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9、再见萧慎 ...

  •   射声士们虽说以听音射箭见长,但其他工夫也不赖,初设守陵兵时自然是精挑细选,但安逸了几百年也没懈怠下,看这虎虎扑上来的声势,不得不佩服玉珽的勤政。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为首的几人反而摸不着头脑,不敢轻举妄动,一个个持弓对着她。

      当先一个抽刀一声猛喝,

      “活捉!”

      其余人在上山过程中都已列好阵式,闻令又一队兵士从后方杀出,持刀向她包抄过来。

      言宛看了眼天,抚了下额,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至于这么大阵仗吗?

      大侠却火了,“呕”一声,掀起一层泥雪砸过去。

      其实这地下薄薄的一层山泥下面,全是碎裂的白珉石,大侠又使上了十分的劲,杀伤力不小。

      言宛怕这群射声士红了眼,下杀手,便趁飞沙走石间朝为首的人扬声道:

      “杨怀光,叫你的人退下!”

      自萧家没落,这里的射声校尉也换了人,这杨怀光是太子的人,言宛不认识此人,但能从他的铠甲等级认出来。

      杨怀光才三十出头,也算年轻有为,闻言喝止众人,又问言宛,

      “你是何人?”

      但凡上苍梧陵的细作,无不一门心思想潜进陵塔的,刚刚见言宛不急着进塔,而是等着他们,他也纳罕,但事干重大,容不得一丝闪失,只能先下手为强,此时方有机会问一声。

      “我是余慕公主言宛之。”

      言宛报出家门,待尘土落地,将公主玉印抛了过去,

      “你若辨不出真假,我还有翟玉面具,若再辨不出,哦,我这翳鸟算不算证据?”

      底下静悄悄的,持弓握刀的手明显放松。杨怀光从印里看不出端倪,审视了几眼大侠,似乎确实是翳鸟。

      如果玉印能作假,翟玉也能作假,横竖是辨不出的。他放下刀尖,却未收起来,

      “你若是余慕公主,今非群翳宴,为何上苍梧陵?”

      言宛笑眼隐含凌厉,

      “我是言氏族长,谁说只有群翳宴才能来?难道大祭司也是群翳宴才能来!”

      她其实钻了一个空子,因神族七姓从来没有族长,所以也未明确规定族长能不能擅入陵塔。皇帝自然是能的,但与皇帝比肩的族长能不能入,却没定论。

      见杨怀光语塞,她又道:

      “我也不进陵塔,你搬张椅子过来,我要在这里见个人。”

      杨怀光面色稍缓,问道:

      “何人?”

      言宛望向塔门,

      “萧长思。”

      见杨怀光犹疑着不语,她看了眼日头道:

      “饭点快到了吧,你们送饭时跟他说一声,就说有故人要见他。”

      看来她和萧慎相会得在众目睽睽之下了,挺美中不足的。之前她也考虑过是否要晚上来,怕惊动了守陵兵便是惊动了太子,会对萧慎下杀手。但转念又想过,太子若会杀萧慎,等认出她之后照样会杀,要想保住萧慎性命,把他接到自己身边才是正经。

      她也不管那群人会不会照办,骑上大侠绕着陵塔转了一圈,想从瞭望眼里望进去,看萧慎会不会刚好在最上层,也就是旸帝权杖所在处,可并非秋分日,那个眼子了无痕迹。

      再下来时一张厚席已铺在地上,还有一个杌子。苍梧陵里各样简陋,这两样已算难得的了,说不定还是杨怀光私用的。

      她不入陵塔,他们的疑心就小不少。

      她坐到席上,状似庸懒在靠在杌上,眼睛却一刻也不离陵塔侧门的方向。

      山顶上空气冷,日头烈,她口干舌燥,杨怀光捧上一杯水,

      “公主润润喉。”

      言宛接过,道了声谢。

      终于,一条瘦长的身影从陵塔的角上过来,比最后那眼清瘦了许多。幸好身姿还是挺拔如初,步履矫健。

      将近四年了,他在一座坟墓里被关了四年,不知家破人亡,只知就此了却余生。这四年里,她求过人,跳过河,被割过脸,剥过衣,违着心当这个余慕公主,劳身累心,就为了今日站在这里,见到他。

      眼中蒙起一团雾气,言宛视线模糊,吸口气散去雾气时,熟悉的面孔已十分清晰,青布棉袍,帻巾裹发,脸略显苍白,所幸头发还是先前那般乌黑。

      萧慎往这里望了一眼,似乎在暗处呆久了,眼神有些不济。

      若是以前,她肯定会情绪失控,但这些年不知不觉养成了坚忍的性子,只是红起一双眼,迎着走了过去。

      他终于认出了她,不敢置信地停下步子,嘴动了动,无声念了两个字,

      “阿宛……”

      泪意涌到眼角,又被逼了回去,言宛朝他挽起一个明艳的笑容,

      “长思。”

      她朝他快步走去,直到跟前,细细地检视着他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根头发。

      他真的消瘦很多,显得有些羸弱,往日的神彩不见踪影,但那股睿智与儒雅还在,像一棵青竹被暴风刮得枝残叶乱,竹身却没有倒。

      她看够了,抓着他的袖子,将奔逃出来的一颗泪抹掉,

      “我带你回家。”

      他握住她的手,细细逡巡着她的脸,也红了眼。

      半山射声士静悄悄的,观望着这一幕。

      观两人情状,似是旧相好,苍梧陵守陵人与东越余慕公主,这是多惊人的一桩八卦呀!

      两人沿着塔基散步,仿佛是多年的夫妻,岁月静好。

      她心里一直塞着谢氏的事,不敢说出来,瞒着又觉罪恶。

      他还是那般细心,观察她入微,笑眼盈盈,

      “阿宛有事要与我说?”

      言宛步子乱了一拍,

      “长思……有件事要与你说……老夫人没了。”

      她说话时垂着眼,只觉他周身气息一窒,却没出声。她抬眼,见他脸又白了几分,眸光像结了冰。

      她小心翼翼将谢氏逝世经过简要说了下,然后紧张地等他反应。

      他却没有太大反应,平静得出人预料,只是望着远山静默了许久,然后红着眼睛吸了口气,

      “阿娘走得爽利是好事,寿命虽短些,但终能入土为安。”

      言宛知道他是在跟塔里的古尸作比较,那些死尸的魂魄跟着尸体一起被封在墓室中,身不能归土,魂不能归天,虽不知是什么感觉,但定然不是好事。

      看来守陵的这四年,让他在生死上透彻了许多。

      言宛心里酸酸的,却松了口气。

      两人一起用过膳,一直聊到夕阳西下,言宛让他一起下山,说若一起乘着大侠离开,想来那群射声士也不敢放箭。

      他替她拨正被风吹乱的鬓发,却摇头,

      “初上来时自是万般不适应,像入了地狱,久了却也安之若素,倒不是习惯了这种日子,而是发现了这里的好处。塔里有不少恩师留下的书籍和手稿,还有大祭司私藏的古怪物件,我才知道这塔里如何来,神族和妖族是如何来,还有阿宛是如何来。”

      他轻轻笑起来,

      “从前只知阿宛来自小言山,只知小言山远,却不知到底有多远,现在方知,竟如此之远。”

      看来于两个世界的距离,他已有了些概念。

      言宛有些丧气,她历经艰难终于站在这里,他却不配合,

      “这塔里阴气太重,于寿命不益。”

      谁知道他哪天会像陶子清一样,一离开塔里的防腐剂就随风化了。

      萧慎还是笑着摇头,说这里甚好。

      好?好个头!住在坟墓里能好到哪里去!言宛气恼之下耍起泼来,

      “你怕连累我是吗?我得罪太子了,他动我得费些周折,动你却易如反掌。你不走也行,等他杀了你,我再杀进宫去为你报仇!”

      萧慎见她的这副无赖样,有些好笑。刚才远远乍见她时,只觉气度凌然,如天上之云,目无下尘。还有这身衣袍大氅,金缕玉带,华贵不失轩昂,柔媚与刚毅并存。若说是东越的储王,却像那么回事。

      但见她现在的样子,还是当初的小模样,任性,偏执,情真意切。

      他将她的手握了握,像跟胡闹的孩子讲道理,

      “阿宛放心,太子必不会杀我。若我擅自离开,阿兄和小郎怎么办,还有整个萧氏?”

      这里的人就是这样,和家族牵绊很多,存亡相关。言宛无耐,但还是软磨硬泡,

      “太子为什么不杀你?他这个人这么险恶。”

      萧慎不答反问,

      “太子如何险恶了?”

      言宛觉得莫名其妙,

      “他抄了你的家,还把你关在这里,还不险恶?”

      萧慎笑道:

      “当了余慕公主,与利害关系还看得这般浅薄。太子抄萧家不是一日之寒,只是找到了契机而已。而来这里,是我请求的。自来这里,我一应饮食起居都比恩师优待许多,也不用时常呆在塔里,这都是太子授意的。太子为何如此做,我之前一直没想通,现在总算知道了。”

      言宛一头雾水,心头有些发堵。让人不痛快的事,除了发现好人是坏人外,还有坏人被说成好人。

      而太子,是她心里彻彻底底的坏人。

      “他还会做这种好事!他为什么这么做?”

      萧慎将她拉起,向大侠走去,

      “你是东越公主,言氏族长,就算怎么得罪太子,太子也不敢记仇,只会百般迎奉。道理你自然明白,玉氏皇子都想娶言氏公主。那年太子初次到我家,我还奇怪他竟赐你如此贵重之物,刻了他名讳的玉佩,现在想来……”

      他顿了顿,

      “阿宛,你说的得罪太子,可是太子欲娶你,而你不愿?”

      言宛惊讶,她以前一直觉得萧慎睿智,却没有切身的感受,今时总算见识了他的心明眼亮。身在苍梧陵,心观千里之外。

      他又说道:

      “太子处事公正,会长长久久留着我的命的,阿宛不必担心。”

      公正,公正个头呀!言宛知道,睿智如萧慎,自然知道所谓公正都是有限度的,哪天玉珽突然想让他死,是不会考虑公不公正的。

      她茫茫然觉得心塞,觉得自己四年辛苦被辜负,拉着萧慎的袖子又磨了几回,见他心意坚定如铁,只好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鸟背。刚起飞,又依依不舍地盘旋了一圈,只见萧慎含笑望着她,但那笑里却不似从前明朗,似有什么不能言喻的东西哽在心里,横亘在两人之间。

      大侠“呕”一声长鸣,滑出一个壮阔的弧度,越过群峰向东而去,言宛扭头望着那个转瞬即远的身影,鼻头发酸,心头按捺不住不安,仿佛会成永别。

      嶷山再无逗留的理由,她直接向洛城飞去。心知今天的事,杨怀光必会向太子禀告,但他再怎么八百里加急,也最快大行皇帝出殡前才能送到。

      玉珽,她不用早一刻面对,也无法晚一刻面对。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