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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049 ...

  •   兰重益唤了内侍斟酒,酒斟好,他手持酒杯喂到真珠唇边。
      真珠微抿一口,“这酒吃着生,有什么来历?”

      “也无奇特之处,是在一位用心酿酒的老丈家沽来的。”兰重益道。

      巨大的古松如撑开的伞盖,地上荒草淹没了不远处的殿宇。
      兰重益看向起伏的松林道:“陛下可听过松涛?”

      真珠目光闪烁,笑了起来,“临江宫就植有松柏,我在很多地方也见过松林,但从没有留意过。”

      “风撼松林,声如波涛,临江多红杏,臣也只见过一次红雨,葵县多松林,却没有听过松涛。臣余生之望……”他稍稍垂目,“便是与陛下共听松涛。”

      “那又有什么难的,公子想听,我时时奉陪。”真珠挽住他手,视线落在他玉石蓝的衣袍上,仙鹤腾飞青云,那是她最钟爱的飞禽。

      兰重益嘴角微弯,“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肚子不能空着。”

      经她一提,真珠才发觉肚子的确很饿了,她起身欲召阿玉,才发现阿玉一众早就不见了人影。

      “真珠,过来。”兰重益牵起她手,领着她回到来时的小径上。

      两人从松林里一条小道离开,经过隐蔽的山地时,遥遥看去,北宫山行宫的景色尽收眼底,已是一片萧瑟凄寒之景。

      回到行宫,廷尉监又从临安来了,真珠老远就见他在殿外踱来走去,苦哈哈的一张脸,八成又是为了阳阿的事。

      阳阿就是吃准了不敢把她如何,三天两头给廷尉诸官不痛快,连带着跑腿的廷尉监都不受真珠待见,最终是兰重益代为召见。

      宫人布置膳食时,真珠恍惚间又察觉到视线,她抬目环视,和其中一名侍女的目光撞在一块,对视不过短短一瞬,她却清楚看到那侍女嘴角的黑痣。

      她心中不免疑惑,膳食用到一半,兰重益便已回来了。

      “陛下真不打算去见阳阿?”兰重益问。
      真珠摇头,“对她而言下嫁靖候是最有利的选择,她不会傻到自断生路,闹过了也就好了。”

      真珠说完,想起方才的一幕,“不知为何,最近总感觉有人暗中窥视,不知道是不是贵嫔那边的人。”

      “竟有此事。”
      兰重益神色凝重,唤来伏辛垂询,伏辛只是摇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

      行宫这边尚且风平浪静的,晋宫那边却是一场轩然大波。只因庞嫣准了朝臣上书,决定称制。

      夜凉如洗,虫鸣四起。
      殿内烛火摇曳,兰重益吹灭了灯烛,摸到榻间,真珠借着月光将他拉入被褥。

      兰重益抱着她,下颌抵着发顶,“镇国大将军庞津和几个从弟皆是贵嫔最大的助力,只要他在一日,便可免去贵嫔的后顾之忧。如今他带兵在云州,掣肘张伯恕将军,想要拿他的兵权就太难了……不过陛下也别担心,万事都有转机。”

      他死了,庞嫣如失一臂,便有了攻破她的缺口。
      真珠咬着衣襟恶毒地想,但也只是想想。如今她和庞嫣还不到翻脸的时候,要是这时候庞津死了,矛盾激化,后果反而不可收拾。

      “想什么呢?”兰重益扳过她的脸。
      真珠在他掌心轻轻蹭着脸,“没想什么。”
      她咬开他的衣襟,“公子,床笫间不许谈国事……”

      殿外月光清冷,穿过斑驳的桂树枝,透过轻纱帷帐照在榻上。

      夜幕渐深,虫鸣也歇了,连走在屋梁上的猫踩着瓦片飞奔,落地的闷响都清晰可闻。

      哪里是什么猫,分明是夜闯行宫的贼人。
      伏辛警觉睁眼,翻身坐起,扯过外袍顺带提起了置于架上的剑。

      那黑影从窗前一闪而过,动作之快速令人叹为观止,伏辛揭开窗子跳出去,一队巡卫也急匆匆地正朝这边跑来。

      眼见那黑衣人已经提气纵上屋梁,逾垣蹿脊,身手十分了得,伏辛怕丢了人,一个箭步踩上石墩,借着力纵跳上去,攀着屋顶就追过去。

      伏辛和巡卫两头行动,左右夹击,那黑衣人进退两难,只得硬拼。他轻功不错,武艺却不行,不过数个回合便露出破绽来,被伏辛一剑刺中了肩头。

      黑衣人仰倒在地,连忙高声呼道:“求见陛下,有人杀我。此为面圣下策,凭信就在我身上。”

      伏辛叫人将他制住,自己借着月光在他胸口摸索了一番,还真的摸出凭信来,是一枚符节,上面的字清晰可辨。

      “你是上皇密卫!”伏辛低声惊呼一声,架起他臂膀,“我带你过去。”
      ……

      寝宫后殿的长信灯彻夜都亮着,孟纠隔着珠帘来报信,还迷迷糊糊的真珠顿时清醒过来,翻身从榻上起来,“让伏辛带他来后殿,我要立刻见到他。”

      她一面让阿玉进来更衣,一面让孟纠下去传话,又嫌她们手脚慢,披了外袍就急惶惶地拉着兰重益出寝房。

      到了殿堂,只见一个黑衣男子被伏辛扶跪在地,身上侵着血,模样说不出的凄惨。

      “你是君父身边的密卫?”她不大相信,谁会为了见她在半夜三更潜入寝宫。

      “臣奉上皇之命传书给陛下。”张崇简挣扎着撕开袖口,从夹层里取出一团绢布,“臣在书在,幸不辱命。”

      他双手颤抖着举起那块绢布,伤口的血水滴在地上。

      “你受伤了?”真珠握住他的臂膀,他虽然穿着黑衣,但那里的颜色明显要深很多。

      兰重益立时吩咐一声孟纠,孟纠抱着药匣子,和破阵上前去为他止血。

      “不必了,臣必须尽快离开。”他推拒着,豆大的汗珠却顺着额头蜿蜒流下。

      “你现在还能到哪去,治好了伤再说。”兰重益道。

      张崇简又将符节捧在真珠眼前,真珠眉心微蹙,“上次来乐府的人也是你吧,我看清了你模样,方才还不确定,但你张口说话,口音和乐府那人是一模一样的。”

      伤口在药物的侵润下疼痛难忍,张崇简皱了皱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答道:“如陛下所言,上次在乐府也是臣,情非得已,多有冒犯。臣张崇简,是上皇身前中郎将,暗掌密卫。”

      真珠恍然,“你是张伯恕将军的儿子?朕就觉得你有几分眼熟,一直想不起来。”
      她蹲下身子,替他擦去额头细密的汗水,“张崇简,朕要谢谢你,冒死送来了君父的书信。你可知道,君父在信上说了什么?”

      张崇简摇头,“臣不知。”

      “你说有人要杀你,是怎么回事?”兰重益把那枚符节看了看。

      张崇简情绪激动起来,“因果报应,恶贼庞津死了。”

      “他死了!”真珠身体晃了一下,她不过是诅咒了一句,他竟然真的死了。

      她咬了咬唇,庆幸的同时又隐隐担忧,庞津一死,不知要生出什么乱子来。

      伤口简单处理过,伏辛将张崇简扶去坐榻。

      黯淡的灯火下,张崇简面孔惨白无色,“镇国大将军忽然中风死了,早已和鹤拓暗通款曲的郡守趁机作乱,意欲谋反,云州兵将乱成一团,局面失了控……臣带着上皇亲笔书信趁乱离宫,来向陛下报信。庞氏的亲信也到了临安,但他们似乎不愿陛下得知云州实情,四处追杀臣,臣躲藏了数日不敢露面,今夜悄悄出来还是被发现。”

      真珠眼底一片赤红,衬得眼下肌肤青苍而憔悴,“我知道了。在这里你就安全了,太医已经去请了,片刻就来。”

      “陛下无需如此。”张崇简勉强挤出一丝笑,“臣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意外得生已经是天恩了。”

      真珠眼睛酸涩,说不出话来。
      兰重益握了握她的肩膀,看向孟纠,“扶郎中令去便殿休息,你也留在那儿照看吧。”

      孟纠拱袖领了命,和人扶了张崇简去休息。

      天变得太快了,让人措手不及,真珠一下变得特别颓丧,好像下一刻就会一蹶不振。

      兰重益紧紧扶着她的背,“云州作乱,郡守谋逆,上皇置身险境,张崇简传书不易,陛下不若先看信上怎么说?”

      真珠捏着绢书的手颤了一下,打开来一目十行地看完,眸中翻涌起风云。

      还在临江那些年,庞嫣给她的书信通常只有“速归”二字,她和临安断绝来往后,君父常在私下给她传书,不管是否会查阅,年年都写,不厌其烦地讲为君之道,驭臣之术,义正言辞地提醒她身为一个国君的事实,书信内容往往离不了那几个意思:读书,习字,国政。

      这次君父在信中说起,庞津暴毙,云州作乱,张伯恕顺利接手了庞津带入云州的军队,让她即刻诏令离云州最近的岑勉驰援,以救驾的名义掌控云州。

      兰重益眼眸幽深,“岑将军如果能掌控云州,对陛下有利而无一害……这次天运站在了陛下这边。”

      他略作思索,唤阿玉准备了笔墨,他铺帛疾书,“事态紧急,陛下最好赶在贵嫔颁令前拟书送出临安。”

      云州变幻就在朝夕,心情大起大落,恍如梦中,真珠掐了把手背,很疼很真实,“天运当真站在我这边?调兵遣将的虎符一直掌握在贵嫔手中,即便我能召回岑家父子,也未必能调得动驻扎南境的军队。”

      笔尖蓦然一顿,洁白的袖口染了一滴墨,兰重益执笔继续,“陛下,有件事我应该及早告诉你。”
      “什么?”真珠神情迷惑。

      “你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务必要相信上皇,他对你可以付出一个父亲全部的心血。”
      兰重益朝她递出手,“真珠,你跟我来。”

      真珠握上他的手掌,随着沉稳有力的脚步穿过了帷幕,进了内室。

      兰重益抱出一只她从没见过的木匣,“一直想对你说,但时机不对。尽管此时此刻也不是合适的时候。”

      他解开佩囊,取钥投锁,从匣子里拿出红漆檀木盒。

      “陛下,你来打开它。”
      他目光有神,灯火在里面轻盈地摇曳。

      真珠像受到了他的蛊惑,缓缓揭开盒盖,在兰重益的注视下拿起半块虎符。
      镌刻在上面的篆书庄严神圣,彰显着兵权的不可侵犯,她蓦地睁大了眼睛,“铜虎符?”

      这只铜虎符就像烫手的山芋,烫得她掌心发疼,“可是虎符分明在贵嫔那里,为何你会有?”

      兰重益解释道:“调兵的虎符是在贵嫔那,但这枚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不仅仅是她,朝堂上知道的人也寥寥无几。”

      真珠摩挲着符节上的纹路,“确实不同其余几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兰重益目光坚定地看着她,“这是风雨骑的符节。”

      “你说什么?”真珠趔趄了一步,后背撞在连枝灯,火辣辣的痛感瞬间袭遍全身。

      风雨骑是兰重益的父亲郦彦创立,后来由岚候掌控,隶属于郡国兵士,朝廷虽然可以征调,但不能直接任命调遣。

      但是风雨骑有虎符。
      那是不是意味着它其实直属于朝廷,听命朝廷的差遣,而不是郡国。

      奇怪的是,兰重益为何会有这枚虎符?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三千风雨骑攻下了临安城。”
      他既然有风雨骑的虎符,是不是也参与了贵嫔逆举的行动。

      “即便是精锐,对上十万以上的军队也是以卵击石。风雨骑根本不止三千,而是三万。”

      兰重益清润的嗓音在她耳朵里就像一声闷雷,她的脑子乱成了一团,恍惚间只想起元玮说的,号称三千的风雨骑,具体数字无人清楚。

      当时庞嫣能用它,不仅仅是精,还因为精而壮大。
      而元玮对兰重益的怀疑和猜测也并非空穴来风。

      真珠整个人都在发抖,这一刻她突然有了可怕的猜测。她以为自己在庞嫣的惊天谋划中,但其实背后下棋的人另有他人。

      兰重益试图去牵她,真珠却后退了半步。

      “怎么会在你手里?”她攥着铜虎符,好半晌才问出口。

      兰重益伸出的手停留在半空,慢慢缩了回来,“还记得元日那天,阳阿逼我张开断虹弓,我猜到是你长姐有意试探,想通过我的手势判断风雨骑的指挥官。”

      “虎符曾经失窃,不敢声张,毕竟只有郦氏知道它的存在,后来贵嫔举兵,才知是岚候私动虎符调动了军队。我不会欺骗陛下,我虽然持有虎符,也确实借兵给贵嫔,但没有直接参与谋逆。”

      真珠红了眼眶,“那么你我之间的婚姻,并非是我求来的,而是早有预谋。”

      “不是这样的。”兰重益张了张嘴。

      他很想把话说完,可一旦说出真相,她很可能没法接受。

      真珠不免惶然,“和郦家联姻,贵嫔是反对的,她想考虑庞家子弟,那么君父呢,他重视你,想让你效力朝廷,为何又同意了?”

      她无力地垂下眼皮,声音都颤了起来,“你告诉我,如果我被你所谓的真相轻易击倒,那也不配再和贵嫔抗衡。”

      兰重益看着她,一步之遥却仿佛离了她千万里,“上皇改变主意,是因为我从父亲手里接过虎符,而上皇,他才是真正的指挥官。”

      “是君父。”真珠忍不住笑了出来,“元玮肯定想不到,她千方百计要找的人会是自己的父亲。”

      兰重益道:“左手持弓的人不止一人,但能轻松拉开硬弓的唯有上皇一人。臣年少跟随陛下,学的也是左手开弓,只是臂力不足,并不擅长。”

      兰重益将她揽在怀里,真珠闭了闭眼,泪水沿着颊边滑落。
      有什么好哭的,她该高兴才对,毕竟解开了多年的疑惑。

      兰重益知道这一日终将会来,索性都坦白了,“没有帝王之爱,便没有残酷的后闱之争,为了保全你,上皇狠心舍弃了你,让你避开宫廷的侵害。他怕你被贵嫔掌控,怠政庸碌,把信任的老臣给你,怕你身后有忧,便将风雨骑安排在身后。他其实一直都在……”

      泪水模糊了真珠的眼睛,十几年的记忆重叠在一起,构成一幅画在脑海里徐徐展开,压得她五脏六腑快要破碎。

      父皇把严厉给了元玮,关怀给了同昌,欣赏给了元妥,宽容给了阳阿,曾经最让她羡慕的是庆阳,她拥有一个帝王父亲绝对的宠爱。

      君父的严厉下养出了懦弱的君王,关怀下是骄傲,欣赏下是疏离,宽容下是放纵,宠爱下是嫉恨,她得到的这份舍弃,却在往后的数年里教她如何隐忍。

      可当真相摆在她面前,她却是难过的。

      真珠握了握手心,虎符早被热汗汗湿,她把虎符重新放了回去。

      卸下重心后,身体摇摇欲坠,她拂开兰重益的手,“我想自己呆一会儿。”

      兰重益点了点头,心里却翻江倒海。
      一下子把真相摊开,她必定难以接受,冷静一阵也好……

      兰重益一走,室内安静下来,真珠再也支撑不住,颓然滑坐在床。
      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悲哀,她捂着脸,忍不住痛哭。

      兰重益在门外听着哭声,心也跟着揪起。压了他多年的心事坦白出口,为何感觉不到一丝轻松。

      室内的哭声渐渐小了,他勉强松了口气,站了小半会儿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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