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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谁令骑马客京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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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庭城府临凰阁。
一抹颀长素色的影子倚栏远眺。
栏外塞上秋来。
天低云阔,坝上树叶金黄,草地霜林与低垂的树木遍染金黄,羊群如同云朵一般在缓缓漂浮,远处可见喀力根河的夕阳泛着光芒。
“云开灌木万山青,紫菊金莲漫地生。”屋内的光线渐渐昏暗,看不清人影,却听得有人低低地吟了一句,一声低微至无的叹息。
“爷,”一名黑衣男子无声无息地站在黑暗中,拱手行礼:“车马具已备好,明日即可出发。”
“知道了。”男子略略低沉的声音,有一丝疲倦的平淡:“下去吧。”
黑衣男子一闪,如同来时一样,倏忽不见。
古朴华丽的马车畅通无阻,从京城一路直奔入到宫前。
赶车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剑眉星目。
他的驾驭之术极好,在宫门前,他拉住了缰绳,马车瞬时听了下来,骏马长嘶间,他已跳下马车,转至车厢后,一手扶稳了车厢,一手掀开了帘子,恭敬地唤了声:“爷。”
一个着月牙白的锦衣男子长身从车厢中走出,是约莫二十五六岁的男子,身姿修长,却稍显清瘦,一张不染纤尘秀致的脸。
他的眼,明明是灿若星光冷清的眸,他走了出来,朝车厢前的男子微微一笑,却又仿若三月桃花。
可是,若仔细看进去,会发现的他双眼深处,是死水一般的毫无波澜。那是,一双,毫无生气的漂亮的眼睛。
早有穿着青色宫服的太监守在门前,赔笑着行礼:“奴才见过候爷。”
“公公请起,”温和低弱的声音,虚虚一扶,随即问道:“皇上呢?”
“万岁爷早已在永寿宫等候,候爷这边请。”
“有劳公公。”男子略点头,便随着他往宫中走去。
天渐渐暗了,宫城内的琉璃勾角,已经渐渐隐没在昏暗中。
直到掌灯时分,萧容荒才自永寿宫内走出。
殿台阁楼都已湮没在黑暗中,蜡烛的轻烟飘出,微茫间迤俪的花园回廊。
他缓步而行,这么多年,这一切,仍然像场梦。
“十七爷。”
那个素衣男子身行一滞,半晌方才回过头来。
身后是大内总管武福,服侍了两朝天子,他的发须皆有些花白了。
萧容荒脸上是微微的惘然,怔了一会,仍是淡如清水地一笑,轻声道:“公公,大内宫苑,人多口杂。”
武公公一愣,随即屈膝:“侯爷教训得是,奴才放肆了。”
男子脸色仍有些微茫,看了他一眼,只说:“公公,好好服侍皇上。”
说完,转身而去。步履沉静。
那个老太监怔怔地望着他身影消失在回廊的那头。
悲怆的老脸上,忽然淌下了两行浊泪。
次日,萧容荒在早朝大殿外的丹墀玉阶上见到司南王。
“王爷,”他拱手行礼:“这么急,皇上还没到呢。”
司南王哼了一声,并不回礼:“圣上召见,告辞。”
萧容荒并不为意,司南王乃皇帝的皇叔,先帝驾崩之时,在那场残酷的宫闱争斗之中,他站到了太子那方,结果输得一败涂地。容德帝掌权之后,随即把他谴出了京,封了一个司南王,远远地发配到了南疆。
那场兄弟手足间血淋淋的杀戮啊,萧容荒垂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在自己的手上,染了多少血?
他一心护得成德登上了帝位,怎会不知皇帝心狠手辣,伴君如伴虎。只是,这一切,均是他甘愿,皇帝心宽仁慈,从来不愿意任何一个兄弟手足死,那么,就由他,处理干净罢。
只是这位司南王,曾救过先皇的性命,因此他一力挽回,才将他的性命保住。
只是如今,他竟不死心,此次上京,竟纠结了大量昔日旧将和太子党余党,欲图起兵谋反。
昨日皇上已经下了密诏,他今日——今日,手上的血命,又要添上一条么?
今日的太阳有些猛烈。萧容荒站了一会,觉得头有些微微的晕,心口也有些闷痛,忍不住喘了口气,只好默默地运起内力,抵挡着身体传来的不适。
他站了一会,终于见御前的小禄子走了出来,对他悄悄比出了三个手指。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冷冷地吩咐:“冷霜!”身后立即出先了一名黑衣男子,“通知杨大人,可以行动,备马,去王府!”
萧容荒赶到时,重兵早已包围了王府,都统首领杨文寅迎上:“候爷!”
萧容荒一边查看四周的情况,一边问他:“现在如何了?”
“大部分的逆将已被擒获,但仍有一部分固守府内,这些人武功高强,应是司南王的死士,手法毒辣,他们死守着府上的每一处,久攻不入,属下无能,未能突破。”杨文寅说话间,又是一位强攻入内的将士的尸身被扔了出来。
“哦,”萧容荒应了一声,淡淡地道:“我进去看看罢。”
“候爷,万万不可,”杨文寅劝阻:“候爷身份尊贵,岂可以身涉险?”
“杨都统,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我都不过是为皇上办事而已,何来的尊卑。”他轻轻往前踏了一步:“你等在外等我消息。”
“爷,”冷霜抢在萧容荒身型移动之前:“让属下去吧。”
“冷霜,你在这跟杨都统照应一下吧,”萧容荒说话间,已经轻轻一掠,身影已到了墙上,箭矢顿时如密雨一样飞来。
萧容荒身形不断地移动,如飘忽的鬼魅一般,躲开了飞箭,迅速地查看了府内的情况,发现在府内坐镇指挥的,是司南王的心腹,原朝廷的将军李业成。
萧容荒一身白衣,飘然地落到了殿前的院落中央。
无数的兵刃即刻对准了他。
“李业成,”萧容荒淡淡的声音响起,言谈之间仍是漫不经心,这个曾统领天朝数十万禁军的叛将,仿佛全然不在他的眼内:“你若现在归顺皇上,圣上仁厚,你仍可锦衣玉食颐养天年,但你若顽固不化,这以下犯上忤逆之罪,你可知后果如何?”
李业成须发皆怒,张口呸了一声,说:“他成容德何德何能,养了这么条忠心的狗,姓萧的,你替他干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你自己知道!你自己手上染了多少的血,你夜里能安睡吗?你自己想想,你夜里能安睡吗?”
“李大人,”萧容荒脸上的神色丝毫未改:“皇上登基以来,国富民丰,天下安平,而现如今你与司南王之举,就为了心中那一己私欲,除了劳民伤财涂炭苍生,你们又做了什么?”
李业成恼羞成怒,猛地踏了一步,愤怒地道:“你有什么资格说国家大统!你与狗皇帝做了什么?弑太子,改遗嘱,所作所为不容与天下!”
萧容荒脸上一冷,冷冷地说了一句:“王爷,遗嘱是先皇立下,要皇上继承大统也是先皇的旨意,皇上断不会做如此不忠不义之事,李大人,血口喷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沉静地往前跨一步,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却使周围的士兵心惊,围住他的兵刃都松懈了就分,萧容荒淡淡略起,也不见他使什么招式,只见白色的影子一晃,李业成想要闪躲已然来不及,萧容荒手指翻转,一把薄薄的利刃,已抵上了他的颈脖。
众兵士瞬间慌乱,纷纷想要冲上来。
“站住,”萧容荒冷冷一喝:“否则我便杀了他。”
场面顿时僵硬焦灼。
萧容荒对李业成说:“李大人,得罪了,请让他们放下手中的兵器。”
李业成怒目一睁:“休想!”萧容荒手动了一分,杀意顿生:“好!”细细的血线已从他的脖子上留了下来。
萧容荒也不着急,微微笑道:“李大人,你还在等王爷的援兵么,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不用等了,皇上已于今日午时,囚禁司南王于长春殿。”
“你!”李业成长呼一声,手软软地颤抖着:“天亡我啊——”
他凄厉地呼啸了一声,登时间,竟闭了气。
萧容荒手指间感受到他顿时消失的脉搏,手下的躯体还是热的,又一条人命,消失在他的指掌间——
皇上,所幸,终是不付所托——
他松了一口气,顿时觉得头晕,他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翻手查看,手腕间一滴仿佛血滴的印子。
刚刚拼着把刀刃抵上李业成的脖子的时候,那生死一刹,终究还是没躲过王府暗阁暗器的道啊。
他把袖口的衣裳放下,转身朝外唤:“冷霜!”
守在外头的冷霜和朝廷禁军,登时杀了进来。
是夜,永寿宫中灯火长亮不熄。
萧容荒与杨寅明以及几位将领在案前细细向皇帝报告这一次的平叛。
“好,做得好,”皇帝年轻俊朗的脸上满是赞赏:“杨都统,岑爱卿,今夜深了,你等先回去,明日等候听旨吧,朕会好好赏你们。”
几位御军统领行礼谢恩了,便离开了。
“好了,”皇帝往椅后一靠:“十七,你也坐罢。”
“微臣不敢。”萧容荒脸色有些灰败,语气也有些低弱。
皇帝走近了他:“怎地脸色这样差?身子不适?朕宣太医来给你看看。”
“微臣并无大碍。”
“没事就好,没用过晚膳吧,留下来同朕一起用膳罢。”
“皇上九五之尊,臣岂敢——”萧容荒语气带了几分惶恐。
皇帝站了起来:“那好,你下去罢。”随即冷淡地拂袖,转身走进了殿内。语气竟有些怒气。
萧容荒起身跪在地上:“恭送皇上。”
眼前一阵发黑,俯首间恍惚看到,手腕上鲜红的血滴子,已变成了暗红色。
如若留下来,天家一场礼节繁缛的晚膳,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撑下来。
畅乐宫内灯火通明。
今夜,皇帝开宴,给北庭候饯行。
筵席上自是人人欢声笑语,恭维之声不绝于耳,皇帝今日心情好像不错,一直与诸位皇公大臣饮酒。
萧容荒神色有些恹恹的,那日他虽然运功逼出了毒,但身体一直没有好转,手腕上的印子,虽然浅淡了一些,还是很明显。毒素显然没有除清。
冷霜已传书让皓月去查此毒的来源,但一时间还没有消息。
正深思间,身旁的礼部侍郎轻轻推了推他:“候爷,候爷?”
萧容荒回过神来,迎上皇帝的目光,座上的天子,一身明黄的华服将他衬托着更加英俊,他一直含着笑,朗朗地道:“此次能平定司南王的叛乱,众位爱卿功不可没,朕与众爱卿痛饮一杯!来!”
萧容荒跟着举起了酒杯,众人齐声称颂。
默默地饮下一杯。
心口隐隐地闷,今晚喝了不少的酒。回去又该顾先生说了,想起那个每次看诊都冷着脸一摔袖的大夫,他不禁微微地苦笑起来。
耳边听到皇帝的声音:“诸位爱卿朕都已经封赏,只除了北庭候,北庭物产丰饶,每年进贡的宝物无数,朕想不出可以赏赐什么给萧爱卿好了,萧候,你说呢?”
无数的目光随即投射在萧容荒的身上。
他放下了酒杯,离席跪地:“臣不敢。”
皇帝朗声大笑:“萧候,朕说准就是准,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罢。”
席中一阵喧哗,萧容荒一身素衣,静静地跪在那九层台阶下,看起来就像个幽灵,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偏居塞北,却会在每一次朝廷的重大变故之时,都出现为皇帝平定一切。
他在天朝的朝堂上,是像幽灵一般存在的人物。
满朝文武,无数种眼光看着他,那个身姿幽雅的男子淡淡地说:“臣恳求皇上仁厚,司南王和李将军的株连之罪,请皇上三思。”
皇帝脸有些微的错愕,随即一笑,说:“好!朕即日发诏,赦免司南王和李业成的家眷的死罪,改为发配边疆。”
“皇上以德治天下,吾皇英明。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