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沉玉深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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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挟着粒粒苍雪，将所有的声息遮掩，大雪山中回荡着虚无缥缈的、犹如妖鬼低吟的凄厉风声。
顾清晏拎着轻鸿剑，像是漫无目的地踩着雪向前走，却每每在走了两三百步后便折了回来。来来回回地在这片雪地上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顾清晏烦躁地皱了皱眉，提起轻鸿剑顺手削了那个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雪山头，略略一顿而后转身回家——准确的说，是他位于大雪山之巅的院子。
他在半路上捡到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这孩子穿着精致的青衣，闭着眼躺在雪地上，手里放着块暖玉，及肩的头发用红丝带绑着系了个花结，像个小瓷娃娃似的。
顾清晏弯下腰，慢慢将这个孩子抱起来，抬起手捏了捏这孩子头顶上白色的狐狸耳朵，又揉了揉他软软的脸颊，觉着手感不错，也不管这是只半妖，就抱着回去了。
不过这算是什么？抱枕？还是童养媳？顾清晏抱得烦了，本想拎着这孩子的衣领，恰好这孩子在他怀里像个小动物似的蹭了蹭，埋头睡得香甜，软软的头发蹭到他的锁骨，微微有些痒。
顾清晏偏了偏头，沉吟了一瞬，还是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了。
他可不是那种滥好心的人，他不开心别人也别想开心。
又走了一刻钟，顾清晏推开了院门，走了进去，随即阖上了木制的院门。寒雪沉风被挡在门外，连笼罩着大雪山的凄厉风声也消匿，院内寂寥无声，冷冷清清的。
但他过了几百年这般生活，却已习惯，神色自若地拎着那小孩子进了屋，随手把他扔在床上，随即凑了过去，抬起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戳了戳他软软的脸颊，又捏捏毛茸茸的狐狸耳朵，玩孩子玩得挺开心的。
还是当童养媳养好了。当抱枕有点儿浪费。顾清晏捏着孩子的耳朵，无所谓地想道。
玩了一会儿，顾清晏松了手，抬手掐了个清心决，把这孩子弄醒了。他站起身，四下看了看，左转三步，在那扇窗子旁站定，垂下眸看着那孩子，心想：这孩子就叫顾淮琛好了。
被世间遗弃的半妖是没有名字的。据说为半妖起名的人会惹来灾祸，但顾清晏不在意。
被起名为顾淮琛的孩子迷茫地睁开眼，无辜的黑眸里来不及映出其他东西，唯有顾清晏的影子。
顾清晏站在床旁，白衣墨发，眉眼精致，自窗外透过的微光落在他的面容上，笼上一层朦朦胧胧的光芒，稍稍模糊了他的容颜，像是端坐于九天之上的仙人。
顾清晏开口，嗓音像是珠玉相击般清朗而干净：“你可愿做我的……”话未说完，已从床上爬起来的顾淮琛就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想着以前偷听过的话本子里的台词：“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童养媳。顾清晏不动声色地将这三个咽了回去。端着一副不食烟火的姿态，矜持地颔首，“日后，你就随我的姓，名为顾淮琛。”
“是，师父。”顾淮琛一面乖巧地点了点头，一面悄悄地想把自己头顶上狐狸耳朵按回去，但那双狐狸耳朵就是支棱着，怎么按也按不回去。
顾清晏瞧着有趣，也没出声，缓缓走到顾淮琛身旁，抬起手，替他将狐狸耳朵按了下去，从长袖中取出一瓶辟谷丹，倒出一粒递给他，声音淡淡的：“叫师尊。”
“谢师尊。”顾淮琛接了丹药。丹药入口即化，有股淡淡的苦涩，但丹药中间好像裹着粒硬糖，含在口中没化开。是杏子味的，还挺甜。他咬着糖，牙齿微微用力，没咬碎，他又咬了下，糖立刻便碎了。
顾淮琛的表情有些微妙，这糖果还不只是杏子味儿的，里头还有梨子、橘子味等等，一层层的裹出来这么一个糖果，结果他一口咬碎了，嘴里的味道简直就……一言难尽。
顾清晏摸了摸他的头顶，语气淡淡：“又没人和你抢。切记，做事要循序渐进才是。”人是他捡回来的，也收了做徒弟，跑也跑不掉，也就不必端着姿态了。
顾淮琛艰难地咽下糖果，默默地点了点头，心下有种不大好的预感：他拜的这个师父，可能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温柔端方。
小动物的直觉总是最灵敏的。就算顾淮琛只是个半妖，也不例外。
顾清晏收回手，抬眼看了看顾淮琛，突然问道：“你想修仙，还是想修魔？”他的嗓音依旧是淡淡的，好似他所说的不过是今日天气如何之类无关紧要的话题。
“你资质不错，仙魔都可修。如今仙道兴盛魔道式微，虽说修仙是正道，但到底如今的修真界对半妖甚是厌恶，即使你声名鹊起，恐怕也是流言蜚语居多。你若做个魔修倒也不错，至少魔道不在意身份，要博得一席之地并不算难，不过很容易中道崩殂就是了。”
顾淮琛一噎，沉思了片刻，而后小心翼翼地回道：“师尊，徒儿想修仙。”
“可。”顾清晏可有可无地颔首，随即取了块验灵石，往窗户旁的桌子上一搁，“别穿着鞋踩我的床了。过来，测测灵根。”
顾淮琛乖乖地下了床，将手搁在那块冰凉的验灵石上。验灵石上闪烁起幽幽的青光，并不很盛，但清澄透彻，像是一块上好的碧玉。
顾淮琛收回手，碧玉般的验灵石便又变回了原来那灰扑扑的模样。他抿着嘴，有些失望地垂下了头。
木系单灵根，但资质却算不得好。
顾清晏揉了揉他的头发，收了验灵石。顾淮琛闷闷地开口：“师尊……”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小心翼翼地抓住他的衣袖，微微攥紧。
他虽然早慧，又在冷眼与厌弃下活了八年还没长歪，心性自然不错，但也只是个孩子，存着些孩子有的天真，还有自卑。他知道，修真者收徒，总将看得见的资质看得比能慢慢培养的心性重要。
师尊这么好看，想做他徒弟并且资质很好的孩子一定很多的吧。他好像，随时都可以被取代。即使他不想被取代。只有师父会把他带回来，给他糖，也不嫌弃他是个半妖。
顾清晏一垂眼，就看出这小孩儿的伤春悲秋的心思来，莫名的心下一软，收了作弄的心思，说道：“这验灵石是给筑基期的弟子用的，你还未曾入门，这算是资质上佳了。况且，”他微微垂眸看着顾淮琛，声音淡淡的，“我的徒弟，就算是真的不堪大用资质浅薄，也有我在后头撑腰，你怕个什么。”
“嗯！”顾淮琛惊喜地抬起脸，白皙的小脸上一双幽黑的眼眸亮晶晶的，映着的全是顾清晏。他喜滋滋地攥紧了师父的衣袖，又往他身旁凑了凑。
窗户外的光应该刚刚好能照到他的脸，这样看起来就更可爱更讨人喜欢了。顾淮琛心机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然而他师父是个比他更有小心机并且修炼了几百年已炉火纯青的人。
顾清晏温柔地揉着顾淮琛的头发，眉眼弯弯地低笑：“去玩会儿吧。”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看着这么小的孩子在他面前耍小心机，莫名有些不爽。
筑基期用的验灵石，和普通的验灵石是不大一样的。顾淮琛的半妖血脉必定不一般，血脉传承中不说天文地理皆有，也不说他能接收到多少，至少这种修真界的常识是定然会被牢牢刻在脑子的。
唔，看在是他徒弟的份上，稍稍报复一下就好了。顾清晏如是想。
于是顾淮琛拜师后的第一个晚上，被顾清晏按回了原型当成枕头用了。
小狐狸躺在枕头上，迷茫地望着屋顶，开始沉思：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顾清晏漫不经心地戳了戳小狐狸蓬松的尾巴，响起的声音在寂寥的房间里显得有几分突兀：“有点儿心机是件好事。但别对着我使，学着点儿乖，你是我的徒弟，我自然会对你好。以后想要什么、有什么事儿，直接和我说，我会解决的。”
他顿了一顿，声音放得轻了些，像是寂寥的夜色里寒风的低吟浅唱：“你会是我唯一的徒弟。”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会解决所有的麻烦。”
“只要你足够乖。”
话落，顾清晏合上眼，兀自睡过去了。临睡前他淡淡地想道：他这回算是发好心过头了。不过也无所谓，反正就算顾淮琛真被他养歪了，该头疼的也是修真界的那些小辈和那些小辈家的老头子。
顾淮琛怔怔地看着黑黢黢的屋顶，心说：
我会是师父唯一的徒弟。
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师父会解决所有的麻烦。
只要我足够乖。
顾淮琛悄悄抬起爪子，爪尖勾住师父的一缕发丝，随后安静地闭上了眼。
天幕黑沉，覆着苍苍寒雪的大雪山风声凄厉，不止不息，叫所有悲鸣哀泣都被撕裂成低微的哀求浅吟。而风声又被挡在这一方小小的院子外。院内，安然寂静，只有轻柔又细微的清风。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一章 沉玉深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