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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夜游 ...

  •   崔淇此来也没说会留多久,欧阳明日便将她安置到了城郊近山的一处宅院中。
      那里是他下山不久就请人置办好的,僻静清幽,炼药抚琴最是适宜。虽说入了四方城的朝局多半会有官邸,可总没有自己的宅子住着安心。
      不过为生活便宜考虑,欧阳明日还在城北置了另一套小院,平日处理药庄琐事后就直接回到小院安寝,城郊的宅子便一直空着,留给崔淇倒正好。

      除却约好的诊治时间外,欧阳明日也去城郊找过崔淇几次,但她都不在。不过途径护城河堤时他总会折一枝柳枝插在宅院门口,崔淇看到了,便会在柳枝下埋一张字条,简单交待下近况。可惜已是秋季,若是来年春天也如此传信,再过些年院前应已有柳林亭亭如盖了。
      至于崔淇要去哪里,做什么,他不曾过问,也无意过问——这是他入局之前双方无言的妥协,一个以盈盈为中心的平衡。
      而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平衡被打破的一天。

      崔淇来后的时间过得很快,直到窗外的小巷中逐渐多了焰火的气息,欧阳明日才猛然想起已经到城诞日了。
      一月的时间,竟像三五天一样短。
      崔淇依然没有消息,欧阳明日派了易山前去查看,城外的宅院门口也没有字条,只伸出院墙的树梢上挂了两副炮制好的调理经脉的药方,是过两日给他医治腿疾用的。
      欧阳明日看着药方上熟悉的字迹,也说不清心头的失落从何而来,其实在想起城诞日的那一瞬,他应该是想过邀崔淇一起观灯的。
      不过最后欧阳明日还是让易山陪他一起出门了。一来城诞日上城主等人皆要登楼庆贺,至少可以远远看一眼母亲和盈盈,确认她们的近况;二来也不知易山是不是被崔淇嘱咐了什么,见他这段时间一直炼药翻书不出门,一天三回在他耳边念叨......

      为了避开人潮,欧阳明日特地绕了远道,准备在人群集中到城楼下时再到城楼不远处的霁雨阁上远观城诞之景。
      城诞,顾名思义便是四方城建城之日,是欧阳飞鹰自立为王之后增设。
      四方城地方极小,但贵在地处交通要道,西域中原皆忙于战乱,商路阻断无力经营,各处的富商又急于转移财产,刚好便宜了四方城。
      这些年来四方城也有能人志士打理,好歹有点城样子,不像个山匪窝了,但是战乱总有平息的一天,若仅仅照着欧阳飞鹰的做法维持现状,到那时四方城便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何况欧阳飞鹰欠的一堆旧账还没结,时局未定,未至守成之时,维系一时安宁并非长久之计,或许崔淇所想并非不妥......

      “爷!”,易山突然停住了脚步,拍了拍欧阳明日地肩膀。

      欧阳明日从沉思中回神,有些不解地抬头向前方看去——

      不远处的河堤之上灯火阑珊,一位盛装华服的女子独自坐在枯败的柳枝下垂眸弄水,若有所思。
      灯光昏暗看不清女子的容颜,但欧阳明日一眼就认出了那无比熟悉的身影。

      是崔淇。可她鲜少盛装出游,今日她甚至不曾知会他们一声。她素来不屑于“女为悦己者容”之类的言语,但是......万一呢?即便相处十余年,他依然没有任何把握。
      欧阳明日心中酸涩难言,一时引动旧疾复发,只得拼力压下声音闷声低咳。

      “爷,我去请崔姑娘过来给你看看罢,她应该带着合适的药......”
      “不必了”,欧阳明日苦笑,拿出随身携带的药丸准备自行调服气息:“她独自前来,想是不愿让我们知道的。”
      “可......”
      “走吧,莫惊扰了她”,欧阳明日摆了摆手,示意易山直接前往霁雨楼。
      此刻百姓都在向城楼聚集,河堤上行人稀少,一路的轮椅声毫无遮掩地落在他耳中,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以崔淇的耳力,她自然不会忽略他们,但若她真的沉浸于思考中,她应该不会注意......可这又让他如何放心的下?

      踌躇之间二人错身而过,看着手中捏碎的那颗药丸,欧阳明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去——崔淇也正向他们看来,神情有一点点的惊讶,还有许多的欢喜。

      崔淇坐在水边晃着腿,静静地看着欧阳明日安排易山先去霁雨楼准备,然后自己推着轮椅慢慢走到水边。
      “水边还是太凉了,你真的要下来吗?”
      “嗯,麻烦了。”
      崔淇脱下斗篷在石阶上铺好,欧阳明日蹙眉,将自己的斗篷解下为她系上。两人就这么在河边坐着,看着黑暗中奔涌的河水静默不语。

      渐渐的,河上有光亮起,细看时竟是宫中放下的河灯,精致的河灯上绘着六角暗纹,与百姓所用不同,想来这条河道应是直通宫内吧。
      河灯漂流浮动,有些流到了黑暗尽头,有些则搁浅在岸边石阶之上,还有不少被树枝石块拦下,就这么沉落河底。
      突然,一盏河灯被不远处打着旋的水流带偏了航向,缓缓搁浅在崔淇的绣鞋边。

      “总觉得,还是中原的灯好看”,欧阳明日看着河灯,心中五味陈杂。
      中原战乱,但总还是有一些战火没有波及到的地方,上元之时还是会放河灯,那时河面上满是对生者的祝福、对亡者的哀悼,浩浩荡荡,消失在黑暗尽头。
      这里的灯虽然华美,但总是空洞了一些。

      “嗯”,崔淇附议,但还是小心地拾起河灯,把河灯上的莲瓣一一理好:“你带火折子了吗?”
      “在斗篷的暗袋里。”
      崔淇解下斗篷交给欧阳明日,待他取出火折后重新点燃河灯放入水中。
      涟漪在莲灯的花瓣下漾开,载着一点明灭不定的幽光向远处流去,倒像是当今动荡不定的局势和变幻无常的人心。
      欧阳明日把斗篷交予崔淇,哪知她一扬手顺势把欧阳明日也罩进斗篷里,两个人就这样披着同一件斗篷,依偎在一起。
      欧阳明日一惊:“崔淇?!”
      “我有些累,可以靠一会儿吗?”

      欧阳明日不语,半晌轻轻把崔淇搂入怀中。从前为了采药,他们去过一些偏僻的地方,偶尔会有数日停留,山间凄寒,他们也曾披着两个人叠起来的斗篷依偎在明灭的火堆前取暖。或许是因为两人都是医者,对俗世冗规并不看重,又极为熟悉,心中也没什么旁的心思,故而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现在是在四方城内,且人事已非。
      也不知崔淇究竟遇到了什么,他从未见她如此颓丧消沉。非要说的话,这或许是她第一次如此简单直白地向他求援。

      “可是遇到什么事了?”,欧阳明日轻抚着崔淇蜿蜒膝上的长发,柔声问到。
      崔淇沉吟良久,方才轻喃了一句:“其实今天是我的生辰。”
      “我从未听你提起过,是发生过什么吗?”
      崔淇摇了摇头,碎发蹭着欧阳明日的脸颊,带起丝丝痒意:“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关于生辰的说法好像很有道理,平日再如何不遂心,到了这天都会有好事发生的,就像我就是在生辰这天被师娘捡到的。”

      “只是今天我突然想起来,其实更小的时候,也是生辰这天,母亲是煮过长寿面给我吃的。不是多精细的东西,就是一小碗面加上一点野菜,还要背着其他人悄悄给我,不然被父亲发现我们都要挨打,我一边吃她还要一边骂我。不过后来她渐渐也不管我了,直到被卖进娼馆前的那天晚上,她半夜过来死死掐着我的脖子,不过最后收了手,拉着我进了厨房给我煮面。”
      “我好像看见她哭了,好像......哭了很久很久。”
      欧阳明日垂眼看去,只见崔淇一脸茫然,似乎想从远方的黑暗中寻找出什么,又什么都找不到。

      他本想追问,但她突然笑了起来,就像是突然收势的骤雨,于浓云之中酝酿着更深的黑暗:“后来又经历了一些事情啊,我从前的记忆基本都模糊了,可是今天不知为什么......竟又想起来了......你觉得,这算是好事吗?”

      “如果你觉得开心,那大概就是好事吧”,见崔淇眼角的妆饰因泪水微微晕开,欧阳明日将袖中的帕子递给她,一边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然而什么都没有,就像面具上的裂痕在瞬间愈合,再次无懈可击。

      崔淇其实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但是又不像常人是在二者之间挣扎往复,她就像大面戏中的优伶一样,换一张面孔,便有一套对应的喜怒悲欢。
      “罢了罢了,你说过,困境之下愿意开口求援是一件很好的事,有人在身边总比独自溺毙于深渊好”,欧阳明日揉了揉崔淇的头发,还是让步了:“每个人会有秘密,你不说我就不问了,但是要记得,需要帮忙的时候随时可以来找我,这些年大大小小多少事积下来,我已经欠你不少了,给我一个还的机会,好吗?”
      她鲜少直接开口,总要拐上三五个弯子,做得好似交换一样才好,她在犹豫什么他并不清楚,但既然道理她都明白,他就不多言了。

      “对了,今天你是......准备见什么人吗?”

      崔淇维持着一脸茫然的表情疑惑道:“这是什么奇怪的结论?”
      不知为什么,他好像听见谁偷笑了一声啊......然而欧阳明日还是松了口气:“既然不是为了什么人,今天你为什么盛装而来呢?”
      崔淇清了清嗓子,一手“捻须”做指点江山状:“山河万物皆我所爱,吾心悦之,故为其容也。”

      二人相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崔淇更是靠回欧阳明日肩上笑得浑身发抖。
      “好吧不逗你了,其实还真是为了一个人。”
      “???”
      “是盈盈。今日本想正式与城主一会,等时机到了说不定还要插手朝局,但是我只和他透露了一丢丢见面的意思,也没正式定下,要么......今天不去了,改天?”
      “你啊.....”,欧阳明日无奈,反手给了崔淇一个爆栗。
      “可是这件斗篷很暖和啊,人在寒冷之后遇到热源就不想挪窝是本能啊......”
      在崔淇关于懒惰的宣言中欧阳明日闭眼长叹,并拼命忽视崔淇方才那几个超小声的疑似“美人乡”的字眼:“那你怎么不多穿点?”
      “今天心烦,忘了。”
      “好了好了,再一刻就起身吧,和我一起去霁雨楼,累的话过去睡一会儿,城主那里不想去就不去了。这里风大,水气也重,睡了难免风寒。”

      崔淇委委屈屈地哼了一声,慢慢坐起身来整理衣饰准备离开。
      欧阳明日回头刚想安抚她几句,却在看见她的发髻时忍俊不禁:“先别走,你头发乱了。”
      “哎?可这是成衣店的老板娘帮我梳的,我不会啊”
      “这里太黑了,可有灯烛?”
      崔淇带着一脸“你竟然会这个”的震惊拿起身旁的香囊,从中取出了一盏折叠的河灯:“以前友人送的,说是可以用来祈福许愿什么的,但是也没什么想要的,就放着了。这个能用吗?”
      “就这么用了?好歹......”

      崔淇不答,只是整理好衣裙后平静地坐下,将发髻上的银梳取下放在欧阳明日手中。

      是吗......欧阳明日怔了一瞬,回身拿起火折将灯点亮。

      既然她没有愿望,那我许一个罢,希望你能多亮一会儿,待我与她妆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夜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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