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暗》春无渡

19、世俗王国（九）

　　邹承墨看到画像的同时抓起手机，想要拨给正在“右岸”勘察的谢扬，林羽的电话却先一步插了进来，“老大，扬子找到了登记名册，但是会所是空的，别说人，连鬼影都没有。”

　　“……”邹承墨看到小前台的脸时，就知道人十有八九是抓不着了，就算市局出警再神速，也快不过一个看似普通的人消失在茫茫人海里的速度。他和闻毓一起放倒的小流氓虽然当时倒在地上哀嚎，但他们只是短暂地失去了行动能力，想要撤走也只是缓口气的功夫。邹承墨一声不响地挂了电话。

　　“他们是一个运作模式成熟的团队，从七年只聘用同样的接待人员、严谨的会员制度以及从来没露过脸的经理，都可以看出他们准备周全，如果就这么抓住了，才让人觉得古怪。”闻毓一看邹承墨暗沉的脸色，就知道“右岸”多半已经人去楼空，“不要急，邹队。”

　　邹承墨从业多年，抓捕穷凶极恶的罪犯时不知经历过多少次阴差阳错的逃脱，他知道急不得，只是一时间觉得残害承静的凶手明明就在眼前，却又从自己的指缝溜走，不免有些泄气。“对不住，有些感情用事了。但是闻毓，我一直在想‘右岸’为什么手上会有这么多女孩的资源，指向柳如蓓死亡真相的直接证据到底是什么，李重之前吞吞吐吐又是为了什么？”

　　邹承墨提出的疑问同样也压在了闻毓的心口，第一个问题或许能从谢扬找到的名册中得到解答，而如果想要得到后两个问题的答案，他们需要再去一次滨城一中。

　　邹承墨和闻毓动身前，谢扬和林羽终于紧赶慢赶回到了市局，他们带回的名册很薄，没有人能想到其中记录的罪孽有多深。闻毓在车上粗略翻了一遍，只关注了女孩的信息，心里大致有了怎么对付李重的办法。

　　周五晚上，滨城一中仍然灯光大亮，晚自习还没下课，李重正坐在办公室里哈欠连天地批改作业，一抬眼看到前几天来查案子的两个警察风尘仆仆地又出现在了门口，他心下一跳，突然有种秘密再也瞒不住了的预感。

　　“邹队长，闻教授！二位警官过来怎么又不打招呼，再晚来半小时我就该下班了。”李重坐起来准备泡茶，“哟，邹队长怎么还负伤了？”

　　“别提了，今儿到一个叫‘右岸’的娱乐会所查案，和一群混混打架来着。”邹承墨聪明地直接抛出了“右岸”，余光瞥见李重端着热水壶的手一顿，刚烧开的水溅到了他的手背，笼着一层雾，李重却似浑然不觉，“‘右岸’？这会所的名字还挺文艺的。邹队长，我也不耽误人民警察的宝贵时间了，您二位今天来是想了解什么情况？”

　　“李老师，”闻毓接过话头，“‘右岸’是一间将未成年少女强行配对给付过高昂入会费的青中年男性会员的会所，柳如蓓是其中受害人之一。警方在会所里发现了一本登记名册，通过研究受害人，我们发现多数少女都是在校学生，而且有五分之二都来自于一个你十分熟悉的地方——滨城一中。会不会太巧了？”

　　“李重，你不仅是升学重点班的班主任，也是滨城一中语文组的组长，属于得听别人训话但是也能给别人训话的类型。关于这件事你一定知道点什么，你实话实说，我们就可以把你知情不报的事翻篇。”邹承墨自然地进入唬人角色。

　　李重赔着笑脸，“二位，我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点儿的小官，别说我们学校和这件事没什么关系，就算真有，那也不能对我说呀，您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李老师，您先别急着撇清关系，”闻毓从手里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这是柳如蓓的一页日记，我没办法请求她的允许，为了破案只能私自拍下来。您可以先读一下，再想想应该怎么回答。”

　　柳如蓓的日记多数很简短，但与李重有关的这篇是为数不多篇幅较长的几页之一。李重局部放大了闻毓递过来的照片，逐行读着——

　　“李老师今天叫我去办公室，因为我的作文只得了24分。李老师没有像妈妈一样骂我，也没有像爸爸一样失望地叹气，他只是问我是不是不喜欢语文。其实不是的，所有学科里我最喜欢语文了，因为李老师真的很关心我。每次没有人来开我的家长会，李老师都会安慰我说是因为爸爸妈妈忙着工作，但是我知道他们只是不想来见我。
　　李老师还送了我几本作文素材书，他说只要能活用素材，作文就能写好，我的排名就能前进很多。
　　李老师还劝我不要总是请假，不然会落下很多知识点。对不起李老师，我不得不请假，但是我会自己好好看书，争取下次考试能考进前四十，有人说年级前四十里人数越多，班主任就能拿到很多奖金，李老师的外套破了一个洞还一直穿着，可能是没钱买新的，我要帮李老师拿到奖金，起码买一件新的外套吧！
　　再过几个月就要高考了，我应该不会再写日记了，不过我会记得我的承诺的。
　　2018年1月28日。”

　　“如蓓的尸体是2月1号被冬泳的人发现的，就在她承诺要帮你拿到奖金的第三天。”闻毓声音很沉，“我不相信她是自杀的，你呢？李老师，你相信吗？”

　　李重身后的椅背上搭着柳如蓓日记中写的“破了一个洞”的外套，他驴唇不对马嘴地回答，“如蓓这孩子听谁说的……她考进前四十我是拿不到奖金的。”没等闻毓再说什么，李重突然站起身，拿出钥匙打开手边最下层的柜子，里面躺着一部手机。

　　“这是柳如蓓的手机。”李重把手机递给闻毓，“1月30号下午，她在我的课上发短信，被我抓住了，就先没收了。如蓓说这手机是她当天上午才拿到的，连密码都没来得及设置，她哭着求我把手机还给她。我看她为了部手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知道她肯定是在和那个笔友联系，我不能让她越陷越深，就狠狠心当着如蓓的面把手机锁进了抽屉，告诉她高考结束后才能还她。”

　　手机在柜子里放了几天，电量已经漏光了，邹承墨找出充电器给手机插上之后回过头问李重，“笔友？李老师，你知道柳如蓓有‘笔友’？”

　　“是……我知道，我还知道那个人不仅仅是笔友。”李重苦涩地开口，“学校里一直有如蓓交了个年纪和她爸差不多大的男朋友的风言风语。我找如蓓谈话，但她什么也不告诉我。我本来以为如蓓只是因为父爱缺失，才被社会上的人给骗了，直到后来有一天我去校长室汇报语文组的工作，无意中听见校长在打电话，说‘高考完就有新人’和‘初中部也在搜集’什么的，还听到了校长提起了‘之前初中部的柳如蓓’。我才知道如蓓早就被盯上了，她也是名单上的一员。”

　　虽然李重好不容易挤牙膏似的吐露着真相，但闻毓还是不得不打断他，“名单？什么名单？”

　　“滨城一中分为初中部和高中部，学校每年都会从新生里筛选出父母不怎么关心、性格特别乖巧的女孩，把她们所有的详细信息都记录成表，美其名曰‘特殊关怀对象’，但是资历比较老的同事都知道这些女孩是要提供给‘右岸’会所的。夏心瑶和柳如蓓从初中开始就是好朋友，我以为有她陪着，如蓓不会孤单到被那些人哄骗的地步……”

　　“这是不一样的，父亲在人格成长的过程中是不可或缺也不能被替代的角色，友情只能抚慰孤独，但是不能填补。”闻毓解释了一句，“不过李老师，您知道对于学校的‘提供’，会所会给予多少报酬吗？”

　　“我只知道会所每年会把所有成员缴纳费用的四分之一付给滨城一中，大概一两百万吧，其他学校的报酬我就不太清楚了。”

　　“好的，感谢您的配合。”问题问得差不多了，闻毓和邹承墨起身准备离开。

　　“我有两个孩子，房贷、车贷到现在都没还完，大儿子快上高中了，还得花钱托关系才能进好学校，我不能丢了饭碗……”李重颓败地开口，身上的脂肪仿佛变成了道德审判的枷锁，压得他一下老了十几岁，“如蓓，她、她能理解吗，她会原谅我吗？”

　　“至少你试着救过她。”邹承墨居高临下地看着李重行将谢顶的头，声音轻飘飘的，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出了李重办公室的门，邹承墨打电话给谢扬，“扬子，滨城一中管理层涉嫌非法获取信息，带队过来抓人。”

　　滨城一中校长在办公室里被抓了个正着，被摁着脑袋塞进警车里时还在高喊：“你们凭什么抓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呵，你是谁？你脸上明明白白地写了——‘我是人渣’。”邹承墨手下一使劲，把并不斯文的社会败类塞进了车里。

　　“邹队！”闻毓拿着李重给的手机，冲邹承墨招手，“手机里有信息记录——”

　　“明光叔叔，我马上要毕业了，在高考前我还能再见你一面吗？我真的很想你，为什么这段时间你和爸爸妈妈一样再也不见我了，我给你写的信你也都不再回了？明光叔叔，我想知道答案，求你再和我见一面吧，求你了……”

　　“31号晚上十点，滨河村码头，最后一面。”

　　柳如蓓的尸检结果显示，她死于31号的9点至11点。