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不了解》霍常锋

18、何欢

　　什么叫做“你既是个女人行为举止合该注意些”？！
　　你一个大男人随便扯一姑娘的衣领子就合乎礼仪了？！
　　要不是想法子救你一条小命，本姑娘还用得着解衣领子露脖子去证明自己没有喉结不是个男人？！
　　再想想自己刚刚说的什么“他是我欢喜的男子”、“ 我只是担心你”还有那声从金发男口中听来的什么‘鸢’便依葫芦画瓢喊出来的“阿鸢”。
　　想到这里，列和欢没有注意到脚下，一脚踩在一条树根上，直接踩了个滑，幸得还算是眼疾手快，险险地抓住了一棵小树的树干，半扶半抱，才不至于摔倒。
　　呜呼哀哉！
　　真真是时运不齐！
　　手抚着胸口，不轻不重地拍打着，列和欢一则感叹倒霉气运，一则感激这棵并不怎么粗壮的小树干，长舒一口气：“呼——还好、还好… …”
　　接着，她便听见了拨动灌木树枝的窸窣声音，听着那声音发现从声音中透出的力道倒是不大，列和欢回过身去，果然瞧见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由远及近向她这处奔来。
　　是一路跟过来的荀常。
　　“姐姐！”
　　荀常跟了一路，终于见着列和欢停下，忙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
　　看见荀常的脑袋上还粘着一片落下来的绿叶，清秀的小脸皱巴巴的，一副惶恐又狼狈的模样，此时列和欢心中的火气与委屈便消散了许多，她向荀常招招手，示意他再走近一些，荀常倒也听话乖巧，向前迈了几步。
　　列和欢抬手将粘在荀常头发间的那片绿叶拂了去，耳中便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人不大，跑得倒挺快。”
　　嘴角一皱，列和欢并不想抬头去看那人，一则不爽，二则尴尬。
　　那人自然是阿史那鸢。
　　六七岁的荀常，大约是懂得“好心姐姐是被坏人哥哥欺负哭的”，于是先是扭头再是抬头，在昂着脖子看向这位“坏人哥哥”时，眼神是严肃犀利的、神情是义愤填膺的，颇有种誓死与列和欢统一战线同仇敌忾的气势。
　　只是这严肃犀利的眼神、这义愤填膺的神情、这般逼人的气势，落在阿史那鸢的眼中，他只是觉得这小孩怎生这般天真可爱加有趣，于是便双手抱臂，饶有兴致地‘俯视’着个头不高的荀常。
　　这一大一小就这么干巴巴地对视着，列和欢在一旁干晾着，眨巴眨巴眼睛，算是彻底服气，转身便是要走。
　　身后传来一大一小的呼喊：
　　“喂你去哪？”
　　“姐姐去哪！”
　　列和欢终于忍无可忍，回身无视荀常，径直冲阿史那鸢道：“你幼不幼稚？我要回去了，不想跟你们闹腾了！”
　　阿史那鸢在听到“幼稚”二字后，只是略一皱眉，倒是难得的没有拔出腰间银鸢对列和欢拔刀相向，他开口问道：“你，认得回去的路吗？”
　　… …
　　眼前的灰蓝眼和轻佻男总归算是“良心未泯”，一人一骑立于列和欢与荀常身前，说是顺道要把他们带回凌波皇城内去。
　　列和欢听完此言，还是没有将“呵呵，好一个‘顺道’。”这句腹诽之语念叨出来。
　　左手执过马缰，右手按在银鸢的刀柄上，拇指细细摩挲着上头的纹路，阿史那鸢面上表情一派的风轻云淡：“上来。”
　　呵呵。
　　列和欢脚下一动，径直向阿史那沧浪骑着的那匹纯白色的骏马走去，不去多看阿史那鸢一眼。
　　骑于马上的阿史那沧浪看看向自己这边走过来的列和欢，又看向面色不善的阿史那鸢，无奈地一耸双肩，眼中明晃晃的笑意却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因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过兄弟，阿史那沧浪这个眼神他又焉能不知？阿史那鸢瞪上一眼作为回敬，打马向前驰去。
　　正向阿史那沧浪走去的列和欢只闻嘶鸣一声，刚想回头看看那灰蓝眼又在作什么妖，却是一阵疾风迎面扑来，她下意识地闭了眼，一声惊呼就这么哽在了喉头。
　　她只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一阵风给托了起来，再睁眼时，缓缓只见一双如鹰如鸢的眼眸，眸色灰蓝，好似天山之巅绵绵氤氲的云气，又好似原野之秋的恣意漫延的白霜。
　　他正凝视着她，她正被他一只手半揽半环在身前，安安稳稳地乘在马背之上。
　　马儿行得不疾不缓，环着她的手臂力道亦是不轻不重，
　　记忆之中、幽梦之间，也有这么一个人，揽她入怀、环抱着她、与她共乘一骑，灰蓝色的鹰眸就这么静静地凝视着她。
　　列和欢想起了前不久接连而来的四场大梦，记起现世眼下的这一幕，正是她第二场梦中的场景。
　　她还记起，在那梦中正是隆冬时日，烈风呼啸、雨雪其雱，眼前的人替她裹好一件裘衣，打马而行。马蹄踏过雪与泥，扬起战火焚烧而留的尘灰，梦中的他，带着她离开了那一片荒芜凄凉之地。
　　“对了。”
　　阿史那鸢别开目光，顿了一顿，开了口：“刚才… …对不起。”
　　说完便继续一副风轻云淡若无其事的样子，平视前方道路。
　　饶是半天不见着回复，又耐不住地，稍一低首去看身前之人。只见列和欢斜斜倚在他的臂弯间，因着簪发的簪子跌碎，满头的青丝倾泄而下，摊开在他的手臂上，她也正看着自己，虽是在看着自己，目光却是缥缈而遥远的，那副模样更像是在凝神想着什么其他的事情，神情之间有着些许的怅然。
　　感受到了阿史那鸢的目光，列和欢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啊”了一声。神思拉回，再看向阿史那鸢时，眼中已然光彩重回。
　　阿史那鸢再次别开目光，十分有耐心地、一字一句地，将方才话语重述了一遍：“我说，刚才，对不起。”
　　想想这还是他阿史那鸢从小到大长到十八岁来第一次跟人道歉。
　　汉人真是麻烦，汉人女子更是麻烦，还没怎么惹怎么就哭了？
　　听到这句“对不起”，列和欢笑笑，道：“没事。我刚才想起来，还是你抛出刀来替我拦下的那一箭呢，多谢啦。”言罢，像是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要去看阿史那鸢的手。
　　阿史那鸢见她在身前动来扭去的不知道在干嘛，不知怎的，心下蓦地一乱，开口止道：“别乱动！”
　　目光落在阿史那鸢握着缰绳的左手上，列和欢隐约见着那双手的手背上带着紫红淤青之色，那是在她的后脑险些磕着树干之前他及时伸来手垫在她脑后而被蹭破撞出的伤。她又转过身去看他的右手，上头亦是布满淤青，当是与金发男缠斗之时留下的伤。
　　看到这里，心田似被潺潺春水浇过，一阵温暖汩汩流动。
　　“谢谢你。”
　　列和欢抬起头，看向身侧的阿史那鸢。
　　阿史那鸢看看面露真挚之色的列和欢，又看看自己各色纷呈的手，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列和欢微调了一下姿势，想要稍稍拉开二者之间的距离，又怕动作大了直接栽下马去，一时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你在干嘛？”感受到身前之人又在动来扭去，阿史那鸢抛出一句话，“再乱动我可不敢保证不会把你摔下去。”
　　阿史那鸢话虽是这么在说，环住列和欢的手臂却是略略的紧了些。
　　“... …”
　　感受到腰间的温和力道，列和欢便没有再乱动。
　　棕色汗血马驰骋飞快，蹄可踏燕。生活成长于无垠旷野的突厥儿女自小便与骏马牛羊相伴，几乎个个骑术了得。阿史那鸢更是同一辈中的佼佼者，刀法箭术骑术都是十分的精湛出色。
　　此时的阿史那鸢驾着马匹驶得稳妥，列和欢听着哒哒的马蹄声望着沿途倒退的景致，将两只手放在白色的马鬃之上，抬头想要同阿史那鸢讲话，却是发现自己坐着的时候才到他的脖子，抬头瞧不见他的面庞，只能看见他的下巴。
　　“那个，你的名字是什么呀？”列和欢仰着头，看着他的下巴，有些懒洋洋地问道。
　　“... …”
　　阿史那鸢低头看过她一眼，又闪开了目光，没有答话。
　　“你怎么不回答我？”
　　见他这样，列和欢恹恹地说了一句，不打算再同这块臭石头多说话，这时却听得这块臭石头回应道：“阿鸢。”
　　“... …”
　　不提还好，一提列和欢便只觉得尴尬，在向他投去狐疑的目光后，发现此人面色常常，一副正经样子看上去倒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行吧… …
　　稍作思虑，列和欢择了自己名字中的二字，道：
　　“我叫何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