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神仙》水中天

30、胡归楼

　　肥脸兄总算爬起来，手里多了件家伙，是个铜灯座，上头还燃着烛火。

　　言宛大惊失色，萧尚文却凉凉地瞥着，不当回事。

　　马小山应是听到动静赶过来的，干脆利落地清场，

　　“各位客官，抱歉，小店今日提早打烊。”

　　应是想阻止事情闹大。

　　在座的非富即贵，都的横着走惯的，哪里肯依。马小山连眉都不皱一下，手一挥，十几个彪形大汉鱼贯而入，一人一个，将那群大爷架了出去，只余肥脸兄一人。

　　伎人们也都识趣地退场。

　　门外传来客人们的反抗声，各种谩骂、恐吓、亮明身份，然后一阵拳打脚踢声后，全部噤声。

　　这京城一板砖能拍死三个三品大员，到这东市消费的又是富中之富，相比之下商贾只能算是贱中之贱。马小山是谁给他的胆子，敢对这些人下手！

　　言宛不禁多看了他一眼。和萧尚文相仿的年纪，无论气场还是气势都不可同日而语，调度下令时眼里有片沉稳的黑色，日后定是个杀伐果断，有勇有谋的角色。

　　被刚刚的纷乱打断后，肥脸兄又杀过来，这次还多了两个跟班，看架式有些身手。

　　萧尚文有几斤几两她是知道的，书读不好，打架还凑和，但不足以以一敌三，正替他捏把汗，马小山已轻飘飘上前，三拳连贯挥出，将三人都打退了几步。

　　少年人矫健的身姿加上利落的拳法，有种刚毅洒脱之美，言宛在心底喝彩，好身手！

　　肥脸手中的灯座“咣当”掉地，难以置信马小山会插手，他一个店掌柜应想息事宁人还来不及，

　　“马小山，左不过一个贱婊，你敢跟我动手，不怕你爹打折你的腿！”

　　马小山无甚表情，

　　“若我爹知道，只会打断你的腿！”

　　在京城做生意的，都不是善茬啊！

　　肥脸眼里充血，咬起牙，

　　“罢，改日让监察司灭了你便是！”

　　原来还是个当官的。

　　说完，让两小厮拖住马小山和萧尚文，自己绕过来朝言宛扑来。

　　看刚才的几下子，这肥脸是个脓包。言宛小时候跟青芒打过架，对自己的身手有几分自信，便没躲，迎着肥脸就是一拳。

　　这拳她自以为挥得极潇洒，却听一记轻笑不知从哪个角落响起，充满揶揄。她刚扭转头寻找笑声的来处，肥脸已扑到跟前，把她整个人扑倒在地，压在身下。

　　“唔——”言宛胆汁涌到喉头，五脏六腑快被压成了纸片。肥脸还不解恨，猪手伸入她的衣襟，疯狂乱撕，

　　“不就是一个婊/子吗？老子让你尽尽婊/子的本份……”

　　言宛终于感到恐惧，尖叫声响彻大堂。她的视角是片肓区，只眼角瞥到马小山刚踹飞一人奔到她旁边，腰又被死死抱住。

　　为了一个猥亵的开头，一群人陷入生死相博。

　　萧尚文自顾不暇，等马小山料理完对手来救她，估计自己早曝光完了。言宛心下死灰，正要往死里挣扎，忽觉身子一轻，一口空气涌进肺里，呛得她连连咳起来。

　　肥脸兄是被一株月季抽倒在地的，而那株半人高的月季正被某人抓在手里，根上还带着新鲜泥土，那指节分明的手指莹白如雪，手边是个大花盆。

　　言宛抬头，见白二一脸黑钱，抄起月季又往肥脸脸上抽去，每一下都用尽了全力。月季根根带刺，每一下都在肥脸脸上割开无数道血口子。

　　那声轻笑原来是他的，热闹看够了，于是出手了。

　　肥脸哀嚎惊逃，被回来的打手堵在门口，只好放狠话，

　　“白二！我死你也别想活！”

　　白二挑了挑眉，跨上一步又是一顿猛抽，直把肥脸抽得抱头蜷在地上一动不动，还不肯罢手。

　　眼下是几个人群殴一个人，肥脸的手下早已被打趴，缩在地上不知是真不行了，还是见主子没用了索性装死。

　　照对话听来，他们之间都相互认识，动起手来照样往死里整，没有最狂，只有更狂。

　　肥脸已血肉模糊，不知是死是活，月季已经稀烂。白二这才意犹未尽地扔掉，看了一眼糊满茎液的右手掌，用酒淋了淋，随便捡块布擦起来。

　　肥脸被抽成了那样，他的手却一点事都没有，月季的刺似乎扎不进他的手心。言宛瞄了一眼，只见那掌心全是老茧，不像生意人的手。

　　马小山指挥他的手下，

　　“死没死都扔到江里去。”

　　这就是必须致肥脸与死地了，言宛浑身一寒，

　　“算了吧。”

　　杀人是要偿命的，更何况是个朝廷命官。

　　白二细细擦着手指，一边嘴角扯起，

　　“马小掌柜自有靠山，你不必替他担忧。”

　　这群人视人命真是如草芥呀！明明都是商贾，行事却如土匪，言宛看不下去，

　　“你们与他有过节随便你们，如果因为我，我不想他死。”

　　马小山爽快答应，

　　“如此，就依姐姐的，将他丢到外头算了。”

　　笑容豁达爽朗，真难跟刚才的行径联系起来。

　　见马小山的手下将三人拖到外头，言宛心下稍安。肥脸虽被抽得半死，不可能真死，都是皮肉伤，不过脸肯定是毁了。

　　马小山带着人退去，大堂里只剩三人。

　　“坊门快关了，你赶紧回家——你一个出来的？”

　　萧尚文虽还臭着脸，但话里情份未变，对于她退婚一事，明显还不知晓。

　　“我跟你二叔退婚了。”

　　言宛微侧过身，埋头理衣襟。幸好天还冷，外头的撕破了，里头的还能遮羞。

　　“呵，好事！”

　　白二已擦完手，像听到了天大的喜事，唰地展开折扇，笑容倜傥。

　　算来已有半年没见，他略有变化，原来无时不是一身黑，今日穿了件青色公服，头戴襆头，俨然是个朝廷命官。

　　因萧慎的衣衫多是青色，言宛一直以为青色是朴素、雅致的颜色，看了白二才发现，青色也可以轩昂张扬、风流倜傥。

　　“你当官了？”

　　她觉不可思议，像他这样的奸商居然还能混迹官场，秦宅的门房不是说他来京城开馆子了吗？

　　“不错，我如今在教坊司任职。”

　　白二摇着折扇笑，他的扇子也换了，白底红花，春色满园。

　　上旸国虽对商户和官家法律上没作贵贱之分，因在神族眼里，人族全是低贱的，但传统一向将两者贵贱视得分明，商户想靠着举荐入仕，几乎不可能。

　　这人，还真不简单！

　　“如锦呢？”言宛问。

　　她虽在他的宅子里住过些时间，但从未承情，他不过是因为对她的血统感兴趣，织了张网网住她，要不是对如锦印象甚好，她都懒得跟他说话。

　　那个如绝世名画般的聪慧女子，若被发卖了，真太可惜了。

　　“她在宜春院。”

　　白二说完，见言宛脸色大变，用扇沿抵着下颚笑起来，

　　“那可不是勾栏之地，是内教坊，她如今是炙手可热的舞伎，颇得卫将军赏识。”

　　“内教坊”言宛听说过，是训练官伎的地方。也不知那个卫将军是怎么个脑满肠肥的人物，赏识一个妓/女，还能是什么事！

　　被一群平民嫖和被一群官员嫖，有什么区别！

　　言宛一腔怒火还是升了起来，亏得如锦还那么信任他！“人渣！”

　　白二只抿唇看着她笑。

　　萧尚文不耐烦地将她一把扯过，怒气汹涌，

　　“你几次三番退婚，对我二叔到底是不是真心！”

　　言宛甩开他的手，不说话。个中内情，让萧慎去解释更好。

　　萧尚文踹倒一条凳子，呼呼地往外走，忽又折回来，

　　“你先在这儿住着，别到处乱跑，我回家一趟。”

　　对于家中变故，到底还是担忧的。

　　言宛看着萧尚文大步离开，余光瞥见白二正在欺身靠近，

　　“原来是言氏族长，真是没想到……”

　　他半感叹半惊喜，身量足高过她一个头多，在她身周投下大片阴影。

　　言宛退开一步，退到烛火的光亮处，和他对视，

　　“你是什么人？”

　　能知道群翳宴上来了个言氏族长，不足为奇，这不是秘密，但他居然能联想到是她，就像当初能一眼看出她的神族血统，十分诡异。

　　白二摇着折扇笑，

　　“我说过，我们家和神族打了上万年交道，我就是闭着眼也能认出神族的人……言氏族长，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