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觞今动蛊》十三生妖

29、第二十九章

　　离开的子觞闻着身上颇为浓郁的沉香，停下了脚步，全身上下搜索了一遍，这才发现藏在腰间束带间隙处的一小袋的沉香膏，心里念着，那白衣异域女子身手还真是了得，在自己身上放置了这样袖珍的香囊，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子觞确定这香囊并无其他之后，才安心地戴在身上，想得近几日越来越糟糕的睡眠，不自觉地揉了揉太阳穴，今夜有这沉香，也许会睡得好一些。

　　子觞寻得聂府极为僻静的一处偏房，摘了面具，想着此处人迹罕有，清晨又不会有来来往往准备聂武生生辰事宜的下人，便合衣而眠，本来刚刚睡下时还是眉头紧皱，担心着风媚娘的去向，可是没过多久，就在这药物的作用下睡了过去。

　　僻静的偏院渐渐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伴着晨日升起，那紧闭的房门也没有被人打开，直至晌午。

　　子觞在满屋子的阳光中被刺醒了，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身心放松，全身沐浴日光之中，隐隐中似那金光中才缓过神来的神君，溢着洋洋暖意，神采飞扬，顾盼神飞。

　　子觞舒服地伸了伸懒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不知不觉的笑意盈满眉梢，暗念那沉香还真是人间的宝贝啊，同时对那白衣女子的身份多了几分好奇，子觞想着下次再见到她，可不能就这么让她跑掉了，要好好询问一番才是。

　　子觞把玩着手里的面具，在日光中就那样安静地坐着，似是看流光，似是在思索，时光在她身边似是波光粼粼的湖面，映射的银光飞泻，又岁月静好。

　　子觞很久没有这样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了，恍惚间似是又回到了在无阕宫僻静的山巅俯瞰景致的岁月，那些远离人世，远离纷争的日子。

　　过了许久，子觞终于起身，整理好了衣衫，带好了面具，念着无阕宫应该能有消息了，便信步朝着碧天院走去。

　　在经过涟水别院的时候，子觞停下了脚步，看着内院的方向背手而立，想着该如何找个合理又恰当的时机去问问静妃的状况。

　　子觞在知晓魂香的事之后，便偷偷潜入黎清的房间，放置好了纸信，提醒着黎清这几日不要再喝熬制的药，并把魂香的事告知了一部分。

　　子觞知道，以黎清那样聪敏的女子，纵然不知道是谁留下的字句，定然也不会妄然入药。

　　同时，子觞又不方便和黎清明说，只因子觞感觉得到黎清隐隐地疏离和防备，那些曾经自己极为熟悉的自我保护的姿态，所以，冥冥中子觞又多了几分理解。

　　再者，毕竟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未查清，若是贸然悉数告知，只怕事情更加复杂，也许还会向着相反的方向进行，王都内关系错杂，谁能分得清善恶，谁又能分得清对错。

　　子觞一直在担心，自己如果这样贸然进去探望，难免会落人口舌，而静妃本就不是聂府中人，甚至隐隐的有对立之势，子觞怕给黎清惹上麻烦。

　　可是，这几日的故意不见，却滋生了子觞心内的忧虑和无名的牵挂，她有些担心，以黎清那样的身子骨，该是怎样受得住那凝丸的副作用。

　　黎清毕竟是那锦衣玉食惯了的官家子弟，怕是没有江湖儿女来的习以为常的粗糙，哪怕风子言告诉子觞那副作用对像是无阕宫的弟子那样身手的人，几乎可以忽视不见。

　　子觞想到这里，便暗暗念着这件事一定要在他人不知的情况下，替黎清查清这些事，一想到黎清面临着这样未知的情况，子觞便是坐立不安。

　　子觞告诉自己，任是谁，子觞都不会坐之不理的，只有这样，子觞才会做起这些事来，理由更充分，也更安心。

　　在涟水院外踌躇了半天，终究是没跨出这一步。

　　子觞刚要转身离开，便发现方仁抱着一怀的书画正从大院里出来，两个人正好撞个正面。

　　方仁已有好几日未见子觞，远远地热情地打着招呼，“大人，碰到您真是太巧了，末将正打算将这几副书画送至您的房内呢。”

　　子觞自从知道魂香的事之后，便一直对方仁心有戒备，可是查来查去，这方仁都是身家极为清白的，是效忠黎家的几代忠良，并未和那屠异族有任何牵扯。

　　即便子觞偷偷尾随，也并未发现任何异常，这方仁除了守着涟水院，就是练功，连子觞自己都觉得分外无聊。

　　子觞猜想，怕是极大可能，这方仁对这魂香的事也是不知情的。

　　子觞舒了口气，目光似水，回应着：“娘娘可是好些了，近些时日，子觞实是有事在身，不便探望，还望方将军代子觞向娘娘转达问候。”

　　方仁憨厚地笑了笑：“静妃娘娘还托臣向大人表示感谢，娘娘说多谢大人的书册，所谓礼尚往来，所以特地差臣给大人送些娘娘珍藏的书画。”

　　子觞听后，微微一笑，心想这娘娘还真是聪敏，很快猜出这信件是自己留下的。不过，子觞也知道，现在这书画哪里是一般的礼尚友好，以黎清那清冷的性格，怕是还有其他意思。

　　毕竟，这件事黎清自己知道与否，子觞目前还不清楚，若是自己多此一举或是反而添了麻烦，怕是没有感激，只有无奈和对自己无端提醒的厌烦吧。

　　不知怎地，子觞很怕黎清那凉意不加掩饰的眼睛里再掺杂些厌烦和疏远，心里竟总是有些潜伏着的担忧和期待。

　　子觞顺势抱过画轴，紧了紧手，估摸着这画轴里还有些其他的东西，便想着先拿回房间再作打算。

　　看着方仁憨厚的笑容，子觞无奈地摇了摇头，有时候想的多了，反而对人形成了固有的印象，
　　人，究竟有多么复杂，怕是自己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待和方仁告别后，子觞来到一边，确认四下无人时，小心地翻看了这些卷轴，终于在最里面的一幅画里看到了一封封存极为完好的信件。

　　子觞把信件放在怀里，一瞬间，似是又闻到了黎清身上好闻的草药香，莫名地心情好了起来，烦虑也轻了不少。

　　可是还没等子觞走到碧天院，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声音，听得子觞全身一颤，该是怎样的悲恸，才会让一个男儿落泪如此。

　　子觞站在那里，似僵住了一般，那是小九的声音啊。

　　子觞再也顾不得其他，扔下了画卷，急忙向哭声方向跑去，她知道，小九这孩子一向坚韧的很，少有落泪，可是这几声哭声里，让子觞听到的只有绝望和无助，那种深入地狱，再无人间的无助。

　　越来越多的仆人聚向了别院，私下里熙熙攘攘，讨论着聂府可是又出了人命。

　　子觞全身绷紧，气血翻涌，拨开了人群，看到了身上伤口还未全愈合的小九，只着一层里衣，裂开的伤口正翻涌着血水，本来一席白色里衣，却分外刺眼，被血染成了红衣。

　　小九头发披散着半跪在地上，怀里抱着年纪相仿的粗衣麻布的女子，那女子散落的头发遮挡住了面目，只看得露在外面的四肢被井水泡的发白，浑身上下满是血迹，分不清那血是小九的，还是那姑娘的。

　　小九紧紧地箍着那尸首，连低声的啜泣也掩饰不住喑哑，浑身剧烈的颤抖着，似乎天地间，失了颜色，没了声音。

　　子觞脱下了外衣，正要走进给小九披上，却被石头制止住了。

　　“大人，小九现在情绪很不稳定，怕是会出手伤了您啊。”

　　子觞顺着石头的话，看着石头身上被抓的血淋淋的伤口，焦急地问着：“到底出了什么事？那女子是谁？”

　　石头抹了抹满脸的泪光，恨恨地说着：“那聂家兄弟昨夜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今日早早地起身，吩咐下人物色几个漂亮的未出闺阁的女子。恰巧碰上小九姐姐趁着日头还早，来看看小九，然后准备外出做活，给病重的母亲买药，谁知？”

　　石头说到这里，哽咽的再也说不出话。

　　子觞看着近乎发狂的小九，红了眼，她知道，小九是姐姐亲手带大的，二人感情自是不用多说，小九在这聂府拼命干活，不光是为了生病的母亲，更是为了那还未出嫁的姐姐。

　　小九，在养伤的时候还一脸幸福的告诉子觞，姐姐的嫁妆马上就攒够了，他希望有个比他细心和优秀的男子来照顾姐姐，这样他就可以全心照顾母亲了。

　　小九说，他是为姐姐和母亲而活。

　　那孩子稚嫩真诚的笑容，让子觞觉得，比太阳还要温暖，更别提，这孩子还说，子觞也是小九的家人，因为子觞和他认识和爱的人一样，都很善良。

　　那聂家四兄弟骚扰小九姐姐的事，之前也发生过，可是没得逞，生生地被小九扛了下来，这次为何如此巧合，偏偏这个时候，被四兄弟碰到。

　　子觞强忍着悲痛，问着石头：“此事可是有人亲眼看到？”

　　石头拉来了躲在背后的战战兢兢的厨房烧火的小孩子，轻声安抚着：“你把刚才和我说的话再和大人说一遍。”

　　那小孩子一看到子觞，竟然一下没忍住，哭出了声，“大人，我看到阿姐被大少爷拉进了房内，然后我就被那府里的侍卫打了一顿，警告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可是，再后来出来的时候，阿姐，阿姐就被人从井里捞了上来，我，我去找小九了，可，还是晚了一步。”

　　那孩子年纪毕竟还是小了些，被人毒打一顿，又见得熟悉的人落水而亡，冲击自是不小。
　　子觞看着十岁出头的孩子被打的全身青紫相间，心疼地护在怀里，轻声回应：“有我在，别怕，害了人命，岂有不还之礼？”
　　子觞轻轻蹲坐在小九身边，给他附上外衣，小九似惊弓之鸟一般，反手一挥，就是一拳，子觞生生挨下，怕自己突然出手，反而惊了小九。
　　小九失智的眼神终于缓了过来，满眼血丝，艰难地开口：“大人，姐姐她。”
　　子觞轻轻掰开了小九禁锢着尸体的双手，将小九护在怀里，又将另一件衣服附在小九姐姐的身上，言语里尽是温柔：“别怕，我在。”
　　下人在外院看的好不热闹，窃窃私语，哪有主子这么护着下人的，连自己的外衣都给那尸首附上了，这聂家大小姐虽然毁了容，可这心肠还真是感人。
　　方仁看不过，刚要冲上前，却被黎清一个眼神拉了回来。
　　黎清也是听到了下人们的议论才赶过来，穿过人群中的，是一丝担忧的目光，目光所及之处正是此刻分外安静的风子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