。”
祸烨莲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答话，身边的小司命却已忍不住笑出了声：“少司命莫要担心，有我照顾祸巫祝，肯定不会出任何差错。”
祸烨莲的脸，在那一刻，忽然爬上燃烧的红色。
好在这里远离祭坛，灯火幽暗，明月尘并未察觉，他抚了抚祸烨莲身上的衣带，这才道：“娲皇祭礼已经结束了，等祭坛重新装饰过后，便是山鬼祭舞，我来接你一同去祭台。”
顿了顿，又握住祸烨莲的手，温声道：“莫要紧张。”
明月尘的指间有因为疾走于夜色中所沾染的凉意，在祸烨莲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热的掌心印下一片清凉，他的头脑在那一瞬间忽然一片空白。
他似乎想到了太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到最后，只淡淡地回应他：“你放心。”
明月尘便那样握着祸烨莲的手，带他走去祭台，祸烨莲的衣饰繁复，走动起来实在不便，不远的一段距离，几乎用了往日两倍的时间。
祭台设在补天岭最开阔的地带，本就设计精巧华美无限，此刻更是鲜花满饰灯火通明。祭坛之上，掌尊司命奉六尊六玦，掌器司命奉玉瑞玉圭，掌花司命奉芷萝杜若，掌乐司命奉瑶琴芦笙，一切皆如其仪。
而族中众人围着祭台，恭敬地佩上祝祷的瑶木，一起肃然而立。
持礼司命早已备好一切，观时辰已到，便敲响了开始祭礼的钟声。
掌乐司命奏响手中乐器，掌花司命也随即将篮中鲜花向祭台空中抛洒。
明月尘握着祸烨莲的手，沿台阶一步步行走，一直与他一起走到灯火通明的祭台中央。
万物一瞬之间在祸烨莲的耳边变得极其安静，祝祷乐器的演奏声，鲜花飘洒的落地声，灯烛燃烧的滋滋声，甚至连虫鸣，风吟，泉水，一切一切的声音都退到了帷幕之后，在一片近乎极致的安静里，祸烨莲只听到耳畔传来的明月尘清越的歌声。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这四句是司命倾诉对山鬼的仰慕，明月尘边歌边舞，眼中笑意盈盈，宽大的袖袍卷起高台上飘落的芷萝芬芳，似是诉说，又似请求。
祸烨莲深吸一口气，随着明月尘的步伐歌舞道：“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这是山鬼对司命倾慕的回应，祸烨莲从飘落的芷萝芬芳中走来，向着明月尘漫步而行，。
明月尘凝望祸烨莲，眼中一片热切的明亮，祸烨莲看不到他的眼神，只闻到芷萝中夹杂着熟悉的杜鹃花香，听到他因起舞而略略紊乱的呼吸，他的心头忽然一阵狂跳，忙稳住心神，继续唱下去：“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明明是自小听熟的曲子，明明与明月尘一起演练过无数次的曲子，却不知为何在这高台之上，在漫天光明与芬芳里曼声唱出，却有了泪盈于睫的悸动。
他是曾困于幽暗的竹篁深处啊，他走过多少艰难的路，才最终走到与明月尘并肩。
明月尘舞步旋转，与他擦身而过，若即若离，他在一片辉煌的光明里捕捉着眼前迷蒙黑暗中的一片落影，那落影带着苦涩悠远的气息，便是在这铺天盖地的香草里，仍有他熟悉的杜鹃花香。
他的耳畔充盈着他清越动人的歌声：“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祸烨莲将手中柔软的瑶木枝叶轻拂过明月尘的头发，象征山鬼大人对司命的抚慰，他灰蒙的眸子明明没有焦点，却在烛火中散发出惊人的光亮，他一边起舞，一边歌道：“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他真的是站在杳冥之涧吗？咒隐门派以杳冥为地名，又是不是早已明白那幽暗而不可回转的命运？
明月尘面向他，再次施礼祝祷：“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
祸烨莲忽然觉得一阵恍惚，这支山鬼祭歌，在补天岭中代代相传，可是谁又真正知道它的来历？谁又知道写歌之人，深藏于内心那一腔难以言说的痴念？
明月尘唱完四句，旋即向高台边缘舞去，声音也随之低沉下去，带着求而不可得的伤痛：“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那是司命对山鬼大人的诘问，你忘记我了吗？在你的生命中是否还有时刻想起我的情意。
祸烨莲听到这样的相问，脚下节拍几乎错了一节，他行至明月尘身边，将手中瑶木枝赐予他，回应道：“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阴松柏，我思君兮辟芷萝，君思我兮然疑作。”
他已不知是在剖白山鬼的情意，还是诉说他自己不可言说的情怀。
明月尘接过祸烨莲手中的瑶木枝，面对他粲然一笑，与他携手而舞。两人长袖相交，数次之后，明月尘却忽然与他转身背离。
他站在原处，站在他方才还在的杜鹃芬芳里，忽然茫然了。
掌花的司命念动咒法，祭台上忽然洒下无数香草鲜花，漫天飘舞的花瓣里，明月尘离他越来越远，歌声几近轻不可闻。
“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又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他在祭台的另一边，独自旋转着，起舞着，不断重复这四句歌词，直到所有的乐声停止，直到漫天的鲜花飘落。
祭台周围的族人纷纷行礼祝祷，感念山鬼大人庇佑补天岭风调雨顺，感念少司命大人侍奉神明高洁神圣。
祸烨莲与明月尘隔着宽广的祭台，隔着祝祷的人群，他看不见他的落影，也闻不到他的芬芳，他在那一刻忽然在心里想：“阿尘其实教错了他，跳这只舞，其实并不需要懂得山神的感受，他其实只需要懂得藏于内心深处，那些对阿尘的感受。世间万物各样的情，说起来各不相同，其实终究没有什么差别，与他而言，都不过是不敢想的绮丽，不敢碰的痴念，与终有一日会到来的别离。”
他只是那时还不知道，那是他们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共舞，世间万物不同，情与情也终究不同，他囿于方寸之间为自己想象出的最难过的结局，在茫茫浮世万丈红尘面前，其实只不过是孩子气的浮光掠影。
世界，远比他想象得更为复杂难过，如果可以，他愿意一辈子也不曾知晓。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