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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廿七章 沉香袅心字成灰 ...

  •   半个多月后,一辆马车缓缓地驶入了北庭城。
      马车样式普通,马也不是什么好马,赶车的马夫是个寻常的中年汉子,车子要闯进北庭府前,侍卫拦了下来,大声喝问:“什么人!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冷霜碰巧骑着马从府里出来,上前询问:“怎么回事?”
      却见车辆的帘子被一双手掀开,那是一双非常漂亮的手,手指修长,清透如玉,却异常的苍白伶仃。
      冷霜心底一惊,掠到马车前,待看清车内的人,忙跪地行礼:“爷!”
      随即起身大声吩咐道:“让车进府去!”
      北庭府临凰阁,气氛压低着一种莫名的紧张,下人走动得匆忙,却不敢发一言,显得异常的安静。
      二楼的内殿前,流沙和寒星沉默地伫立在前,却难掩了惊忧的神情,眼光一直飘向屋内。
      药香袅袅间的床塌间,层层锦被中,平平躺着一个男子。
      原本应是俊美容颜的男子,如今却两颊深陷,形容枯槁,脸上更是灰白得一丝血色也无,胸口的呼吸已经若有似无。
      萧容荒瘦得不像样子,从京城硬撑着离开,一路上他即开始发烧,天寒路远,沿途颠簸,他心境凄凉,竟是对自己也不管不顾,身边又无人照看,身子差得不能再差。
      雇来的车夫见他咳嗽呕血不止,也是满心恐慌,只怕不知哪一日,赶的车后怕就是一具尸体了。
      冷霜打发走了车夫,连忙回到了临凰阁,萧容荒躺在塌上,双目微闭。
      冷霜轻轻地走了进去,小心地唤他:“爷——”
      萧容荒微微地张开了双眼,见到是他,似神智有丝放松,身体轻轻地往塌里缩了一缩,声音低微渐无:“我不在这段时间,城中一切可好?”
      冷霜低眉答道:“一切都好——”见萧容荒眸中的微弱光线渐渐黯淡下去,似是呼吸都要消失一般,忙说:“爷,顾先生马上就来,您别费神了,休息一会——”
      冷霜看着他倦倦地点了点头,整个人显得毫无生气,心底是从未有过的恐慌,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转眼已看到顾长青已经冷着一张脸,匆忙地走了过来。
      萧容荒又睁眼看了一下他,冷霜随即朝顾长青拱了拱手,开了身体让他进入了塌内。
      自己往阁外走去。
      顾长青死死地拧着眉头,手指搭在他的脉门。
      漫长的冬雪,在阁外肆虐随风翻卷。依然下得不知人间忧欢。
      冷霜负手立在廊前静静地看着一片雪白中的北庭城,他同流沙与寒星交换了一下眼神,只低声叹息一声,默然无言。
      三位高大的黑衣男子如石雕一般地立于阁前,他们都没有交谈,但眼底都是难掩的担忧,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阁内,忽然见顾长青喊了一声:“萧——”
      听见一向沉稳的顾长青如此惊慌的语气,冷霜脸色一变,抬脚便要往阁内走去。
      却有人拉住了他,是寒星,对他摇了摇头。
      三人立在阁外,看到萧容荒俯于塌上,血一直从他口中呕出,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裳,竟是不可遏止。
      顾长青转眼已然恢复了冷静,忙用银针封住了他的心口大穴,掏出药丸给萧容荒服下,他冷冷地喝:“还想保住心脉的话,别动真气!”
      萧容荒身体无力终于无力地瘫倒,靠在他的手臂上,顾长青伸出手扣在他的尺关穴上,缓缓地渡过真气,助他尽快化开药力。
      过了一会,萧容荒不再呕血,却似一具木偶般,软软地躺在衾被间,鲜血红得刺目。
      “咳咳——”萧容荒待得缓了一口气,对这个眼前这个英俊的脸上五官皱作一团的男子歉意地笑笑:“长青,没事了,咳咳——“
      顾长青皱紧眉头,低低地说:“不想死就别说话,好好将养着。”
      一边把上他的脉,细细地思索着,紧紧皱着的眉头一直没有放松。
      过了半晌,他放开了萧容荒,走到一旁的桌上仔细地写下药方。
      他将方子递给了阁外的冷霜,返身走回殿中,收了他身上的银针,又扶着他躺下。
      顾长青皱眉看着他了无生气的神情,这是怎么回事,信上明明说要成亲,他赶回来,却连他面都没见上,只说匆忙去了京城……末了,他终于忍不住:“你这一次去京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咳咳——”萧容荒居然还在微微地笑:“没什么事,只是我把一切事情,都——处理好了——”
      “你……”顾长青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没开口问七初。
      “我、很累,长青,咳咳……真的很累……”
      他的语气,从未如此疲倦死寂过。
      顾长青走到了床边,脸色难得柔和了几分,语气却还是硬邦邦的:“睡觉,你这身体,别想这么多事情了,先好好想怎么活下去吧。”
      静静躺在床幔间的萧容荒双目紧闭,不知是昏还是睡了过去。
      “先生,”冷霜一把拉过走出阁前的顾大夫:“爷怎么样了?”
      顾长青走远了几步,示意殿前的丫鬟把暖阁上的棉帘整理好,又吩咐绿水多添一个火炉进去,才负手立在栏前,冷冷地说:“他以前虽然身子虽然不太健康,也是操劳过甚,但总算是达观知命,身体调理得好也能多活几年,但这次归来,却心绪繁杂以致身子不堪负荷,引发了痼疾的凌厉病发,我虽勉力保住了他的性命,却不知以后会如何,他能活多久,我也不能保证,我这么多年耗尽心力,他这样不顾惜自己身体,是要存心毁我的招牌么——”顾长青微微地怒气一摔袖口,道:“你们好看看照看着,他若醒了千万别让他劳心了,否则他要死了我也不管了。我再回去细细想想药方,你们守着他,有什么事马上去找我。”
      冷霜拱手:“我送送先生。”
      看着顾长青走出了阁外,冷霜仍站在阁前,远远望出去,在漫天的风雪中,北庭城傲然挺立。
      这是一座候爷耗尽一生心力要守护的城。
      任何的肆虐的狂风暴雪也不能丝毫减损他的英姿。
      北庭一直那样的美丽,繁盛,坚强。
      可是,他的守护者却躺在床上,仍生死未卜。

      春上塞漠,牧草绿了。
      北庭城内,人潮熙熙攘攘,各地的商贩络绎不绝,城内各地的驿站的生意也是一如既往的繁华。
      这座城,太平盛世,一如从前。
      拂过廊前的风已经没有的冬天刀锋般的冷利,而有了一丝温暖。
      阁内的萧容荒,静静地坐在案几前翻看着宗卷。
      他的脸色仍然苍白得异常,一直不断掩嘴轻轻地咳嗽,但看起来精神不错。
      他这次病得厉害,缠绵病榻整整一个冬天,精神略微好的时候,连处理日常的事务,都被顾长青严厉禁止。
      顾长青一贯是不愿久居偏寒塞北的人,他习惯了畅意自由的江湖漂泊,,这次却发了狠心,硬是将他守了两个多月。
      好不容易身子养得好了些,勉强能下地,顾长青也有另外的事情要做,冰雪消融的早春,他离开了北庭。
      萧容荒总算松了口气。
      不必日日被他逼着吃药,严格限制处理公文的时辰,就连要出趟查看塞北军营,都被他禁止。
      萧容荒倚坐在铺满貂裘的软椅内,塞北的早春还是料峭的寒意。
      开春后天朝京城传来的公文,已经在案几上摞起了小山似的一叠。
      今日精神尚好,他一宗一宗地批阅,半天过去,也看了大半。
      他随手抽出中间的一牒,翻开,搁在墨砚边上的手忽然轻轻一颤。
      正红的烫金章本丝黄绸缎,是宫中礼部直接呈送北庭府邸的喜报。
      他的神情复杂地变了又变,乌亮幽深的双眸泛起了淡淡的水光,似是高兴,又隐含着莫大的悲伤。
      怔怔地盯着那牒文卷望了许久,他双眼轻轻阖上,露出了一丝解脱般的浅笑。
      下一秒,手上的帕子却掩住了嘴角,低声咳嗽起来。
      冷霜守在廊外,神色却无半丝轻松,他脑海中反复忆起那冷面医生临行前的叮嘱,但他要劝得阁内那人休息,当真是比登天还难。
      塞北的春日极短,日子在无波无浪中不自觉过去,牧草已经齐人高。
      萧容荒入夏以来,身子看起来似乎好了许多,仍然是端整沉静的苍白面容,入堂出塞,看起来已然跟过去没什么分别。
      但只是看起来。

      临凰阁。
      远处回乐峰的雪山顶上是终年不化的积雪,而阁外的广阔草原,已经是一片的绿油油。
      二楼栏杆的轩窗前,摆了一方木塌。
      一壶,一杯,一人。
      金樽杯中嫩色的绿蚁新酒,还泛着一层细小的绿色泡沫,看起来分外的清透可爱。
      苍白修长的手指间映衬着金黄杯盏,透出一种淡白诡异的贵气。
      身姿清长的男子,倦倦淡淡的眉眼,眼光看着手边握着的一卷书,不时轻轻地举杯啜饮一口。
      略微有些暗淡的纸张,笔墨疏淡,是她圆润工整手迹——
      三径初成,鹤怨猿惊,稼轩未来。甚云山自许,平生意气,衣冠人笑,抵死尘埃。
      意倦须还,身闲贵早,岂为莼羹鲈脍哉!秋江上,看惊弦雁避,骇浪船回。
      东冈更葺茅斋。好都把轩窗临水开。要小舟行钓,先应种柳,疏篱护竹,莫碍观梅。
      秋菊堪餐,春兰可佩,留待先生手自栽。沉吟久,怕君恩未许,此意徘徊。
      她梦想中的携手处,游遍芳从,远离这纷扰俗世的淳朴生活——
      自己终究还是,没有能力给她。
      七初,你可会怨我……
      想起她温热可人的笑容,心头微微渗透的苍寒,原本极稳的握杯的手轻轻一抖。
      他搁下杯子,手边的书就着按住了胸口。
      唇边咳嗽还是溢了出来。
      萧容荒从衣襟处摸出一方软帕,掩住了口,才猛烈地咳起来。
      “咳咳!——”他身子抵在塌几上,不断地咳嗽,伸手去怀中摸出了一个小瓶子。
      若不是微微颤抖的身躯和回荡在殿阁内空浅的咳嗽声泄露了他的病态,萧容荒皱着眉,神色仍是异常的冷静,当真是脸上一丝痛苦之色也无。
      他拔开了瓶塞,勉力地平稳着手指间的颤抖,取出了几粒药丸。
      “萧容荒!”殿前忽然传来一声怒气冲冲的冷喝,下一秒一个灰色的高挑人影冲了进来。
      顾长青劈手夺下了他手中的碧绿色的药丸,只看了一眼便怒火不可遏止:“你就一直吃这个?”
      萧容荒咳嗽平缓了一阵:“长青,你怎么回来了?”
      顾长青几乎是咬着牙:“身子本来就不好,你不好好养着,倒吃起了沉香丸,你——”
      他怒极转身:“冷霜几个是疯了是吗,竟然由着你这般胡来!”
      “咳咳!”塌上的人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他们、并不知道。”
      顾长青看着他:“好!都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的身子!旁人管不着!我这趟去江南事情办得不知多急多快,一做完事情便和皓月一同,跑了多少地方才配齐了几味药,还赶着回来说要——”
      他咬牙:“你自己的身子自己不顾惜,我下次也绝不理会!”
      萧容荒撑着额头,将那一方手帕攥在手中,不再说话,任由那个怒火万丈的大夫骂了个够。
      赌长青把桌上的那个瓶子扔了出去:“若还想活下去,别再碰这东西。”
      萧容荒有些歉疚地低低开口:“长青,我——”
      顾长青冷静了几分,坐到他身旁抓起酒壶,一连灌了几口。
      萧容荒倚回榻上:“北庭和朝廷这么多事情,哪一样是省心的?我要做事,难免会有精力不济的时候,这药丸只是略微服过几枚,我若撒手不管,你那一年从银庄拿走的几万银子从那里来?”
      顾长青面色一沉,腾地站起来:“好,你要吃那耗损血气的凝神药丸都是我害的,你要呕心沥血保你大江南北的萧号繁荣原来不是为了皇帝的太平盛世而是为了我顾长青一年的几万银子!好,我顾某从今以后不再从你萧家的银庄支一两银子!你哪日要是死了,别说是我害的!”
      他一向冷峻的面容上带了酸痛的怒气,火爆脾气一上来,拂袖就往外走去。
      “长青!”萧容荒扶着墙站起来想要拉住他,他明明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大约是真气得厉害了,才要这般曲解他的意思,他支撑着身子走了几步想要劝住他,但怎奈顾长青这脾气,竟是大步流星,转眼就跨出了殿门。
      萧容荒心一急,咬着牙急急走了几步,眼前却猛地一阵晕眩。
      他连忙用手撑住了身旁的椅子,心口的闷痛翻涌而来,他喘着气闭目等着眼前的一阵昏黑过去。
      待得眼前恢复清明,顾长青早已走得无影无踪。
      他心中一阵凄惶,想要解释的语言顿时散失,呛咳一声,手中的软帕立刻捂住了嘴角。
      那方手帕中原来的一处已经有些干涸的暗红的血迹顿时迅速地蔓延扩大,萧容荒一手紧紧地抓紧了椅子,秀丽的双眉死死皱紧,极力地忍受身上的痛楚。
      过了许久,空洞的咳嗽声才缓缓平息了下去。
      萧容荒轻轻地拭了拭嘴角的血迹,将手中的软帕揉成一团,手势娴熟地扔进了一旁燃着安神香的鼎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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