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荑》朝北的窗

22、通缉

　　徐达在屏风后凝神屏气，柔缇瞥见他，徐达指指王保保摆了摆手，柔缇会意，他们不想见王保保，便借口说饿了，让王保保取碗米汤来，待王保保出去，徐达走上前，担忧道：“你没事吧？”
　　柔缇弱弱笑道：“不是好好的与你说话么？”眼神朝屏风处瞟了瞟，略显失望问，“他没来？”
　　“大哥么？他有要紧事，回家去了，你有什么话我帮你捎给他。”
　　柔缇垂下眼眸，低声说：“没什么。”
　　一时两人沉默，徐达掏出《卫公兵法》：“这应该你的书。对不起，我忍不住，略微翻了翻，这本书真好。”
　　书上有你的名字，真好！
　　柔缇笑道：“看你这么喜欢，就送给你罢。”
　　徐达受宠若惊，小心翼翼收起来：“我一定好好保存。”
　　柔缇怪道：“谁要你好好保存？书是用来读的，好好读。以你的才华，应当放眼天下，没准有一天你就成了另一个李卫公。”
　　徐达恭恭敬敬作揖：“多谢洪姑娘！你说的话徐达谨记在心，不求闻达诸侯，只求不负姑娘所言。”
　　这一声洪姑娘叫的柔缇肝颤：“你都知道了？”
　　徐达没有否认。
　　再小心问一句：“他也知道了？”
　　徐达摇头：“大哥应该还不知道。”
　　柔缇吁了一口气：“你先别跟他说，等见到他我自己和他解释。对了，王保保放村民回去了，你也回去看看你娘，希望她老人家平安无事。”
　　徐达退到屏风外，柔缇的声音隔着屏风缥缈而来：“徐大哥，如果我杀了彻里不花，你们可不可以放下对蒙古人的成见？我…我想和你们做朋友。”
　　徐达一愣，他对柔缇从来没有过成见，如果有，都是另一种特殊的感情。
　　“洪姑娘早就是徐达最好的朋友。”
　　王保保端着碗米汤回来，徐达身形一闪不见了。
　　柔缇若有所失地望着屏风，心想他连进来见她一面都不愿意，只要她还是蒙古人，只怕这辈子也交不到一个真心实意的汉人朋友。可是人的出身又不是自己能选择的，如果能选，她宁愿与他一道四处流浪。
　　正杂七杂八想着，王保保已轻轻吹好了一勺浓浓的米汤送到她嘴边，她勉强喝了一口便接过来自己喝。
　　柔缇在王保保的帐中休息了一晚，王保保坐在屏风后看了一夜的书。
　　自打从大都回去，王保保就变得酷爱看书，走哪儿都带着，察汗帖木儿说他读那么多书，难道要成为儒将？像三国里的周公瑾，可惜啊，独独少一个红袖添香的小乔。
　　昨晚王保保看来看去都在《论语》颜渊第十二上，摇头晃脑那一句：
　　“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长生天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定力才做到非礼勿视。
　　蔡子英一早来帐中商议军情，王保保正与柔缇就着咸菜吃米汤，军中粮食所剩无几，连主帅也只能吃些稀薄汤水。
　　蔡子英带来了脱脱围攻徐州的部署，信号一响，南北夹击。
　　芝麻李号称有十万之众，大部分都是未受训练的农民，战斗力不强，听了脱脱的部署柔缇对徐州一战相当有信心。
　　王保保布置了一番，蔡子英领了令，临走前想起一事：“帐外土丘发现一具无头男尸，似乎是昨夜失踪的彻里不花。”
　　柔缇放下碗筷：“彻里不花死了？我去看看。”
　　王保保道：“无头尸体，场面一定很血腥，女孩子看到了会害怕。”
　　“他活着我都不怕，何况死了。走，瞧瞧去。”柔缇想看看彻里不花怎么死的，来日见到朱重八，也能有个交代。
　　王保保拗不过，只得和她一道也去了。
　　彻里不花的尸体千疮百孔，杀他的人要不是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就是个心狠手辣的变态，不然怎会如此残暴地虐杀他。
　　彻里不花坏事做绝，落得个身首异处也是罪有应得，不值得同情。
　　柔缇转了两圈，在草丛里发现了一个满是砂砾的白面疙瘩，捡起来一瞧，心里五味杂陈。
　　这是朱重八留下的，他一直留着柔缇给他的面疙瘩，那么人也是他杀的。
　　手段残忍，手法利落，刀锋犀利，丝毫不拖泥带水，每一刀都深深/插在要害上。
　　柔缇捏着白面疙瘩，周身被一种恐惧笼罩：“这个朱重八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呐？”
　　她明明认识他却又那么陌生，陌生到令她胆寒。
　　中午时分，又有探子来报，放回去的彻里不花余党全部手脚绑住斩杀于路，从伤口来看，杀死彻里不花的人也是凶手之一。
　　王保保问柔缇：“小柔，你好像认识杀死彻里不花的人。”
　　柔缇委实没想到朱重八竟有如此暴戾的一面，连解甲归田的也不放过。她好想当面问问他，可是怎么才能最快找到他呢？徐达说他回家去了，可那里是饥荒最严重的地区，家里也差不多死绝户了，应该不会在那里停留。
　　柔缇想到一个法子，是个下下策，然而也是能最快找到朱重八的法子。
　　柔缇走到案边，提笔将朱重八的样子细细画了出来：“他叫朱重八，是个和尚。你们抓到他务必带来见我，不许用刑，必须完完整整给我带过来。”
　　朱重八用彻里不花的头颅祭告了亲人，无处可去，只得将兵器埋了，打算回皇觉寺找栖身之所，行到半路看到彻里不花手下闯进民宅夺人财物欺人妻女，一时气不过，反身回去挖出兵器将这些人杀了个干干净净，然后坦坦荡荡找了个残垣断壁幕天席地睡了个好觉。
　　一觉醒来往皇觉寺去，只见有人从皇觉寺方向仓皇逃命，皇觉寺上方浓烟滚滚，竟是着了大火。
　　朱重八拉住一人问：“皇觉寺发生了什么事？”
　　来人见他是和尚，好心提醒他：“听说有个和尚杀了元兵，官府说方圆几十里的和尚都是同党，都抓起来拷打问罪呢！小师傅，你是皇觉寺的？你可千万莫回去，趁早逃命要紧。”
　　说完人就扯开袖子急匆匆跑了。
　　朱重八站在高岗上，看着远处半山腰火光冲天，直到半夜时分下了一场雨才渐渐熄灭，翌日天明回到了皇觉寺。
　　浓烟犹在，伽蓝殿烧得只剩两截成了黑炭的大梁，灰烬里剩两片蚌壳做的杯珓，朱重八捡了起来，寺庙烧了，捡个小物件也好做个念想。
　　长老高斌和主持德祝绑在后院浮屠上，周身血迹斑斑，脸上鞭挞痕迹触目惊心。
　　高斌是有家人的，朱重八在皇觉寺时经常被指使去他家干煮饭打水类似长工的活；德祝当年收留他只是看中他年轻力壮，有使不完的力气，可将寺里粗重的活都打发给他。待到灾情大了，寺庙也收不上租子时便扔给朱重八一个破钵，头一个将他打发出去云游。
　　朱重八是家里老小，哥哥姐姐多宠着，本就是有主意的人，要不是怕闹决裂了没出去，他才不会在寺里受气。
　　如今两位管事的惨死，朱重八却生出几分难过，无论他们如何待他至少走投无路时给过他一碗饭。
　　朱重八将他们放下来，在浮屠边草草掩埋了。
　　徐达捏着一张通缉令急匆匆找到他，朱重八接过来一瞧，画上可不就是他？连脖颈处一点小痦子都精准地画上了。
　　“你从哪儿揭的？”
　　“朝廷控制的地方贴满了。大哥，你快逃吧。”
　　朱重八将通缉令折折叠叠放进衣服里，苦笑道：“逃？我能逃到哪儿去？”
　　徐达手里不知何时已有一封糙纸写的书信：“汤和加入了红巾军，这是他托人送来的介绍信，我把信给你，你拿着去濠洲找他吧。”
　　朱重八不以为意，伸进衣襟里摸了摸那张通缉令。从知道柔缇和王保保关系密切后，朱重八心里的自卑感就强起来，为什么救柔缇的不是他而是王保保？
　　他要出人头地，要有权有势，再也不要柔缇和他一道受人欺凌，生死不由己。故而虽然明白柔缇以这种方法见他，他却不想以阶下囚的身份见柔缇，再有一层，毕竟杀了蒙古官员，按律当斩，到时候恐怕就连累了她。
　　隐约有人语声从山下传来，徐达躲在树后，看到一队元兵往上走，带头的正是皇觉寺长老高斌的儿子：“朱重八就在上面，官爷跟我来。”
　　一个大腹便便的元兵剔着牙道：“你果真看到了？如果没有，别怪大爷把你也绑起来，像你爹一样活活打死。”
　　那二十多岁的小子赔笑道：“绝没有看错，他还挖坑埋我爹呢。”

　　求收藏，求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