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荑》朝北的窗

21、放火

　　“报，汝南王保保带人在门口，说是奉丞相令过来提粮。”
　　“什么？”彻里不花匆忙将宝石塞进腰带里。
　　王保保是丞相面前红人，出了名的勇猛善战，小小年纪做事缜密狠绝，几天来就地正法了好几个粮仓和地方官。
　　他的亲信管家催促道：“大人，快想办法。王保保不是省油的灯，被他发现咱们倒卖粮食，用百姓冒充红巾逆党，咱就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看守怯怯提议：“大人，要不把那块宝石献给他，将功补过。”
　　一句话提醒了彻里不花，既然如此只能舍财保命了，唉，刚到头还没焐热，真有点舍不得，彻里不花掏出宝石亲了一口：“小宝贝，我们还会见面的。”
　　王保保自愿增援脱脱，脱脱在北他在南，对徐州形成合围，不日就要发起总攻破城，奈何他远道而来粮草不足，脱脱拨了徐州周围几处粮仓与他，谁想到十仓九空，萧县是最后一根稻草，再找不到粮食，他的部队就要饿着肚子打仗了。
　　彻里不花唯唯诺诺，王保保一看就知道这家伙没货，彻里不花怕死还没等王保保说怎么处置就跪在地上举着那颗红宝石，颤颤巍巍：“属下不才，虽没有粮食却缴获稀世珍宝一枚，特献给大人，祈求将功补过。”
　　王保保扫了一眼，登时心里一跳，夺了过来，一杆长枪抵在了彻里不花喉咙上：“说，哪来的？她人呢？”
　　王保保过目不忘，何况这是送给日思夜想之人的，宝石连带着它主人脸上的每一个细节他都重温过千千万万遍，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柔缇已被掩埋在黄土下，王保保什么也顾不得了，徒手疯狂地刨挖：“对不起，我来晚了，你不要死，千万别死。”王保保一双手挖的血肉模糊，终于看到了泥土下那张惨白的脸。
　　柔缇昏迷不醒，王保保心绞在一起一般酸痛，将她紧紧搂在胸前，上马飞奔而去。
　　方圆几十里只有他的营帐中有名医。
　　朱重八站在徐达肩上从狭小的窗户往外看，眼睁睁看着柔缇被埋，给了自己十几个耳光，打得口角流血。明知道彻里不花贪得无厌下流无耻，居然还出这等馊主意。
　　徐达将他按在地上。他也伤心难过，可是现在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冲出去或许洪兄弟还有救。
　　王保保带了几个亲信走，让参政蔡子英带领一干人处置彻里不花及余党。彻里不花看王保保不顾一切已明白自己离死不远了，趁着大家精力都在柔缇身上，他慢慢地慢慢地摸到粮仓前，将锁打开，随即放了一把火。
　　徐达闻到灼烧味，浓浓的烟雾从缝里传进来，里面的人被呛得连连咳嗽。
　　“可恶，他们居然放火。”
　　火势一起，关着的本能往外冲，外面的锁被彻里不花打开，众人一撞，门就开了，押着的人蜂拥而出，朱重八愤恨交加，夺了两样兵器，其他人和他一样，看见蒙古兵就杀，杀得如同见了血光的狼。
　　徐达发足跑到柔缇埋葬处，只见泥坑被挖开一道，坑里一本《卫公兵法》在风中翻飞。
　　徐达又喜又怕，喜的是坑里没人，洪兄弟有可能活着，怕的是他们会不会把人运往别处以别的手段杀害。
　　这时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躲在破败的箩筐后，徐达捡起那本《卫公兵法》将上面的土拍干净，塞入胸前衣襟，方厉声道：“彻里不花，出来！”
　　彻里不花暗叫倒霉，本想让那些乱民和王保保的人打起来，他好趁乱跑掉，谁想到遇到了徐达，他哪是徐达对手？过不了几招就被拿下了。
　　徐达押着彻里不花：“叫你的人住手，不然宰了你。”
　　彻里不花哭丧着脸：“大哥你看清楚，那是我的人吗？我的人都让王保保杀光了。”
　　“那留你何用？”徐达作势要杀，彻里不花赶忙求饶，“壮士，壮士，听我说，我知道你找的人去哪了，你绕我一命，我带你去找。”
　　王保保的兵被磨练得骁勇善战，纪律严明，混乱之中蔡子英很快就稳住了阵脚，从容指挥，没多久就将彻里不花的人和乡民系数拿下，只有朱重八和徐达带着彻里不花漏出去了。
　　朱重八和徐达押着彻里不花跋涉到了王保保营前。
　　彻里不花指着里面一座大营帐道：“我亲眼见到王保保把他救走。那个最大的营帐应该就是王保保的。”
　　朱重八道：“救？他不是被王保保劫走，是被他救走的？”
　　彻里不花道：“当然是救走的，你没看到，王保保跟疯了一样，谁还敢碰？人是他亲自带走的。”
　　朱重八望着营帐里进进出出的人及摇曳的灯火，若有所思，对徐达说：“走吧。”
　　“不找洪兄弟了吗？”
　　朱重八看着彻里不花，狠狠道：“我等这一天很久了，我要杀了这个狗贼告慰我娘我哥在天之灵。你放心，他是王保保的人，死不了。你看那带着药箱的医士们应该都是给他一个人看的。哼，他和王保保倒是不分你我，直接住到人家帐里去了。”
　　彻里不花觉得这个和尚敲钟把脑袋敲坏了，人家也是男人，住到王保保帐里有什么稀奇的，他吃哪门子飞醋，难不成这个和尚有龙阳之好？
　　一想到这，彻里不花就以看热闹的姿态斜斜地瞄着朱重八。
　　徐达望着神色匆匆的医士，低低道：“我还是想确认他是否安好。还有，那些村民也没放回去，我得救他们。”
　　朱重八瞪着彻里不花，眼放凶光，正沉浸在无边脑洞中的彻里不花暗叫不妙，撒腿便跑、
　　“想跑？”朱重八一把刀飞过去，正钉在彻里不花后脑勺，彻里不花扑倒在地，脑浆崩裂涂了一地。
　　彻里不花逼死他娘亲，害死他两个兄弟，纵使死了朱重八尤不解恨，上上下下将彻里不花扎成了筛子，挑开胸前的衣服，并没有宝石的踪影，那张印信书浸满血水，朱重八拾起来瞧，上面的字皆已浸透，完全看不出内容，没法收起来还给柔缇了。最后朱重八将彻里不花首级割了下来。
　　“天德，我回趟家，咱们就此别过。至于村民，以王保保这么重视他来看，也许他一句话王保保就会放人。”朱重八包起彻里不花人头，挑在长枪上，人头随着他步伐左右摇晃，鲜血点点滴滴从包袱里滴下来，滴滴答答洒了一路。
　　徐达坐在石头上，就着远处的光翻开《卫公兵法》，书带着柔缇身上特有的香味，扉页上叩着一枚藏书章，隐约是“民亦劳止，我其舍旃。洪柔缇藏印”印章边上几个簪花小楷落落大方：“洪柔缇平江桐芳院”
　　“洪柔缇”徐达念着，电光火石间想起了母亲的话，“洪家公子好像是个姑娘。”
　　洪兄弟自称洪缇，这里写着洪柔缇，难道，难道……
　　回想起点点滴滴，越想越笃定洪兄弟就是个姑娘。
　　住在平江桐芳院，叫做洪柔缇的姑娘。
　　徐达盯着柔缇几个字，天底下没有比这几个字更好看更亲切的。
　　徐达合上书，想见她的愿望迫切地如同溺水之人需要空气一样。
　　夜深了，兵营里安静下来，徐达摸进去，偷袭了一个卫兵，夺了衣裳，乔装改扮溜进了王保保的营帐。
　　王保保正坐在塌边拿了湿毛巾细细给柔缇擦脸，柔缇的脸近在眼前，莹白如光，王保保痴痴傻傻地，看着看着就忘了手底下的动作，
　　柔缇一直在做梦，一会梦见被朴不花抓进了兴圣宫，朴不花吊梢眼笑得嚣张狰狞，扯起桑皮纸，一张一张的慢慢贴在她脸上，奇皇后笑得花枝乱颤，皇后堂姐哭喊着，熟悉的憎恨的面孔在她面前闪过，只有画面没有声音，柔缇想叫，张大口却怎么也叫不出，手脚瘫软不听使唤。
　　一会又梦见在一座桥上，白衣女子抱着小娃娃迎风而立，那女子眉目清秀，皮肤透白，两眼呆呆地望着桥下流水，掉下一滴眼泪落在小娃娃的脸上，那个惹得人牙痒痒的和尚，慵懒狡黠地冲她做鬼脸，女子仿若无人，纵身跃下。
　　小娃娃沉入水中，水不断从口鼻涌入，柔缇猛地呼出一口气，伸出手在空中乱抓乱叫： “娘，娘，救我，救我。”
　　有人将她从水中捞起，眼前的水消散，一张焦急的脸出现在眼前，光影重叠，她聚起精神仔细地辨认：“王保保？”
　　王保保欣喜道：“是。我是王保保。”
　　柔缇头上细细密密布满汗珠，捂着胸口问：“是你救了我？我刚才怎么了？”
　　“你做噩梦了，好像很害怕，一直在叫娘。”
　　“叫娘？”
　　柔缇从未见过她娘亲，不知怎么会梦到她？努力回想，梦中情形全然忘了，如果可能她倒真想再做一次噩梦，好看看娘亲到底长什么样。
　　“谢谢你。”柔缇说道，“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其他人呢？”
　　王保保将前因后果跟柔缇说了一番，柔缇道：“那些村民都放了吧，他们不是红巾军。”继而叹气，“你军中也没有余粮，即便放了他们，也不知何时就饿死了。”
　　王保保留着他们也是累赘，很快兑现了顺水人情，正如柔缇所料，这些人几乎都没有活到战争结束，不是死于饥荒就是死于新一场瘟疫。
　　“对了，那里面有两个人是我的好朋友，我想见见他们，一个叫…”
　　王保保将手轻轻放在她嘴边：“你刚醒来，身子还虚的很，不要为乡野莽夫浪费精神。”
　　“他们是我朋友。”
　　王保保道：“你是无比尊贵的根脚人，怎么能和下等人走到一起？他们连给你提鞋都不配。”
　　“想不到你竟有如此想法。即便他们有经天纬地之才你也不会刮目相看，是不是？”
　　王保保毫不迟疑点头：“从小我爹就告诉我，下等人永远都是下等人，这是改变不了的。”
　　柔缇忍不住叹息：“连你也这样，难怪大元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这何尝不是王保保心里的一声叹息？察汗帖木儿耳提面命，上天没有让他生成根脚人，这辈子高攀不上显赫纯正的弘吉剌部。

　　求收藏，求评论！想到会冷，没想到会这么冷，好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