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荑》朝北的窗

35、决裂

　　柔缇恍惚之间，一双大手托住她的腰，将她带上了马背。
　　随着朱元璋一声“驾”，枣红马向城外跑去，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柔缇在他的环抱中随着马儿颠簸，朱元璋的呼吸声贴在耳边，湿热温暖，撩动心弦。
　　大家注意力全在这两人身上时，人群里有一个人默默地走到柔缇站过的地方，将地上断成两截的白玉发钗悄悄地捡了起来。
　　这一切，又怎能逃过马秀英的眼睛？
　　“停下”
　　马已经跑出去十多里，柔缇喝了不少酒，癫的快要吐出来了。
　　朱元璋却嫌还跑的不够远，一直跑到一处小山岗上，才“吁~~~”地停下。
　　马儿跑累了，在不远处吃草，夕阳西下，两人面对面站着，柔缇刻意保持着一段距离，朱重八走近些，将影子重叠在一起，想捉她的手，柔缇将他的手打落。
　　她左边脸上有郭氏抓得两道血痕，右边脸被开水烫出了红点。
　　朱元璋撩开她的头发，柔缇转过去。
　　“让我看看你的伤。”
　　柔缇这才慢慢转过来。
　　莹白的皮肤上两道血痕，虽已结痂仍触目惊心，另半边脸上点点红印，令朱元璋心揉在一起，颤抖着。
　　朱元璋轻轻吹了吹：“疼吗？”
　　“不疼了。”柔缇摸了摸脸，羞赧地垂下头去。
　　“我带你去找郎中。”
　　一阵风毫无征兆吹过来，柔缇骤然被吹醒，这个人明明已经成亲了，何必要对她嘘寒问暖？
　　“你干嘛要管我？去照顾你的夫人，照顾你的小妾好了。”柔缇咬着牙，几近呜咽，乱发被风吹起，飘在朱元璋手上，朱元璋浑身一颤，再也忍不住，猛地将她拥在怀中，任凭柔缇挣扎就是不放开，轻轻地抚着她：“又说气话。我知道是我不对，是我不好。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只要你能消气你做什么都可以。” 朱元璋闻着她发梢幽兰般的香味，沉醉着。
　　柔缇被一种奇异的感觉淹没，努力克制住，用尽全力，将朱重八推了一个趔趄。
　　朱元璋猝不及防，茫然问：“又怎么了？”
　　柔缇踩着地上的衰草，双手捂着脸：“我为什么要来这？来被你们羞辱。”
　　她带着期许来，被郭氏和马秀英联手欺侮，积攒了一肚子的气，想要和朱元璋打一架，可是，马秀英是他的妻，郭氏是他的妾，她有什么立场这么做呢？
　　此时此刻，她俨然是个外人。
　　“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柔缇，你为什么一定要折磨我？”朱元璋痛苦道，“分别的这些天，我彻夜难眠，寝食难安，我以为你同我一样。好不容易见面，你却又……”
　　“却又怎样？”
　　“却又无理取闹。”
　　柔缇干笑了两声：“无理取闹？你竟然说我无理取闹？我告诉你什么叫真正的寝室难安，是我日日盼着你，你却不出现，是我背叛父亲背叛姐妹兴冲冲跑来找你，你却娶了亲纳了妾……”
　　“我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马秀英绑着你入洞房？”
　　朱元璋怔怔地站着，不知如何解释。
　　“你背叛了我，臭和尚，你背叛了我，背叛了我们。”柔缇嘶声，流着眼泪，见朱元璋一动不动，更觉气恼，抓起一把土朝他扔过去，“你，你…唉！”
　　酒劲却突然上来，柔缇只觉得头晕目眩，强撑着不倒下，红着眼瞪着他。
　　朱元璋重义气，最恨背叛二字，被柔缇一顿质问，左一声背叛，右一声背叛，说的心里几乎在滴血。
　　没想到自己在柔缇心中竟是这样的人。
　　“要说背叛，不是你先背叛我么？”朱元璋音量不高，却声声掷地。
　　“你说什么？”
　　“牛皮纸包的酥酪，萃了狼毒草，陷害我不成，害得郭氏小产。你可知那孩子过几天就要出生了？”
　　郭氏有孕，朱元璋早先并不知晓，也没见过，故而对那个孩子没什么感情，他本不愿意说，可是柔缇这样，不知如何稳住她，情急之下就说了出来。
　　“郭氏快要生了？孩子是你的？”
　　朱元璋叹了口气，艰难出口，“应该是。”
　　“呵~~~是就是，还应该是，你竟是如此没有担当的人。哼，原来你心里早有了别人。萃毒？”柔缇退后两步，脸上是无奈凄惨的笑，“原来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告诉你朱重八，我要杀人还用得着下毒么？我有的是办法，绝对比这痛苦一万倍。”
　　朱元璋忽略柔缇孩子气的狠话，说道：“狼毒草是你们草原上才有的毒物，能下毒的不是你就是你们蒙古其他人。”
　　“你们蒙古，你们蒙古。”柔缇跳脚摇头，头发裹在白皙的脖子上，如黑丝缠绕白玉，妖娆而诡异，“是，我们蒙古，我们蒙古害的你家破人亡，害死了你与郭氏的孩子，什么都是我们的错。所以她挠我的脸，用开水烫我，也是我活该。”
　　“你脸上的伤都是她弄的？”
　　柔缇狠狠白了他一眼，不回答。
　　朱元璋心里万般心疼，依照柔缇的脾气，要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郭氏绝不可能全身而退，她已受了天大的委屈，此时无论怎样心疼她恐怕都不会接受，朱元璋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她到底死了孩子，你原谅她罢。”
　　“你……”柔缇气得脸发白，捡起地上的剑，将剑柄伸到朱元璋眼前：“杀了我，杀了我替你的孩子报仇。”大大的眼睛盛满泪水和绝望。
　　“我…”朱元璋看着她花一般的面容，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挖出来。
　　“你不敢？”
　　他征战沙场，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他不是不敢，他是不舍，宁可杀了自己他也不舍得杀她。
　　这份心，她一点也不了解。
　　马儿在远处嘶鸣，柔缇目光远眺，看见朦胧的青山绿水，忽想起第一次见他，他坐在横梁上懒散地笑，火折子微弱的光，仿佛是初升的太阳。
　　现在，太阳就要落山了。
　　她也该走了。
　　“我给你了你机会，你不杀我。从此后，不论你父母兄弟的仇，你孩子的仇，还是你加在我们蒙古人身上的其他仇，一概与我无关。你我之间一笔勾销，永不再见。”话中尽是淋漓狠绝。
　　朱元璋错愕，他想不到柔缇会如此决绝。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肯罢休？”朱元璋脱口而出，几乎是在求她。
　　他虽出身贫寒，却甚少求人，活到现在只求过两次人，一次是父母亡故，他跪在田主刘德门前，求他赐一块地安葬双亲，跪了一天一夜，刘德非但没给他地，反而将他打了一顿。一次就是现在，求眼前的女子原谅他。
　　柔缇呆立着，朱元璋手不由按在她的手背上，碰到柔滑的纤手，心跳得更厉害。
　　柔缇脸上的愤怒渐渐消退，现出温柔之色来：“你带着你的部下归降朝廷，我就原谅你。”
　　朱元璋慢慢放开手，摇头：“我们是汉人，做梦都想蒙古人退出中原。”
　　柔缇早知道他不会跟她走，只是听他亲口说出来，才相信他们之间已无可挽回。
　　山岗上起了风，吹乱了发，吹凉了心。
　　前路漫漫，各自为安。
　　朱元璋失魂落魄回到濠洲城，刚刚招募来的同乡青年等在原地。
　　这一次回乡，刚过母丧的徐达欣然应召，带着抵御过彻里不花的村民李梦庚丁德兴，孙兴祖，陈桓，孙洛，谢成，李新，何福，绍荣，耿君用，耿炳文父子一齐加入到了朱重八旗下，这些人又发动亲戚朋友，一传十十传百，短短几天朱元璋就招募到了700人，像周德兴，张龙，张温，顾时，陈德，王志，唐胜宗，吴良，吴桢，费聚，唐铎，陆仲亨，郑遇春，曹震，张翼郁新，郭景祥，胡泉，廖永亨等都是当地豪杰。
　　“大哥”众人纷纷站起来，恭恭敬敬。
　　朱元璋看着一张张跃跃欲试的脸，因柔缇离开而冻结的热血渐渐复苏。
　　女人神秘莫测，对她再好，把一颗心捧给她还是会被无情地摔在地上，战场却不一样，付出鲜血、智慧，它会十倍八倍回报你。
　　有这些同乡豪杰鼎力相助，有朝一日扫除群雄统一天下也未可知。
　　他空虚的心仿佛再一次充实起来，柔缇的脸不见了，一瞬间满脑子都是成功，都是成就霸业。
　　他想，男人如果能忘掉女人，日子一定好过得多。
　　“兄弟们刚来濠洲，走，去得月楼吃一顿，大哥请客，咱们兄弟一醉方休。”
　　“好！”群豪一呼百应。
　　朱元璋把身上银两全部押在柜台，马秀英听闻他请客，将家里所有积蓄送过来将得月楼的酒差不多都买光了。
　　“大哥真是娶了好媳妇啊。”有人羡慕地说。
　　有人提议先敬大嫂一杯，众人皆响应。
　　“你们是大哥的兄弟，也就是我马秀英的兄弟，我先干为敬。”马秀英仰头一口闷了一大杯，脑袋有些晕，仍提高声音喊，“你们只管喝，算在我账上，只是别把大哥灌得太醉。”
　　最后的嘱咐惹来集体起哄。
　　“哈哈……我们懂，我们懂。嫂子放心。”
　　马秀英飞红了脸，说道：“我不胜酒力，就不打搅你们兄弟欢聚了。”
　　“恭送大嫂。”
　　屋里一片欢歌笑语。
　　“天德，喝啊！”朱元璋朝徐达晃瓶子。
　　众人中，只有徐达坐在一旁，手里没有酒。
　　“大哥，我能和你说句话么？”
　　朱元璋踉踉跄跄走过来，勾着他的肩：“咱们兄弟向来无话不说。”又喝下一口，晃了晃，没了，随手一扔又拎起最近的一坛。
　　“洪姑娘呢？她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洪姑娘？”朱元璋斜眯着眼，“她走了。永不再见，你说好笑不好笑？她就那样走了，一次头也没有回。他娘的女人，翻起脸来六亲不认。还是酒好，让你飘飘欲仙，让你忘却烦恼。”朱元璋弹了一下酒瓶，继续大口大口往嘴里倒，“来，陪哥喝。”
　　很快，几个人过来把朱元璋拉走了，剩下徐达木木坐着。
　　“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受了伤。”徐达喃喃道，看着一屋子东倒西歪，摸了摸怀里的断簪，毅然往门外走。
　　“天德呢？”喝得热情高昂之际，朱元璋发现人群中不见了徐达。
　　“他刚才问掌柜的药店在哪里，可能去买药了。”
　　“哦。”朱元璋想起柔缇脸上的伤，不知此刻还疼不疼？想到这捂了捂胸口，灯光不明，没人注意到他灰色比甲已染成暗红。
　　柔缇刺了他一剑。
　　伤他的却并不是这一剑，而是柔缇说永不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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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过几章，还会宠回来（有宠过吗？悬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