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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近乡 ...

  •   日头昏黄,有气无力的趴在半秃的树杈上。枝头几只乌鸦,圆溜溜的眼睛泛着亮光,远处却被灰蒙蒙的一团笼着,什么也看不真切。
      北方干燥,水汽难以生成,这灰色的不是雾气,只是浮在半空落不了地的尘土。
      传说中繁华的大都,在这片尘土中若隐若现,一股日薄西山苟延残喘的模样。
      朱元璋挨着柔缇,她双唇紧闭,蛾眉深蹙。
      一路上她都这样。
      朱元璋几次三番问,柔缇却始终不再透露一星半点。
      一个女子,到底背负了什么才会如此愁眉不展?
      只是因为脱脱含冤而死还是另有原因?
      朱元璋问,“是谁要杀你?”
      柔缇面色冷凝:“你怎知道?”
      朱元璋微叹了一口:“你我同行,一路小心翼翼,恨不得连睡觉都睁着眼睛,我又不傻,看得出来。有心替你分担一点,问你你又不说。”
      “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你如何分担?”柔缇漠然道。
      朱元璋心下黯然,原来跑到濠州并不是特意找他帮忙,只是被人追杀误入而已。
      朱元璋不禁挨近了些,情真意切讲:“你的事便与我有关。”
      柔缇嘴唇动了动,终究不想把他牵连进来。
      “我都跟你到大都了,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朱元璋温声道,“即使下地狱,我也会和你一起。”
      柔缇疲倦地闭了闭眼,片刻后才说:“是哈麻追杀我。”
      “哈麻?”
      柔缇咬着牙说:“哈麻,当今左丞相。他为了当丞相,假传圣旨,害死了我义父。”
      朱元璋不解:“既然他已如愿以偿,怎么还杀你?你一个女子,对他有什么威胁?”
      柔缇从怀里掏出一杆碧玉箫,朱元璋第一次见这样的稀罕物,不禁好奇:“这是何物?看着挺好看的。”
      柔缇说这是我义父的遗物。好看是好看,可惜吹不响。
      朱元璋暗想,脱脱是个高大英武之人,竟偏爱这女里女气的玩意,当真怪得很。
      “这么贵重的东西,得亏没被郭天叙搜走。”朱元璋看似无所谓地说。
      柔缇一听就嗅出了其中的酸味,气得心口隐隐作疼。
      朱元璋已瞧出柔缇不悦,懊悔自己光顾着嫉恨,竟不能体谅她。
      郭天叙贪财好色,却把这样一柄价值连城之物放过去,柔缇必定受了万般的委屈。
      “好了。我错了。哎,你怎地又哭?”
      柔缇哭了一会,朱元璋赌咒发誓绝没有污蔑她的意思,柔缇才抽噎着止住哭,从箫筒里拉出一卷黄色绢绸。
      朱元璋接过来,上面是曲里拐弯的文字,朱元璋看不懂,问柔缇:“这是何物?”
      “这是令义父饮鸩自杀的圣旨。上面的印是假的。这圣旨不是皇上发的,是哈麻伪造的。”
      朱元璋不由皱眉:“所以哈麻追杀你,毁掉圣旨毁灭证据,而你不惜带着圣旨孤身涉险,只为进宫面圣?你不会指望皇上会杀了哈麻为你义父翻案吧?”
      柔缇不说话。
      朱元璋不住叹息摇头:“你怎会如此天真?你一路北上,数月时光,皇帝难道不知道脱脱已死?既知脱脱遵旨饮鸩而亡,又怎会不明白有人假传圣旨?他想杀哈麻的话,此刻哈麻该尸骨都化成土了。细想来,脱脱权倾天下,真正想杀他的是皇帝也未可知。”
      柔缇怎会不明白这一切祸端在皇帝,若不是他不理政事,又怎会让奇皇后哈麻一手遮天?若不是他昏庸无能,又怎会让哈麻有机可乘,杀害忠良?
      只是义父临终前,依然相信皇上只是被奸人蒙蔽,依然要她相信皇上,她怎可违背义父临终嘱托?
      柔缇道:“皇上天天在大内,或许哈麻封闭了消息,他不知道我义父因何而死,只要他见到假圣旨,说不定……”
      最后一句,她已没底气说这种自欺欺人的话。
      朱元璋不知道说什么好,许久才悠悠道:“是啊,说不定他能幡然醒悟,那又能怎样呢? ”
      朱元璋也看了几本史书,从古至今,但凡皇帝权力被架空的王朝无一不迅速走向覆灭。连盛极一时的汉朝,唐朝亦不能幸免。
      本朝自建元以来,大臣的权力往往比皇帝还大,甚至皇帝都是大臣开会推举出来的,也难怪燕帖木儿,伯颜,脱脱,一个个都把皇帝扔一边组自己的小朝廷。
      于皇帝而言,脱脱和燕帖木儿、伯颜并无两样,不杀是皇帝心慈手软,杀他却是理所当然。
      也只有柔缇,会以为脱脱受了冤,一心为他平反。
      朱元璋凝望着柔缇,为她叹了口气。
      大都近在咫尺,柔缇却忽然不着急了。带着朱元璋四处找土地庙,找了一座又一座,连废弃多年的也不遗漏。
      “找找看,有没有标记?”
      “没有。这座是我们最先找的。”
      绕了一圈,回到原地,柔缇颓然坐在地上。
      绿竹先她而行,按照约定,一路上都留着标记,快到大都了标记突然消失了。
      看来绿竹已被哈麻抓住了。
      柔缇大步走上官道,朝丽正门去,朱元璋喊:“你干什么?”
      “哈麻抓了绿竹,我要进城救人。”
      正说着,一队人马从城门疾驰而出,为首一名蒙古兵手里高举着一张画像。
      朱元璋远远看见,心里一惊,飞扑出去,把柔缇扑倒在土坡下。
      朱元璋探出头,看清那画像上果然是柔缇。
      柔缇挣扎着,朱元璋赶忙按住她的嘴:“嘘~~~”
      待马蹄声远,朱元璋才放开手,一低头,嘴唇碰到了两片柔软。
      柔缇的眼睛含着春水,漾着一股灼人的神采。
      朱元璋身体的某个地方紧绷起来,难受极了。
      热血沸腾,身体里好像有一座火山,世上只有这片柔软这汪春水能救他。
      他闭上眼,在柔软上忘情地辗转,最后撬开紧闭的唇,将舌.头伸了进去。
      柔缇睁大眼睛,又羞又怒,挥起双手要打他,结果还没抬起来,两只手都被他钳住,按在地上。
      就在朱元璋的嘴唇即将移到柔缇脖颈处时,一阵疼痛从舌尖传来,紧接着就是一股血腥味。
      “啊~”朱元璋立刻捂着嘴,鲜血从指缝里流出。
      柔缇迅速爬了起来,左右开弓,一口气打了他十几个耳光。
      朱元璋才从迷离中被打醒,接着又被打蒙了。
      “好了。”他抓住她高高抬起的手,“我错了还不行?”
      柔缇气呼呼地瞪着他:“不行。”
      朱元璋吐出满嘴血沫:“方才挨得那么近,我是个正常男人,面对的又是你,一时控制不住。原谅我罢。我给你作揖好不好?”
      说着真的给柔缇作起揖来。
      柔缇走远几步,背对着他抹眼泪,朱元璋赶上去点头哈腰:“你别打我了好不好?”
      “不好。”
      “真要打我才解气的话,我自己打,你仔细手疼。”说着就要扇自己,柔缇气道,“这个时候还欺负我。你也不是个正人君子。”
      朱元璋见她怒气消减,抿着笑道:“我从没说我是正人君子。”
      “你……”柔缇跳起脚来,“你这个无赖。”
      朱元璋道:“你先别气,城门口到处都是抓你的告示,你要进城还得靠我呢。”
      “谁要靠你?”
      “行。你要进得去,不被抓住,你就自己去。”
      告示上写的是抓捕女强盗,画的却是柔缇,如若被抓住,即便表明弘吉剌部郡主身份,估计也会被当做强盗杀掉。
      守城的都是奇皇后和哈麻的人,城墙高耸厚重,绝不可能翻进去。
      柔缇观察了半天,实在找不到空档进城,不情不愿回去找朱元璋。
      “喂,你有什么办法进去?”
      朱元璋坐在突破上,咬着一根野草翘着腿看天,姿态摆得十分高傲。
      “你不说咱俩就散伙。”她说的极其认真。
      柔缇一说散伙,朱元璋一咕噜站起来,一口吐掉野草,“唉,你这人,怎么动不动就散伙散伙?”
      “谁让你摆臭架子?”
      “你差点把我舌头咬断,还没道歉,我摆摆架子怎么啦?我舌头到现在还流血。”
      “那是你活该。”
      ……
      吵吵闹闹,虽然嘴上的伤疼得紧,朱元璋依然觉得这伤受得值,惹柔缇生气,分散掉她的精力,松松那根将她捆住的弦,否则只怕还没见到皇帝,她先崩溃了。
      靠近皇城,城外的百姓和别处一样,衣衫褴褛,食不果腹。
      “这么多地,怎么不种粮食?”朱元璋奇怪地问。
      “世祖建都时钦定,将都城附近所有农田改为草场,好养马。”柔缇回答。
      “养马?人都吃不饱,还养马?”
      柔缇叹道:“是啊,我也觉得十分荒谬,但这确是祖训。京城不产粮,所以粮食都靠南边运上来。南边一乱,粮食运不上来,百姓们就遭殃了。”
      朱元璋摇头,这样的朝廷不顾百姓死活,不知变通,真真昏聩、无用至极。
      两人正走着,又一队穿着华服的人骑马乘轿,浩浩荡荡出城来。
      “这是什么人?你认得吗?”朱元璋问。
      “不认得。”
      “不认得?你不是脱脱义女吗?还能不认得这些权贵?”
      “京城权贵这么多,我岂能都认得?再说了,义父从不和这种人同流合污,又怎会让我与他们为伍?”
      实际上,她自幼被送往平江,只知道奇皇后哈麻和义父有仇,其他的皇亲国戚,除了大宁弘吉剌本部,很多她连听都没听过。
      两人躲到一旁,侧头避着他们。
      不时几个蒙古兵连踢带踹,蛮横地驱赶附近牧羊的百姓,却把人家辛苦养了一年的羊扣下,硬说它们吃光了马场的草。
      老百姓哭天喊地也无济于事,被一顿鞭子打的皮开肉绽。
      柔缇和朱元璋十分气愤,朱元璋更甚,因他父母也是这般被官兵害死的。
      他激动得青筋暴起,手指关节咯咯作响,皮鞭即将再次落下时,朱元璋飞身跃起,一把抓住皮鞭,夺了过来,扔到一边,接着挥袖抽出打人的蒙古兵腰上长刀,手起刀落,一颗头颅瞬间落地,血如一注喷泉直冲而上,砰一声,蒙古兵笨重的身躯应声倒下。
      温热的血溅了朱元璋一脸,还没来得及擦一擦,另一名蒙古兵手举弯刀,向朱元璋肩头劈去。
      “小心。”柔缇大叫,那刀与朱元璋相距过近,朱元璋无法闪避,情急之下,柔缇奔过去,挥剑一削,偷袭的蒙古兵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头便被柔缇斩断了。
      “我……我杀人了。”柔缇木然地往后退,惊愕地看着滚落在地上的头颅,脑中一片空白。
      “别看。”朱元璋上去捂住柔缇的双眼,将她揽到怀中,“没事了。他们是坏人,你做的很好。莫怕,莫怕。”
      被驱逐的百姓吓得面色惨白,回过神来,齐齐跪下,朝朱元璋磕头:“饶命啊。大侠饶命。”
      朱元璋抬起袖子抹了把脸,一一将他们扶起:“快起来。我和你们一样,都是老百姓,不会害你们的。都牵上羊,回家去吧。”
      闻此言,大家才松一口气,牵上羊往家走。
      一个老汉拉着朱元璋道:“大侠,你也赶紧避避吧,一会他们发现了你就跑不了了。”
      朱元璋道:“谢谢老伯。不必担心我。他们不找来,我也得找他们去。快走吧。”
      到底第一次砍人脑袋,柔缇吓得两眼无神,怔怔坐在一旁。
      朱元璋扒下那两个蒙古兵的衣服,一件套在身上,另一件递给柔缇。
      柔缇慢慢扭头,疑惑地看看他。
      “穿上。”
      “什么臭男人的衣服,我不穿。”
      朱元璋也不多解释,将那两颗脑袋上的瓦楞帽扯下来,才道:
      “我的大小姐,你不是要进城吗?怎么?不想进了?”
      见柔缇又要发怒,朱元璋赶忙停止插科打诨,笑道,“穿上,我们才能假扮蒙古兵,才能进城啊。”
      柔缇心里嫌恶,眼下也只得不情不愿穿了。
      “不是要进城吗?到他们帐篷里来做什么?”
      “嘘。”朱元璋朝她眨了眨眼,“你我穿这样不更引人怀疑?不如等他们回城,咱们混在人群里妥当点。我老远就闻见这里有肉香,咱们吃饱了再行动。”
      柔缇不得不承认,这臭和尚的鼻子灵得很,顺着酒肉香精准地找到了放食物的地方。
      此时柔缇的肚子也饿得唱空城计。
      朱元璋轻松放倒两个看守,牵着柔缇大摇大摆进了帐篷,扯起一只鸡腿,将鸡骨剔干净,喂到柔缇嘴边:“吃吧。”
      柔缇张嘴吃了几口,朱元璋笑道:“这才对嘛,吃饱了才有力气报仇。”说着又抓了一块鱼,一点点挑出骨头,挑得极认真,连最细的刺都一一挑了出来。
      柔缇不好意思起来,接过鱼肉:“我自己来。”
      两人躲在桌子下,相对低着头,默默吃肉,朱元璋不时用袖子擦擦柔缇嘴角的油脂。
      “唉,这肉好像少了?”一个丫鬟的声音越来越近。
      “没有吧。”另一个丫鬟端起肉,“每盘都差不多啊。”
      朱元璋每一盘都拿了点,又抓了抓,看起来的确差不多。
      那丫鬟还在纳闷,另一个拿起一盘果蔬一盘酱牛肉,催促道:“快走吧,晚了又要打我们。”
      脚步匆匆而出,待她们走远了,柔缇嘘出一口气,从桌下钻出来。
      出来还没站定,听见外面一阵杂乱,好像是那两人的尸首被发现了,他们正到处搜查。
      “各个帐子都给我搜一遍,要是有刺客混进来,你们都得掉脑袋。”
      柔缇和朱元璋面面相觑,正琢磨怎么办,就有人掀帘进来,正正对上柔缇和朱元璋,柔缇惊得血都要凉了。
      “大爷,里面我们看过了,没人。”朱元璋先声夺人,低着头,用城外刚学来的口音镇定回答。
      “那你们还鬼鬼祟祟在这干什么?”来人眼神不住往他们身上扫。
      “我们这不是眼馋嘛,就,就吃了几口肉。”说着朱元璋就塞了个大羊腿到他怀里,“您也劳苦一天了,外头又冷。”顺手又塞了一瓶酒过去,“您就在这享受享受,我们出去搜,仔仔细细搜,您放心。”
      “呵,算你懂事。”
      柔缇和朱元璋一前一后出了帐篷,刚出来,柔缇就定定地看着前面,朱元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其他人都在骑射,后面一处鎏金座上,坐着一个穿着银色质孙服留着两撇胡子,又黑又胖的老头。
      “那是谁?”
      “哈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近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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