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家》白京城主

60、风暴1

　　李嘉同原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跟雷超萤第三次分手又复合。每一次和雷超萤分开，痛楚的刻骨铭心无法习以为常，甚至无法唤起他往昔的记忆来保卫自己免于遭受情绪的吞噬。他第一次觉得一切原本应该在爱意的帷幕下精准地上演的幸福的段落从剧本中流逝消弭，音节字符模糊不堪拼凑成恶魔的语言，虽身为悲剧却没有震撼人心的美感，所有人只是被悲哀操纵，被生根发芽的伤痕牵引，被呕出的血拖曳衣衫褴褛行过污迹斑斑的舞台，表演着无可奈何的丑角，把无法挽回的爱情反复扭曲撕扯以让看众听信他们故事的悲惨传言。每一次失而复得，荡尽了意义的角落便被在心中无数次嘬食啃噬聊以度日，如同毒品麻药一般的残渣重新的膨胀填满，被虚无的快乐填满，却甘之如饴，宁肯沉没于回忆；再次相见，再次从无法触碰变为透明，再一次他睫毛纤毫的颤抖与他血液中的涟漪，他曦光中金色的发丝，袖口不干的水渍，他的轮廓清晰而不再刺眼；他身体与你一一对应的器官重新建立起联系，他的无名指连着你的心而嘴唇衔着你的命，足尖踩着你的心跳不让它的尖叫声过于尖利，他的某只肾脏甚至决定你能否顺畅地呼吸——因为李嘉同能感受到，每一次仅仅是意识到自己失去了雷超萤，即使还能看见他血红的眼睛和单薄的背影，能看见他在一千多天前的某个午后闪烁的影子，他感觉全身上下都在土崩瓦解，很冷很冷。因为有雷超萤在身边才能吸食阳光存活下去，因为有他的力量才将温度都凝聚在自己的周围没有结冰，而失去他一切都紊乱了，他从床上醒来，惊异于梦醒后居然面对的是真实的世界——按理来说它不应该如此无望。
　　即便每一次都那么清楚地明白，失去那人的保护自己独自面对世界的时候会有多么脆弱，没有那人臂膀温热贴于身后，呼吸温驯如同忠诚的动物，自己的骨头没有隔阂和缓冲地相撞摩擦有多么疼；没有人陪伴，失语失聪失明后唯一拿来对抗世界的只是眼泪，走在街道上会怎样希望就停下来再不往前走了，没有目的，唯一向往的地方如炼狱般滚烫，人行横道因为高温而扭曲，柏油马路因为炽热而开裂，而那人站在变幻得令人看不清楚的交通灯下只是冷漠地看着；他那一头所有的灯火滴下火焰般的油脂，他在地狱里来去自如。一个人在寂静的天堂里，飞速流逝着热量的乐园智慧和幸福的果实都结霜种子都死去；所有人都告诉你不爱他真的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而吃过禁果的人总还思念着蛇。
　　李嘉同不想让他和雷超萤的爱情在分分合合中变得不可捉摸，甚至肤浅，似乎他们只是为了相似的寂寞无数次决绝地撇弃对方却又无法舍弃最后的心有灵犀，实际上他们都知道，一切都没有改变过。他们从未习惯过对方陪伴的感觉，因为时刻面临失去，时刻如灼如焚，片刻的不相爱慕都是将自身至于巨渊深薮之中，背叛的耻辱与孤独的眼泪只能让他们更加急切地找寻对方，在迷失的黑夜里和飘零的月光下忏悔哭泣，不为祈求对方的原谅而只是需要善意，需要温暖，需要那个人。需要那人哪怕只是藏在被褥的阴影里，存在于客厅残破的花蕾枯萎的香味里，在闪烁着微光的水声中，甚至蛰伏在窗帘令人恐惧的缝隙里；只需要他最稀薄的存在就可以拭去他粘着在脸上的泪水，收割他所有怅然的梦境和清晨不可避免的崩溃、夜晚毫无转圜的破碎。第三次分手后李嘉同回到宿舍躺了一整天，二十六个小时后第一次下床就把腿摔裂了。这是雷超萤不再看着他了的后遗症，很类似失去父母的监督就做不好作业的小孩的状况；李嘉同想，把他从脑海里清出去，将他和自己解绑，他变得轻盈而糊涂了，浑身上下玻璃一样一碰就碎，血和眼泪一起循环在身体里，泪水中都是肝脏析出的毒素和肺里滚动的二氧化碳，他的血凉得不可思议似乎没有办法再担负任何应尽的职责，血红蛋白唯一不断复制的突变的冲动就是冲出体外流淌干净，去找到雷超萤，去找到它渴望的氧气，让它不要这样暗下去，变成毒血，变成血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