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不透风》胡泠

2、第二章

　　第2章相逢
　　有多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大约，有三年了。
　　林卉像是个没事人似的，将电视的声音重新调大了。
　　“那挺好啊。”
　　“他姑姑病了，他回来看看。”
　　“哦。”
　　林卉显然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了。
　　“明早去街上吃肥肠粉吧，我好久没吃了。”
　　“好，你别赖床。”
　　—————————————————————————————
　　清晨的风带着朝阳的温度，林卉和林忠言面对面坐着，林忠言面前只有一碗酱油的拌粉，而林卉面前却是一碗料足的肥肠粉。
　　“鸡蛋肉饼汤。”
　　服务员用铁钳将瓦罐装的肉饼汤倒进了林卉面前的陶瓷碗里。
　　青花的碗里是澄净的肉汤，鸡蛋和肉饼粘在一起，不分开，汤水没有浮油，清澈，喷香。
　　“你记得是三班，不要走错了。你现在是初中生了。”
　　林忠言的鬓角还是黑的，脸上也没有几条皱纹，穿的是洗的宽松没型的衣服。
　　“晓得了，公，你先回去吧。”
　　今天为了送林卉上学，林忠言连早摊都没有出，陪着这个小孙女一块来了学校。
　　两人穿的都很朴素，林卉还没领校服，穿着一件印着向日葵的白色T恤和牛仔短裤，林忠言则是一件棉布衬衫，和灰色的裤子，两人的衣服看上去都很廉价，却因为干净整洁让人看了也很舒服。
　　林忠言将泡菜碟子往林卉面前推了推。
　　“我送你进教室。”
　　“不用啦，公，你早点回去睡觉，好不容易不用早起。”
　　林忠言是做早餐生意的，卖的是发糕和糯米团，平日里四五点就要起床，全年无休。
　　林卉说话的时候还有点口音，她扎着一个小辫子，头发乌黑，皮肤却很白。
　　像所有的女孩子一样，脸上饱满又红润。
　　林忠言这才付了钱，又往林卉的包里塞了块发糕，才转身离开了。
　　一中不算是什么好学校，不过县城小，一共就三所初中，这样一比，一中也算是不错的学校了。
　　林卉的小学同学都去了距离家最近的二中，唯独她来了一中。
　　成绩好是一回事，其二则是因为林忠言始终觉得一中，比二中好。
　　第一，总是比第二好的吧。
　　林忠言是这样耿直地认为。
　　所以执意帮林卉报了一中的初中部。
　　一中也不算大，大门走进去之后是操场，操场也不过就是一片沙地，再往里就是教学楼，一共三栋，两栋被隔开的是高中部，一栋独立的是初中部。
　　林卉吃完了早饭，背起书包，就往学校走去。
　　学校门口停着几辆轿车，林卉不懂这些车的牌子，看上去都差不多。
　　圆头的车，方头的车，林卉眼里都一样，都是有钱人。
　　林卉家除了卖发糕的推车，连辆自行车都没有。
　　县里就这么大，骑自行车去哪呢？开车又是去哪呢？
　　从白色的方头车里走下来一个男孩子，看上去和林卉差不多大，穿的也是新校服。
　　有个带着口罩的女人抱了抱他，叮嘱了两句什么话，然后男孩子点了点头，转身往校门去了。
　　男孩离开之后，女人摘下了口罩，远远的望着他的背影。
　　女人长得很美，但是很憔悴，脸白的像纸一样，脸颊一点肉都没有，双眼深凹。
　　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美丽的女人，林卉望着那个女人的脸走了神。
　　直到男孩离开女人的视线，那辆看上去很贵重的车才开走了。
　　班级里已经坐满了同学，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背新书包的，背旧书包的，都有。
　　小县城就这点好，学校少，有钱人没钱人都在一块上学。
　　林卉找不到什么好座位了，于是往后走了几排。
　　“来。坐。”
　　有人主动跟林卉打招呼了。
　　声音纤细，林卉以为是个女孩，于是便坐下。
　　“谢谢”
　　林卉放下书包，转过头，这才看清这个短发人的模样。
　　齐刘海，鼻尖小巧，上翘，鼻梁很挺，双眼皮，嘴唇有自然的弧度。
　　有点好看，是男生的好看。
　　校服的颜色则提醒着林卉，这个人，就是个男生。
　　“我，我……”
　　林卉有些窘迫。
　　“我叫梁均。”
　　梁均倒是很大方，从背包里取出了消毒纸巾递给了林卉。
　　“用这个擦桌子。”
　　“哦，好。好。”
　　林卉怯生生地接过了消毒纸巾，擦起桌子来。
　　虽然林卉是穷人家的孩子，却也不会做家务，林忠言把她照顾得太好了，并没有亏待过她。
　　林卉手笨，擦桌子的时候，十分笨拙。
　　“你叫什么。”
　　梁均撑着头，看着林卉的小手上下摆动。
　　“林卉。”
　　林卉用湿巾在桌子上画出了自己的名字。
　　“你的名字里好多木。”
　　梁均只是笑着说了这么一句话。
　　林卉倒是有几分惊喜。
　　「hui」这个音在当地方言中是蠢的意思，小学时候调皮的男同学都是“卉子，卉子”这样叫林卉的。
　　“hui zi ”就是傻子的意思。有些精神病的意味。
　　他们遇到街角那个疯癫的乞丐也这么叫。
　　此时林卉已经认得梁均了，他就是从那辆方头车子里走出来的男孩。
　　“你小学不在一小吧。”
　　“我是二小的。”
　　“难怪，没见过你。”
　　“这里的人，你都认识吗？”
　　班里约莫有70个学生。
　　“嗯。”
　　「好厉害。」
　　林卉在心里说着。
　　“你以后就当我同桌呗，林卉。”
　　“嗯？”
　　林卉不知道梁均的用意。
　　“他们都太麻烦了。”
　　梁均指了指身边的其他人，轻声在林卉耳侧说到。
　　林卉觉得梁均说话很像大人。
　　他托腮放空的神态，也与同龄的孩子不一样。
　　梁均与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太多了。
　　他是全班唯一一个由司机接送上学的同学。
　　他是全班唯一一个手里捧着金庸小说的同学。
　　他是全班唯一一个家长会由父亲的秘书来开的同学。
　　林卉与梁均做了一个月的同桌，并没有真的了解梁均。
　　每天清晨，林卉来到教室的时候，梁均就已经坐在教室里了。
　　桌面整洁干净，书本和作业归类放置在桌面上，梁均的头发也每天都一样，甚至没有一根头发会凌乱地翘起。
　　“你身上，有什么味道。”
　　今天是梁均主动开口和林卉说话。
　　“啊？”
　　林卉今天早上吃了肥肠粉，她平时吃花卷馒头比较多，今天是林忠言发了退休，特意带她去吃了肥肠粉。
　　肥肠粉的辣椒味道重，牛肉味也重，花椒等各种香料交织在嘴里，留下的滋味是难以消散的。
　　“有奇怪的味道。”
　　梁均侧着头，靠近了林卉的座位，他的鼻子轻轻擤动，像只小动物。
　　像什么动物呢，反正不像狗，梁均的样子跟狗这样温和的动物搭不上边。
　　“嗯，早上吃了肥肠粉。”
　　“肥肠粉？”
　　“是不是味道有点重？”
　　林卉本能的往后退了退。
　　“没有，闻上去很神奇。”
　　梁均将身子侧回，保持与林卉刚好的距离。
　　“那下次我带你去吃好了。”
　　说到这肥肠粉，林卉才将自信找回来一些。
　　“真的？”梁均有些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林卉。
　　“真，真的啊。这有什么好骗你的？”
　　林卉觉得梁均有些夸张了，不知道他是装着这样吃惊，还是真的这么惊讶。
　　“以前……”梁均好像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你哪天有空，我们一块去吃早饭。”
　　“但，我家住的很远。”
　　所以，才需要司机每天开车接送他上学。
　　“你家住哪？”
　　“方凯。”
　　方凯坐落在县城最东面，是全县唯一的酒店公寓。距离林卉家约二十分钟的路程。
　　“还好啊。让你司机带你出来呗。”
　　“不行，周末，王叔放假。”
　　“那……那我去接个小电驴去接你好了。”
　　“小电驴？”梁均的眼睛似乎都能从眼眶里掉出来，“电动车？”
　　“对啊。我家没有，张叔家有，我去借，他准给我。”
　　上课铃骤然响起，急促的铃声和加快的脚步声混在一起，梁均动了动嘴，原本的那句“不要”被嘈杂的声音吞没了。
　　林卉看着梁均，眼中闪烁着一丝微亮的光，她的瞳孔颜色很浅，远看有些无神，但凑近了，就觉得通透好看。
　　“你会骑吗？”
　　“我十岁就会了。”
　　“那就这周六吧。”
　　“这周六干嘛？”
　　梁均后排的男同学周飞宇凑过头来。
　　“周飞宇，就你事多，人家说话管你什么事？”
　　班长章菲菲坐在林卉的前面，也扭过头来接话。
　　梁均朝着章菲菲微微勾了一下嘴角，章菲菲的耳朵就变得通红。
　　于是梁均和林卉不再聊天，各自别过头，看书去了。
　　“飞鱼，”梁均和周飞宇关系颇好，“我跟你说个事。”
　　“说呗。”
　　两个男生都故意压低了声线，可是林卉距离梁均太近了，她想不听到都难。
　　“那什么，李庆礼的生日我不打算去了。”
　　“不去不去呗，多大点事。你去他们准又要诈你钱。”
　　梁均立刻嘘了一声，示意周飞宇不要大声张扬。
　　林卉同梁均做同桌也有一段日子了，这些日子里林卉见证了每周末都有人找梁均过生日，每天都有人约他去网吧，打篮球。林卉原本不是这个学校的，倒是因为梁均在短短几周里认识了所有同学。
　　只是有时候，林卉看着梁均的时候，总觉得他心里空荡荡的，在人群里笑也好，闹也好，讨论游戏也好，他就像刻意的张扬，让自己适应这环境。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