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鉴之亡灵契约》海界藏

3、“好久不见”

　　陈怀恩把熊麒送回房间，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房间里传来的如游丝般断断续续的啼哭声，陈怀恩心下一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大晚上，哪里传来的女人哭声。
　　果然，一推开房门，陈怀恩就看见在房间里飘来飘去的一只女鬼，半边脑袋被压平，一只眼珠耷拉在眼眶外，鼻歪嘴斜，上半身与下半身之间就像是粘上的一样，随时断成两截，看这样子应该是出车祸死的。
　　陈怀恩假装看不到女鬼，若无其事地把熊麒安顿上床。难怪熊麒许久不犯的失眠症会突然复发，原来是因为房间里飘进来个鬼魂。熊麒天生命格阴虚，头肩上三火不旺，容易犯冲，一旦撞上这些污秽之物，就会心神不宁，三魂七魄受扰。陈怀恩心中暗自庆幸，还好熊麒不像她一样，有一双阴阳眼，可以看见这些阴秽的东西，要不然一定会吓得半死。
　　陈怀恩自从重获新生后，就能看到鬼灵。
　　在孤儿院的时候，陈怀恩就经常对着空气说话，或者突然地惊慌大叫，或者是做出激烈的伤害攻击行为，有人怀疑她可能是要自杀，也有人说她是精神失常要杀人，总之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因为她行为举止正常，她被所有人孤立隔离，关在小小的四面都是玻璃的观察室里，接受精神科医生的治疗。
　　陈怀恩之后渐渐明白，她的行为举止跟他们截然不同，是因为她可以看见他们看不见的东西，于是她开始学着安静，不再胡言乱语，分辨眼前的是人类还是鬼灵，哪些行为是一个正常人该做的，哪些行为是一个正常人不能做的。
　　“怀恩，你要等我睡着了再走。” 熊麒躺回舒适软和的大床上，眼皮沉重得像要打架一样，他每次失眠，只要陈怀恩在身边，就能很快入眠。
　　“好。”陈怀恩在床边坐下，轻轻哼起安眠曲。
　　熊麒合上眼睛，轻笑着嘟囔一句：“真难听。”
　　陈怀恩暗暗翻了一个白眼，要不是为了哄走那个哭个没完的女鬼，她才不会这么无聊唱什么安眠曲。
　　戚戚怨怨哭个不停的女鬼在轻柔的安眠曲中渐渐安静下来，不再满屋子飘来飘去，她突然停下，耷拉在眼眶外的眼珠死死盯着陈怀恩，似乎是觉察到陈怀恩可以看见她一样，飘荡到陈怀恩面前，伸出手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见陈怀恩没有反应，还突然摘下脑袋，把一张吓死人不偿命的鬼脸拎到陈怀恩眼前。
　　陈怀恩面部神经忍不住抽动了一下，赶紧用指甲暗掐大腿，强装镇定，继续哼着安眠曲。
　　“喂，别装了！你是不是可以看见我。”
　　陈怀恩没有答话，为了不被缠上，她不听也不看，继续无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只能心里暗自祈祷，希望女鬼赶紧离开。
　　女鬼不甘心，张大歪歪斜斜的半张嘴放声大哭，哭声尖锐刺耳，就像指甲用力刮过黑板那般刺痛着陈怀恩的神经。
　　哭成这样，敢情生前也是个哭天哭地的麻烦精。
　　好不容易进入浅睡眠的熊麒在床上辗转反复，眉头紧皱成一团。
　　“闭嘴！别哭了！”看着熊麒难受的样子，陈怀恩终于忍不住朝女鬼呵斥道。
　　“你真的能看见我！”女鬼高兴得嘴鼻歪斜得更加厉害。
　　陈怀恩对着面前一团空气，压低嗓音道：“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你都已经死了，还不快去你该去的地方。”
　　“可是我饿啊，我死得不甘心。”
　　“生死有命，你不甘心也只能接受。顶多我给你多烧点纸钱和香烛，你快走吧。”
　　“你想要我离开，就帮我实现一个心愿。”
　　人死后，若阴魂不散，总是因为在人世间还有未了的心愿，要是遇见能通阴阳的人，就会缠着不放，这也是陈怀恩坚决不与鬼魂交流的原因之一。俗话说，小鬼难缠，不帮他们完成心愿，就很难摆脱掉他们。
　　女鬼嘤嘤哭泣，做出一副楚楚可怜样，但因为支离破碎的模样，更加显得瘆人。
　　“你还有什么心愿？”陈怀恩无奈问道。
　　“我生前为了变漂亮，狠下心节食大半年，每天饿得头晕目眩，那天过马路的时候，就是因为一直低头看手机上的美食图片，才会不小心被车撞死。”
　　死得这么不值，难怪不甘心。陈怀恩打量女鬼现在的模样，剩下的半边脸颧骨高耸，全身骨瘦如柴，可见她活着的时候的确对自己够狠。
　　“我活着没能好好放纵一次，现在死了，怎么也要吃个够本，你让我吃饱了，我就离开。”
　　“我要是不答应呢。”
　　“你不答应，我就每天缠着他，吵得他不得安睡。”
　　“骚扰活人，你也不怕损了阴德。”
　　熊麒又烦躁地翻了几次身，他要是此时睁开眼，看见陈怀恩正对着一团空气在自言自语，一定会以为她在故意装神弄鬼吓唬他。
　　虽然替鬼魂实现未了心愿很麻烦，但好在这个女鬼的心愿也并不难完成。
　　“好吧，我现在就去给你准备供品，让你吃个饱。”
　　“你供品摆得再多，我也吃不饱。”女鬼指了指肚子上被车轮撞裂的一个深长的开口，“吃进去又全漏出来。当时车祸现场，内脏肠子什么的都漏了一地。”
　　“好了，你别说了，”陈怀恩忍着恶心，把眼光从肚子上的窟窿口移开，“那你想要我怎么做。”
　　“很简单，你让我上你的身，那你吃到肚子里的东西就等于是我吃的了。”
　　“你想上我的身！”陈怀恩刚才还在暗自侥幸，以为这个饿死鬼的心愿很容易搞定，现在看来还是她想得太简单。
　　“你放心，我跟你无冤无仇，不会害你的命。我只要吃饱了，马上就会离开。”
　　“不行！我怎么知道你上身以后会做什么。”
　　“活着饿到胃穿孔，没想到去了地府也是当一个饿死鬼，我不甘心啊。”女鬼撕扯着喉咙，又发出尖锐刺耳的哭声，“你不答应，我会每天都来找你，一直到你答应我为止。”
　　熊麒在睡梦中发出低低呻吟，面色难看，放在胸口的双手攥成拳头，陈怀恩急忙握住熊麒的双掌，想要把他叫醒，却发现他浑身冒虚汗，看来女鬼再阴魂不散，对熊麒的折损也会越大。
　　“吃饱了，你就马上离开！” 陈怀恩无奈，只好松口，同意让女鬼上自己身。
　　“我保证！”
　　陈怀恩按照女鬼教的方法，点上三根香，待香燃尽后，取香灰冲水服下，陈怀恩感到口舌发苦，紧接着心口发冷，浑身止不住颤栗，一阵寒意游遍全身，随后，女鬼就已经上了她的身。
　　陈怀恩的身体不再受自己控制，在女鬼的驱使下，发疯一般冲向夜市，她在每一家小吃摊前饥渴得直咽口水，看见多少食物皆来者不拒，胡吃海塞全吞进肚子里，惊人的食量引来不少路人围观。
　　很快陈怀恩的腹部迅速隆起，胃已经快要撑爆，而她的嘴里还塞满了食物，双手仍在不停地往里送，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陈怀恩从满嘴的食物里挤出一句话，“不要再吃了，我的胃要炸了。”
　　“我还没有吃饱。”这饿死鬼全然不顾陈怀恩身体承受能力，继续消灭眼前堆得像山一样的食物。
　　路边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把陈怀恩当成怪物一样围堵在中间，拿起手机对着她拍照录像，不停刺入眼帘的闪光灯让陈怀恩精神恍惚，猛地想起小时候关在隔离室里的情形，所有人都把她当成神经病，陈怀恩看向周围路人，他们指指点点面带讥笑的样子，让陈怀恩陷入不堪的回忆中，痛苦的意识逼着她摆脱女鬼的控制，挣扎着跑出人群。
　　陈怀恩一路狂奔，跑进一个巷子里，她想逃离那些汹涌的人群和他们看怪物一样的目光，可她身上的女鬼却在阻碍她逃跑，陈怀恩摔倒在地上。
　　“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陈怀恩从一旁的垃圾桶里翻出一双木筷，用木筷狠狠掐住中指，想逼出女鬼，“出去！”
　　“我还要吃！”女鬼不肯离去，疯狂地反抗，反噬陈怀恩的意识，“我还没有吃饱！”
　　陈怀恩的意识减弱，很快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女鬼抓起垃圾箱里倒出来的腐烂食物，拼命地往嘴里塞，“我饿啊！我饿！”
　　“放开她。”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巷子深处黑不见底的地方传来，昏黄的灯光下，走出来一个身披黑袍的人，宽大的头套盖住了半张脸，看不清脸上的表情，身上却带着摄人心魄的死亡气息，他一出现，女鬼就立即从陈怀恩身上飞出来，战战兢兢缩在角落一动不动。
　　陈怀恩不知道这个黑袍是什么来路，只见他身上阴气森森，强大的气势连鬼见了都怕，一句喝令，就让女鬼乖乖臣服，陈怀恩判断他肯定也是阴间的来客。
　　黑袍低垂着头，眼皮也不抬一下，“幽魂野鬼，不到地府轮回，还敢附上人身，”黑袍语气平缓，没有丝毫情绪，却吓得女鬼匍匐在地上，连连求饶，“鬼使大人饶命！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黑袍一言不发，轻轻一抬手，手掌之间迅速凝聚一团黑色火焰。
　　女鬼一看到黑色火焰，立即惊慌失色，“不要打散我的魂魄！我不要灰飞烟灭！”女鬼吓得飞身逃跑。
　　“你逃得掉吗。”黑袍冷哼一声，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一切都已经在他的绝对掌控中，他抬起手，黑色火焰即将飞向女鬼。
　　“不要。”陈怀恩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突然冲到他们中间挡下，“我是自愿让她上身，想帮她实现人世间的最后一个心愿，现在她心愿已了，马上就会离开。”
　　黑袍沉默地看着陈怀恩，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陈怀恩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却见黑袍缓缓的放下手，黑色火焰从掌心中散去，他轻轻挥一挥宽大的衣袖，一辆灵车从黑暗中出现，停在伏地不起的女鬼面前，“谢谢鬼使大人！”女鬼立即飘到车上，随后与灵车一起消失在黑暗中。
　　陈怀恩看着灵车消失，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终于摆脱这个难缠的饿死鬼了，却在一眨眼的功夫间，发现黑袍正向她逼近，一股压迫的气势朝陈怀恩劈头盖脸压来，陈怀恩下意识要逃跑，她捧着沉甸甸的肚子，忍着胃里一阵阵绞痛，迈开大步，想径直穿过黑袍的身体，从他的逼迫中冲出去。
　　没想到，却迎头撞上了黑袍，她居然结结实实地撞上黑袍的胸口上！
　　陈怀恩见过的鬼魂全都无形无体，不过是一团飘荡在虚无中的灵识，而这个黑袍，竟然和普通人一样，有血肉之躯，那他到底是人还是鬼？
　　陈怀恩怀着疑问，想要看清眼前的人，黑袍却始终低着头，轻薄的双唇紧闭，没有一丝血色，藏在黑袍中的双拳渐渐握紧，身上寒气凝聚，陈怀恩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钻入全身每一个毛孔，她艰难地抬起头，想要看清黑色头套下遮盖的五官，眼神与黑袍对视的一瞬间，却突然感到一阵蚀骨钻心的痛苦，头疼欲裂，眼前无数虚影闪过，随即陷入昏迷。
　　黑袍从袖中伸出双手，轻轻揽住失去意识即将倒地的陈怀恩，他的手掌指骨分明，苍白的指尖轻轻拂过陈怀恩的脸庞，指尖轻微颤抖，像是在抚摸一件绝世珍宝，半晌，温柔低沉的嗓音从黑袍下紧闭的双唇中发出，声音轻不可闻，却仿佛带着对命运的嘲弄，在如墨夜空中飘远。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