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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前尘旧时何曾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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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大漠,骄阳似火,炙考着大地。
苍茫的天地间,那一队移动着的人,显得格外的渺小。
衣衫褴褛的人群,皆是些妇孺,他们艰难地挪动着身体,漠漠黄沙间,不时响起悲凉的呼喊声。
少女的脸上都是被风沙打磨过的痕迹,原本应该是明润的脸庞,如今已有些暗淡。她伸手拽住身后的妇人,轻声地道:“娘,跟上,别落下了。”
面色蜡黄的妇人的神志已有些模糊,只得紧紧地拉着了前面少女的手,嘴里喃喃地说着:“七初。娘对不起你,你自小流落在外,娘没能好好伴你长大,如今却连累得你——”
少女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娘,没事,会过去的。我们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身后已经传来了官兵的粗暴的喊叫:“快点走!停下来等死啊!快走!”
鞭子在说话间,落了下来。
七初迅捷地转过身,挡在了妇人的身后,眉头一皱,鞭子夹带着细纱,痛楚的感觉在背上蔓延开来。
耳边传来了妇人凄切的呼喊:“求求你们,别打我女儿了——”
声音戛然而止。
七初觉得背上的痛楚骤然减轻。
转头看到马背上的男子,俊朗冷煞的一张脸,他以剑尖轻轻地挑住了官兵的鞭尾,冷冷地道:“别打她们。”
官兵有些敬畏,缩缩手,道:“冷大人——”
“今日开始候爷亲自押送这群犯人到塞北军营,你们手脚放干净点。”
言罢他翻身下马,扶起妇人,对少女说:“李夫人,颜姑娘,爷派我过来请二位。”
妇人迷蒙的双眼突然精亮,她死死地拉住少女的手:“七初,叫他走——叫他走啊——他这个害得我们灭绝满门的萧氏走狗——”
七初握住了妇人的手,安抚着:“娘,好的,你冷静点。”
少女扬头,清冽如冰雪一般的双眸,冷冷地说:“不用假慈悲了。”
黑衣男子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拍转马头,骏马奔驰而去。
他迎风而去,远处,漠上的一批人马,已经慢慢地移近。
夜晚的沙漠,冷气入骨。
七初往旁凑了凑想要更靠近娘亲,伸手一摸,发现娘亲的身体,哆嗦得厉害,她一惊:“娘——”
妇人的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她痉挛地抓住了七初的手:“七初,娘……恐怕,恐怕是不行了……”
“娘——”七初声音中有着脆弱的慌乱:“有人吗,救命啊——”
呼啸的风声中,只传来粗暴的叫喊:“鬼叫什么——三更半夜的!”
怀中的身体,颤抖着逐渐冰凉,生命的流逝和永远的不可挽回,七初这一生,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绝望。
尽管她在一年前,才刚刚回到了这个名义上生下她的妇人身边,但妇人日夜的关心呵护,说没有一点念恩之情,那绝对是假的。
她抬头仰望苍穹,星星在如墨的天际间,苍寒遥远。
她就是在生命中最恐慌最脆弱的一刻,看到了那双点墨一般凄寒明亮的双眸。
男子温润的声音,略微低沉:“冷霜,带她们母女到马车上去。”
清晨,沙漠上的第一缕阳光终于映射出来。
漫长的寒冷的夜,终于过去。
而七初的绝望,却远远未曾离去。
早晨的阳光下,少女静静地跪在黄沙间,用手逐渐地刨出了一个坑。
这样恶劣的环境里,在这道路途上,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死人了。
那群目光呆滞的人群,早已麻木,因为不知道哪一刻,可能下一个就是自己了。
七初静静地跪在土堆前,掬上了一把黄沙。
娘,七初不孝,不能将你送回故里。埋骨在此,望你安息。
想起娘临终前的虚弱的微笑,她对着她说,七初,娘这一世,最记挂的,就是我流落在外多年的女儿,现在,你能陪着娘,娘……很高兴……
温暖的马车车厢内,微微的烛光,娘的面容那样的温暖。
她很欣慰——娘过世的时候,总还有一处温暖舒适之处。
她安静地磕头,娘,你终于不用再受苦了,你可以去陪爹了。
太阳炙烈,七初跪了许久,站起来,身体不禁微微一晃。
一双手,扶住了她。
在这样的太阳下,手掌传来的,竟然是冰冷幽凉的触感。
她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开,退后一步,抿紧了嘴唇,悲伤的神情带着倔强只盯紧了眼前的男子。
在她身旁的男子似乎已经站了多时,一身素色衣服,脸色在太阳艳阳下也是发白的,看起来冷渗渗,却有淡淡的悲悯:“姑娘节哀。”
七初脸上浮现出悲茫夹着愤恨的神色,沉默着,可能是觉得不妥,终于开口,嘲讽的语气:“萧候爷,何必这样惺惺作态?”
她看着他的目光犹如鞭子一样的抽在他的脸上,女子漠然地转身离开:“走罢。我娘亲不愿意看到你。”
她率先走开,薄薄的肩胛,背影是说不出的愁瑟。
“候爷,”七初在一处戈壁前停了下来,忽然开口问一直跟在她后面的男子,竟然理智得过分:“我爹,必须得死么? ”
萧容荒神色未动:“令尊所作所为,忤逆王法,萧某问心无愧。”
七初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惨白的笑:“权欲之争,皇室倾轧,何算王法?我爹不过投靠了一个失败的皇子,可怜他一生为先皇立下赫赫战马功劳,却落得如此下场——”
萧容荒沉默地伫立着,七初静静地听着大风呼啸而过的声音,终于,身后那个男子的声音传来,低低的,似有些的哀伤:“令尊一生为天朝立下无数戎马功劳,我也很敬重他,怎奈——怎奈——”
他顿了顿,登时住了口。
七初的手收在袖中,慢慢地转头,身后的男子,一身白衣当风而立,容颜清隽,微微敛眉,自有一种飘逸的风骨。
七初心头一震,萧容荒位高权重,为人隐秘,这是还是她第一次这般近地瞧见他。
七初心头微微疑惑,这人,怎么看都应当是清绝凡尘,避世索居之人。
他真的是她知道的那个人吗?
那个当朝天子第一宠臣,那个计谋绝伦却手段残酷绝不容情的北庭萧候。
她侧首,慢慢地道:“其实我也知道,天家的事,是没有情分可言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候爷也不过是为皇上办事而已——”她语调忽转,带了隐隐的兵刃锐利的锋芒:“只是,如若能留人一命,萧侯又何必赶尽杀绝?”
萧容荒脸色一白,咳嗽一声,开口:“姑娘——”
七初置若罔闻,居然微笑起来,略带了几分讽刺:“败军之将,死何足惜?”
女子忽然抬头,眼中焕发出冷厉的光芒,轻盈的身子转瞬一闪,下一秒,她手上薄薄的利刃已经抵上了男子的咽喉。
“萧容荒,只是你莫忘了,我是他女儿,你不会天真到认为我不会找你报仇吧?”
男子冰雪一般瓷白的脸庞无一丝波澜,只对着不远处悄悄打了个手势,便不再移动半分,静静地由着她手上的刀锋划破了他的肌肤。
殷红的血一滴一滴落下。
她看着他白皙的脖子上一片淋漓,白衣已染上点点猩红,忍不住心头的烦乱,低声地吼叫:“为什么不还手?”
“是我杀了令尊。”萧容荒脸上有了悲悯,淡淡陈述。
七初眼眸中有着悲切而绝望的光,手往前一按,血落得更快了。
多日的疲劳和悲痛已令她陷入崩溃:“你怎么可以这么冷血,萧容荒,动手啊!全天下都知道你武功绝世,我颜七初虽然不及你,但绝不会贪心怕死!”
男子一张宁静若水的脸,带了厌世的萧索,他开口:“倘若杀了我能让你好过一点,那么姑娘请动手罢。”
颜七初深深地看着他,泪水簌簌落下,她忽然抬手,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
她压抑着心中莫名的悲愤和心痛:“萧容荒,我他日一定会找你报此父仇!”
那道纤细倔强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奋力朝着大漠的另一头奔跑,消失在了苍茫的黄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