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小提琴》天鹅弧

2、最后的忏悔

　　圣诞节的夜晚，维也纳的大街孤独冷清。他穿着生前的黑外套黑裤子，提着那把琴，一个人慢慢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地上的雪深得盖掉了街边店铺的台阶，但是上面却没有他的脚印。平安夜，除了死神，又有谁肯出门。他并不赶时间，早早出来就是为了能多逛一会儿。
　　对这个音乐之都，他有一种音乐家特有的朝圣情愫。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这个曾经是他生前最向往的地方，在他死后居然会因为工作需要而跑得比其他地方都勤。虽然这么多年以后，当初的新鲜感和兴奋劲早已淡得像水，但是他对它的尊敬却从未递减。
　　时间可以带走很多东西，比如说那么多伟大的音乐家，它也可以创造很多东西，比如说，新兴起的维也纳乐团。他一边想着，一边就已经来到了今天的目的地。他静静地站在屋角，望了眼对面的老爷座钟，上面指着十一点四十。
　　屋子很黑，两盏油灯照出来带有古风的陈设，他看出来那不是复古，而是真正遗留下来的老建筑。屋子不大，正中央的那一张大床几乎占掉了三分之二的地方，床边坐着一个戴着听筒的中年人和一个年轻的女孩。女孩子低着头，紧紧抓着床上那人的手。那人脸颊眼眶深深下下去，花白的头发散在枕头上，微闭着的眼睛此时忽然睁开，吃力地转动着头，看向屋角。
　　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但是他却知道，自己将不久人世。他握紧了女孩子的手，干涸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快……快叫牧师进来。”
　　中年人催促着，女孩万分不舍地放开了手。两人离开后，一个黑袍牧师进了屋子，轻轻关上了门。他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乏味：“可以开始了，我的孩子。”
　　小提琴声是在老人最后的忏悔中响起的。开始的时候，只是一点点，一丝丝，似乎只是在意识的边缘徘徊，根本捉摸不住。接着，轻轻的旋律开始在脑海里回绕，听得出来那是一把小提琴。“……我希望上帝能看顾我的侄女，”他听见自己说。琴声越来越悠扬，但是那是什么曲子？作为维也纳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他却对这首曲子的旋律一无所知，他忽然觉得自己这辈子白活了。
　　“神会原谅你的，”老人听见牧师的声音，遥远而平淡。琴声越来越高亢，灿亮纷丽，每一串音符仿佛午夜千点万点的烟花，洒下来落到心头。是谁在拉琴？他看见了一个淡淡的黑色背影。是谁？那个人微微侧了侧身子，似乎能看见黑色的头发，高挺的鼻梁。有那么一瞬间，老人以为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那个人渐渐靠近，老人能看见他架着一把黑色小提琴。那个人的右手越来越快，曲调逐渐激昂，带着要毁灭众生的气势向高音阶冲上去。
　　牧师似乎还说了什么，但是老人已经听不见。他完全沉浸在了一种他自己都无法表达的喜悦中，仿佛小时候第一次听到里斯特的狂想曲。那种醉透心魂的震撼，终于又回来了。
　　看着老人在微笑中闭上了双眼。牧师默默地低下头。“安息吧，我的孩子。”
　　拉琴的人长长舒了一口气。看着老人的灵魂缓缓穿出屋顶。穿了一半，缥缈的灵魂忽然顿了顿，然后掉了个头向他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