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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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烨莲的眼睛彻底失明是在十七岁。
虽然咒隐弟子受阴气困扰，修习门派心法总会逐渐损伤眼睛，但祸烨莲的眼盲，到底比别人来得早了太多。
术法修为越深，眼盲便会越重，祸烨莲自八岁拜入师父门下，刻苦修行日夜不停，虽及不上堂兄那样天资卓绝，却也是一代弟子中的翘楚。
于是祸烨莲便在风华正茂的少年时代，早早体会了目视不清及至失去光明的感受。
有所得必有所失，世间的事大抵都是如此。祸烨莲也许曾经有过疑惑，但从未曾后悔。
祸烨莲自完全失明后，便不太爱出门，虽然之前他也更习惯于杳冥涧中修炼术法，或者于自己房中研读典籍，但如今却是安静地令人担心了。
补天岭众人放心不下，纷纷前来看望，祸烨莲待客奉茶，交谈论事，看起来与失明前毫无异样，渐渐地，大家也都接受了这个现实。
日日都来的，慢慢只剩下了少司命明月尘。
明月尘对祸烨莲的失明，比祸烨莲自己还要在意，他白日里来陪伴他，念书给他，帮他修习心法，夜里回去，又点灯熬夜翻遍补天岭的秘法典籍，试图找到解决眼盲的办法。
典籍翻看了无数，方法却始终没有找到，一向风光霁月风轻云淡的明月尘难得有了焦虑。
祸烨莲终于忍不住开口：“咒隐门派自诞生以来，弟子们便受这失明的困扰，先辈们费尽心血也未找到解决之法，说到底总不过是命中注定天意难违，阿尘你对万事一向看得开，这次却为何如此在意？”
明月尘放下手中书卷，明亮而无尘的眼睛露出一丝疲倦与无奈：“我何尝不知自己做的都是无用功，只是我实在不想你从此只有黑暗作伴，这世界还有很多地方我们没看，我总想有一天可以与你一起下山历练，与你一起去看。”
祸烨莲没有说话，但其实那一刻他在心里想，他不会永远只与黑暗作伴，只要有明月尘在，他都不算永远与黑暗作伴。
祸烨莲眼睛看不见东西后，开始习惯听和闻，他渐渐在脑子里构建出一个新的世界，一个由声音和气味所标记的世界。
草木繁盛气味与太阳照在大地上发出干燥的声音，那是补天岭正在经历的明媚爽朗的秋季。
沉静的烟尘气息伴着远山回应的悠远颂歌，那是司命们每月一次向娲皇献祭的典礼。
而杜鹃花沁远悠长的清香与苦涩，那是只属于明月尘的气味，当那气味远远地被微风从敞开的窗户里送来，明月尘沉稳而温柔的脚步声，很快便会在门外响起。
“阿莲，我昨晚读给你的那篇心法，你练熟了吗？”
明月尘总是习惯在进门时便出声喊他阿莲。补天岭众人都嫌祸烨莲的名字拗口，于是亲近之人便都叫他阿莲，叫的多了，便成了习惯，渐渐地也只有祸烨莲自己还记得，第一个叫他阿莲的人，是明月尘。
他们之间拥有的又何止这一个第一次，只是第一次经历得多了，也会逐渐变得意义模糊起来。人生在世，所要看见的经历的何止万千，大抵也只因为阿莲早早地看不清世界，才愿意将每一件最微不足道的小事，在心头一一梳理，刻记，然后封存进内心深不见底的幽泉。
杜鹃花馥郁的香气已到了面前，祸烨莲微微转过头来，向着明月尘的方向仰头道：“练熟是练熟了，只是出手总归有些不够随心所欲。”
明月尘走过来按住祸烨莲的肩，扳着他的身子看向窗外，午后微醺的风从他们面上吹过，吹来百花盛开的清香，明月尘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啊，终究就是不太愿意出去走走，只困在这方寸之间，便连招式也会变得小气。”
祸烨莲感受到明月尘的手落在他身上的力量，身子一僵，慢慢摇了摇头：“我只是个瞎子而已，方寸之间与广袤天地与我而言也没什么区别。”
一语说完，又觉得自己似乎冷淡得过了头，只好又补充：“更何况将来入了九幽殿驻守阴泉，一生活动的范围也就是方寸之间，早早适应也是好的。”
一番话勾起注定分离的未来，似乎更不像话，明月尘也不由叹了气：“阿莲，世界是很大的，我总希望你看过万物后，再来思考自己的责任，即便是娲皇大人，也希望每个人都是快快乐乐地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
温暖沉稳的手落在肩上微微传来妥帖的热度，于是祸烨莲的心也变得温热起来，他没有接明月尘的话，却转过头，面上露出难得的暖意：“阿尘别担心，我就算不爱出门，但九月十八日你的少司命继任礼，也是一定会参加的。”
司命掌管祭祀事宜，是补天岭重要的职位，大司命更是司命中的首领，必须要品行最为圣洁，信仰最为虔诚的司命弟子才可担任。明月尘早早便被定为大司命的继承人少司命，而这次举办的少司命继任礼，更是向天下宣告大司命的继承者。
明月尘听到这话，却不由自主哀叹了一声，连声音都苦恼地变了形。
“阿莲，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补天岭少年英才最年轻最聪慧的少司命明月尘如此苦恼的样子实在难得一见，祸烨莲走到桌边，低头斟满一杯茶递给明月尘，本想认真地问一句是何事，却终究没能掩住一丝泄露的笑意。
明月尘几乎是立刻在他唇角捉到那一闪即逝的弧度，于是苦恼得更加真实：“阿莲你还笑我？”
祸烨莲只好坐下，认真道：“究竟是什么事，居然连你也能难倒？”
明月尘微微倾过身来，杜鹃花的香气馥郁地盈满鼻尖，伴着他温柔的，难得带着点祈求的声音：“我不能说，除非阿莲你肯帮我。”
祸烨莲的心便在那一刻恍了神，他几乎差一点就说出了口，他几乎差一点就要告诉他，我当然愿意帮你，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是你，只要是你的愿望，我愿意付出一切帮你。
然而他只是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一点距离，微微点了点头，淡淡道：“好，我答应你。”
其实祸烨莲在听明月尘说完事情的原委后是后悔了的。
按习俗，少司命继任典礼上，除了大司命向娲皇献祭，宣告少司命继承人，还要由少司命向补天岭的山鬼大人【注1】献上祭祀，以感念山鬼庇佑之德。而这祭祀之礼最重要的部分，是由少司命与其他一名族中弟子共做颂祷祭舞。
明月尘所求的，正是要祸烨莲做他颂祷祭舞的舞伴。
司命以祭祀为责，自然人人精于舞蹈，而少司命明月尘，其舞姿更是飘逸出尘，惊若天人。
无论怎样看，明月尘也不该因为苦恼找不到舞伴而求到他这个咒隐弟子身上，更何况，他还是一个目不能视物的瞎子。
明月尘的理由却无懈可击，司命弟子大都天性温和，活泼灵动，因此扮演山鬼大人，总少一股肃杀之气，他找遍司命中各弟子，都未能有合适的舞伴，思来想去，也只有祸烨莲这位不苟言笑，生性冷峻的大巫祝继承人能担当此任。
祸烨莲其实那时候是明白明月尘是想借此机会，让自己走出自己画下的牢笼，去感受这万千世界的心意的。
但直到很久之后，久到一切都物是人非再也无法挽回时，他才明白，其实，牢笼本不在他的心里，明月尘想要他走出牢笼去看世界，但那时他们还都太年轻，他们并不知道，这世界，本身就是一个无法逃脱的牢笼。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